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
“娘!”
裴烨唤了一声, 然而地上的人毫无反应,这时候屋内冲出来几个人,是阿竹、长宁还有两个中年仆妇, 看到眼前的惨状,他们扑到地上歇斯底里的哭了起来。
“长宁……”裴烨看着跌坐在院中哭的满脸鼻涕眼泪的幼弟,擡手拉了拉他,声音干涩的几乎不成人声。
长宁双手不停地摇晃着躺在地上的岑韵夫妻,口里一声声的喊着“爹爹娘亲……”然而不论他如何呼唤, 地上的人始终未曾有一丝一毫的回应。
上午的时候还一切都好好的,爹爹还在院子里教自己练剑,灿灿的阳光撒在父子俩人的身上, 显出一派岁月静好,可一转眼,什么都破碎了。
恍如大海里的泡沫,在阳光照射下折射出迷离美丽的七彩光晕, 然而一个大浪打过来,立时便粉身碎骨,寻觅无踪。
裴毅自从腿脚好些了后, 每天就闲不住, 从前神色严峻的人, 现在总带着开怀笑意,经历了那段不能行走的黑暗岁月, 如今的一切都显得难能可贵的美好。
可是后来有一大群人闯了进来,家里的家丁侍卫为了保护他们,死了很多,爹爹让人将他们带到屋子里躲避,自己则取了打仗时候用的长.枪出去阻拦那些人, 可是敌人那么多,爹爹的腿又才刚刚好转,与那些人缠斗之下身上受了很多伤,然后……然后大丘叔叔为了保护爹爹死了,爹爹也……
裴烨见长宁陷在悲伤中无法自拔,一把将他拽了起来,擡手招来几个手下,吩咐道:“将二公子带回屋子里去。”
不是不担忧与心疼他,可是此情此景,裴烨甚至连安慰长宁一下的时间都没有。
长宁被带下去的时候,哭闹的很厉害,但裴烨没有回头看他,他亲自抱着岑韵回屋,身后侍卫同时擡着裴毅进来,出去寻人的手下很快带了两名医术精湛的老大夫过来。
岑韵虽然没受伤,可是她本就身子不好,大哀大恸的刺激,使她心神大创,情况不容乐观。
裴毅那边的状况更是严峻,因为大腿被利器贯.穿,极度的疼痛和失血使他心脉几近衰竭。
当然他一个身经百战的将军,或许疼痛并不是最致命的,可是他的腿才刚刚好,却又遭受如此致命一击,这就好比给一个盲人短暂的光明,让他看到这世界的斑斓美好,然后下一瞬,又残忍的夺去,只怕说是天堂到地狱的落差,也不为过吧!
两个老大夫满面愁容的给裴毅施救,到了最后,直接跪到了地上,说是让裴烨做好心理准备。
裴烨心中可谓是燃着一团烈焰,听了这话,一脚踹飞了身旁的实木大圆桌,他的力气极大,桌子飞起来撞到墙上,一瞬间四分五裂,墙面都砸出了个深深的坑。
俩老大夫行医大半辈子,什么样的病人家属没见过,可还真没见裴烨这样的,顿时被骇的跪在地上颤抖起来。
裴烨扫了一眼地上战战兢兢、抖如筛糠的二人,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控,他运转真气压下.体内的躁动,开口道:“二位起来吧,尽力医治便好,本将军不会怪罪你们什么。”
裴烨在屋内转了几圈,突然停下步子,对着隐在暗处的一个心腹手下低声吩咐几句,然后走到床边坐下,他扶起裴毅,在男人软倒之前,双掌对上了他的后背。
裴烨所修习的内力有些治愈功能,他打算用真气为裴毅疗伤。
虽然这样做稍有不慎,可能对他们双方都造成严重甚至致命的伤害,但如今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也就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真气一旦运转起来,不到结束不能停手,屋里的人都被清了出去,自有人在门外护法。
这一打座就是三个时辰过去,裴烨方才缓缓收手,从床上下来的时候,顿时一口鲜血从口中喷薄而出。
“主子。”隐在屋内的暗卫心中一惊,如鬼影般掠了出来,取了巾帕恭敬的递过去。
裴烨接过来随意擦了擦唇角,吩咐道:“照顾好将军,我出去看看。”
从屋子里出来,外面天色已经黑了,暗淡的乌云低迷的笼罩在将军府上方,寻不到半分月的影子,沉闷的让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府里此时已经恢复了平静,尸体都被侍卫收拾了,血迹也被清理干净,可那浓郁的血腥味仍旧飘散在空气中过的每一个角落,挥之不去。
裴烨脚下一软,匆忙间擡手扶住了门框,门一打开,焦急着等候在门口的阿青便迎了上来。
裴烨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些人是怎么闯进来的?”
他临走之前再三确定府里的防卫,分明万无一失,却终究还是出了这样的差错。
阿青闻言,一瞬间白了年色,虽有几分犹豫,却还是说道:“侍卫们说……那些人是,是因萝带进来的。”
近午时分,因萝突然出去了一趟,然后回来的时候,他带着一队身穿将军府侍卫服装的人进来,府卫见那些人是陌生面孔,便拦着不让进来,可因萝说这些人是裴烨派来加强府里防守的。
因萝在将军府数年,比府里很多人资历都深,裴烨的心腹手下都认识他,知道他对裴烨忠心不二,故而不疑有他,就让这些人进了府。
然后这些人便趁人不备偷袭了府卫,将将军府的防卫撕开了一道裂口,里应外合放进来更多的人,这才有了之后的惨状。
除却侍卫与府兵之外,将军府加上主子在内,一百三十多口人,死的死伤的上,如今几乎所剩无几。
而此事的罪魁祸首,而今却已了无踪迹。
因萝?裴烨的眼神变得冰冷而幽深起来,他的脑海里又一次想起之前在千芙楼里的事情。
莫非他真的背叛了自己?
“公子……”阿青的眼睛渐渐红了,他捏紧了手中的长剑,双眸中迸射出浓浓愤恨,“咱们当年救了他的命,可不曾想他竟然恩将仇报,做出这样的事情……这都是阿青的错,若不是我当年执意求公子救他,也不会……也不会有今天的事,阿青万死难辞其咎,属下……”他说着,竟然抽出了手中的长剑,手腕翻转就对着自己的脖子抹去。
裴烨擡手一把挥开了他手上的剑,长剑掉落在地上发出“锵锵”几声脆响,裴烨却因为这动作而牵扯了肺腑,闷闷的咳嗽起来,几滴鲜血顺着苍白的唇角滑落。
“这种时候,你添什么乱!”
“属下……”阿青看到裴烨愈发苍白的面色,瞬间冷静不少,随之而来的便是几近蔓顶的难受和自责。
他是将军府里家生的奴才,爹娘都在将军府做事,他娘也在这次的事情中惨遭不幸,老爹因为出门采买府里的食材,侥幸逃过一劫,阿青从宫里赶回来的时候,就看到一地的鲜血和尸体,眼见着曾经那一具具鲜活熟悉的面孔,此刻了无生机的躺在那里,受到的打击可想而知。
心中对因萝的那些兄弟情分,因此全然化作了无尽的恨意,恨他无情的背叛,造成了这么多人的死亡。
裴烨深吸一口气,低声道:“若是想要报仇,就给我冷静点,然后尽快查出这群人的来历。”
与此同时,宫中传来重真帝驾崩的消息,这事情裴烨早有预料,虽有所感慨,心绪却并无多大起伏。
天子驾崩,如今二皇子因为谋反被押送天牢,三皇子虽然人品与才华都很出众,可终究势力微薄,五皇子尚且年幼,纵观整个皇室子嗣,身为太子的晏江引,就成了毋庸置疑的大晏皇位继承人。
三日后是重真帝出殡的日子,等走完了那些繁杂冗长的程序之后,天色已近黄昏,裴烨在宫门口停下步子,最后远远看了一眼仪仗最前、朝着宫廷深处走去的少年的背影,然后转身离开。
回到将军府,他方才下马,突然一个人影趁着暮色,从大门口的石狮后面冲了过来,那人还未靠近裴烨,便已被数把钢刀架到了脖子上。
裴烨定睛一看,觉得扑在地上的身形有些眼熟,然后下一秒,他就听到那人沙哑着嗓子唤了一声“主子……”
“因萝?”裴烨身子僵了一下,众侍卫闻声,也是一惊,握在手上的利刃不由紧了紧。
是他,这个将军府的叛徒?
他在害死了府里那么多人之后,竟然还敢送上门来。
他怎么敢?
这几日面对空荡死寂的将军府,裴烨脑海里总是一遍又一遍想起府里那些曾经鲜活的面孔。
院中洒扫的丫鬟,园子里修剪花草的李老伯,从小看着自己长大的老管家,时常在后院玩耍的几个家仆的小孩,还有阿竹的丈夫、那个从小跟在裴烨身后一起长大的大丘……几天前还对着自己笑的温暖的人,这一转眼,全都没了。
再也见不到了!
连日来强自压抑的情绪,在看到因萝的一瞬间到达的顶峰,裴烨缓缓倾下身子,擡手一把揪住地上的人,然后大步朝着府里走去。
值此混乱之期,将军府里为了防止有心人安插眼线之类的人进来,甚至没有重新招仆人,因而现在府里做事的,全都是裴烨的手下,甚至吃食也是那些侍卫所准备的,众人看见裴烨面色冰寒的拖着个人大步朝南院走去,虽然吃惊,但都还算平静。
因萝感觉到主子身上散发出来的哀伤与暴戾气息,虽然很害怕,可更多的却是心疼、内疚与难过,他毫不反抗的任由裴烨拽着自己朝前走,就像一个任人摆布的破布娃娃一般,一张清秀而狼狈的面容上,爬满了绝望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