突然外面飘来浓郁的香味, 晏江引看到,街边一个铺子的廊下,站着个白发的老汉, 面前一个简单的火炉,也不知道在做什么,老人听见车辙声,缓缓的擡起头来,正好对上了晏江引的视线, 眼中含着低微的期渴。
晏江引心中好奇,回了头去看裴烨,问道:“裴大人, 街边那人,在做什么呀?”
裴烨放了书卷倾身去看,面上无甚神情,说道:“他在卖地瓜。”
晏江引眼中含着几分疑惑:“地瓜是什么?”
在大晏人眼中, 这种吃食非常糙陋,宫中几乎不会出现,因而晏江引不知道也算正常, 裴烨解释道:“是民间的一种吃食。”
“好吃吗?我闻着很香呢!”晏江引看着老人苍老似树皮的双手在寒风中微微颤抖, 心中莫名有些难受, 呐呐说道,“我也想尝尝那个, 可以吗?”
裴烨这回倒是没有拒绝,二话不说道:“我让阿青下去买些来。”
晏江引说道:“我自己去吧,车子里有些闷,我想吹吹风。”
裴烨见他开了车门下车,也跟着下去, 白发苍苍的老人家看到这两位衣着华贵的公子向自己走近,简直不敢置信。
晏江引站定在摊前,盯着炉子里黑乎乎的东西,眼中本来的期待和好奇一时散了大半,皱着眉头问道:“裴大人,这东西真的可以吃吗?”
老人家看到他蹙起的修眉,眼中有几分失望,下一秒却听裴烨道,“老人家,拿两个地瓜吧。”
“好嘞好嘞,这就给您拿。”老人闻言连连的点头,似乎生怕对方反悔似的,飞快的用纸包了地瓜送到裴烨面前。
裴烨掰开一个递给晏江引:“尝尝看吧,仔细烫!”
晏江引犹豫着接过来,轻轻咬了一口,香甜柔软的味道碰撞着味蕾,顿时让他双眼一亮,又接着吃了一口,擡头的时候,突然问道:“老人家,这么冷的天,你为何不呆在家里?”
老人眼神黯淡了一下,低低叹了口气,语气里满是无奈心酸:“孩子生了病,没钱请大夫,卖些地瓜,好歹能赚一点钱。”
晏江引看了看行人稀少的长街,又问:“这种天气,街上都没什么人,会有人买吗?”
“总有人买的。”老人无意识的搓了搓冻得僵硬冰凉的手,苍老的眼中,是对生活的无力和茫然。
晏江引手上捧着的地瓜已被寒风吹凉了不少,温温的触感自手心传到心里,却激化成一股淡淡的酸涩,半晌他说道:“这个地……地瓜很好吃,你都卖给我吧!”
他说着在身上掏了掏,没掏出银子,转头看向裴烨。
裴烨眼含审视的看了少年一眼,从袖中摸出一锭碎银递到老汉面前,说道:“将这些都包起来吧,天寒地冻,您早些回家去。”
老汉看着裴烨手中的银子,一时间手足无措,半晌回过神来,惶恐的说:“这……这太多了,老汉找不开啊!”
“不必找的,剩余的拿去给孩子看病吧。”裴烨语气平淡,对面的老汉却是激动不已,一双老目瞬间浑浊了起来。
回到马车上,裴烨看着堆在小几上的烤地瓜,拿起一个掰开,咬下去的时候,心中蔓上一股久违的感觉,这东西,自己有多少年没有尝过了呢,十年,二十年,亦或三十年……早已记不清了!
“公子,殿下,回府了。”阿青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接着马车一个颠簸,缓缓停了下来。
裴烨打前下车,对阿青吩咐道:“将这些地瓜分给府里的下人。”
阿青应了一声,跑到门房找了个竹筐出来,跑去装那些地瓜,裴烨带着晏江引进了府里,阿竹迎面走过来,看见他就说:“公子今日回来的有些晚呀,老夫人让奴婢唤您去正厅用膳呢,呀……太子殿下。”
晏江引点了点头,还叫了声“阿竹。”态度甚为礼貌,早已不见了当年的那些嚣张跋扈,一如长安城中,那些让人称道的谦谦公子。
阿竹却有些受宠若惊,开始语无伦次起来。
晏江引一边走路,一双灵俐的双眼不得空闲,行到宽敞出,见南边走来一群人,前方一个女子,身上裹着厚厚的狐裘,穿的非常多,旁边一个丫鬟小心的搀扶着她,身后还跟了数个丫鬟仆妇。
女子恰恰也看过来,只是看的却不是晏江引,她站定了身子微微福身,低低唤了一声“夫君”,声音如水温柔。
晏江引愣了一下,心中一时异样,接着就见身边的人大步走过去。
“怎么出来了?”裴烨单手扶住殷亭素的胳膊,温声道。
殷亭素微微偏头看着裴烨:“祖母说,让我们今日去正厅用膳。”
裴烨经他这一说,方想起今天是什么日子,回头吩咐道:“阿竹,你先带殿下过去,我们随后就道。”
殷亭素方才满心满眼都在裴烨身上,根本没注意他身边站了哪些人,听闻此话,方才惊觉来人身份尊贵,匆忙的又要行礼,却被身边的人一把扶住。
晏江引僵立在哪里,看着裴烨对那女人无微不至的关心,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一旁阿竹连唤了他好几遍,方才愣愣的回过神来。
手中的暖炉早已凉掉了,那冰凉仿佛沁入心扉,却仍旧不舍得松手,晏江引微微垂了垂眼,如扇羽睫掩去了内里诸般情绪,转身跟着阿竹大步的离开。
裴家众人看到晏江引来了,都纷纷起身相迎,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喜怒都写在脸上的莽撞小孩,面上带笑的与裴烨的长辈寒暄,然后被让到了主位上坐下。
晏江引时不时的往门口看一眼,却迟迟不见裴烨进来,待到茶水续过两遍,方才听见外面传来脚步声,接着就见裴烨扶着殷亭素进来,向来冷峻淡漠的男人,亲手为女子解了斗篷,又引了她到席上坐下,简直处处细心周到。
晏江引视线不经意的一撇,眼神一窒,手中的茶杯落到了地上,顿时摔了个四分五裂——站在裴烨身边的女子,腰部高高的隆起着,似是已有了八个多月身子的模样。
“呀,太子殿下没事吧?”岑韵见状匆忙的拿了帕子递到晏江引面前,直接抓着他的手擦拭起来,边擦边担心道,“手指都红了,别烫伤了才好。”
晏江引愣愣的收回手藏到袖中,低声道:“裴夫人,没大碍的。”
“怎么不小心些?”裴烨对身后跟上来的阿青道,“去将我屋里的伤药拿来。”
阿青腿脚利索,一会儿就拿了伤药回来,单膝跪到晏江引身边,说道:“殿下,您把手伸出来,小人给您上些药。”
晏江引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就像没听到阿青的话一般,裴烨见状走过来蹲下,抓住了晏江引的手,低声问他:“殿下心情不好吗,方才还好好的?”
晏江引没说话,但也没反抗,安静的任由裴烨在自己手上抹了药,指尖的刺痛一时被那淡绿清凉的药膏化解不少,只是心中的刺痛却愈发深沉,少年心中满心的酸涩和烦乱,他不明白自己这是怎么了,更不知道,自己的难受从何而来。
尚且懵懂的感情,就这样,在不知名的角落里生根发芽,长成盘根错节的葱茏藤蔓,叶间开花,藤上生刺,一面吸引着他不住的向前追寻,一边又在他不经意的时候,突然的扎他个痛彻心扉,手足无措,日积月累下来,就存了满心的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