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宴

? 顾流觞独自回到别院后,感觉又是伤心,又是疲倦,躺在床上胡思乱想了一会儿,就沉沉的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极沉,等她醒来时,才发现沈离央坐在床前,正一动不动的看着她。

那黑玛瑙一样的眼眸里似乎有一种让人难以看懂的情绪,让顾流觞没来由的一阵心慌。

顾流觞尽量使自己显得从容地坐起来,又猛然想起晚上还要去赴宴。“现在什么时辰了?”

“离开席应该还有一个时辰。”

“你怎么也不叫醒我?”顾流觞埋怨的说了句,正要下床准备梳洗,沈离央却忽然欺身过来,一脸的面无表情。

“怎么了?”顾流觞不自然的退后了一点。因为屋里暖和,又盖着棉被,所以她身上就只穿了一件单衣。

沈离央皱了皱眉,似乎是考虑了很久,才说:“我问你一件事,你就回答我我是与不是就好。”

顾流觞闻言一惊,难道她对自己的身份已经有所发觉了?面上还是强装镇定的点点头。

“你希望我支持议和吗?”

顾流觞暗自松了一口气,又讶异于她怎么忽然问起这个来。“这个刚才不是已经讨论过了么?你说你是绝对不可能同意和谈的。我想想也是,和谈带来的只是短暂的平静,并不能从根本上改变腐朽的王朝本身……”

“我不想听这些。”沈离央烦躁的打断了她的话,“你只要回答我,是与不是就好。”

顾流觞探寻的观察着她的神色,良久,还是咬牙说了实话:“是。我知道我这样想很自私,可是只有这样,我们才能放下各自的包袱。你知道吗,我其实多么希望我们都只是一个普通人。”

沈离央冷着脸问:“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顾流觞以为她不高兴了,正有些无奈。沈离央却突然凑近,飞快的咬了一下她的耳朵,在她耳边说:“心里到底怎么想的,嗯?”

顾流觞只觉脸上一阵发烧。两人平时都克己守礼,很少会做这么逾矩的事情。

“如果是你的意见,我会认真考虑的。”沈离央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

她叹了口气,又说:“这仗按这么打下去,我们现在的人马起码会牺牲掉一半,甚至更多。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理想,而付出那么惨烈的代价,到底值得吗?”

“你怎么忽然就这样想了?”她这想法转变得太快,顾流觞在欣喜之余,也难免有些难以置信。

“我下午一个人想了很多事。”沈离央退开了些距离,有些自责的说,“一直以来,我都太过忽略你的感受了。”

“我也有不是。”顾流觞也垂着头,满头青丝瀑布般散落,更衬得肤白胜雪,人面如玉。“我虽说打过仗,可终究只是纸上谈兵,在很多事情上不能有那么深刻的体会。”

“你已经很好了……再好下去,我就更配不上了。”

“说什么傻话?”顾流觞嗔怪的看了她一眼,又想到了什么,“早上你是不是还见什么人了?”

“你怎么知道?”沈离央很奇怪,但还是将自己偶遇梅夫人的经过一五一十的说了。

“她的身世和你相似,只不过遭遇更加坎坷。听说是家破人亡流离失所,差点被卖到青楼里去,幸好被大哥救下了。我看着她就总是想起你,难免生出几分亲近之意。”

顾流觞听完,将前因后果串联在一起,心道这傻子恐怕是被人算计了还不自知。

那梅夫人出现的时机恰好是在沈离央见了刘桂香之后,以一个忍受和包容者的身份更容易博取好感。又从崔广胜到自己,再到刚出生的孩子,方方面面的动之以情。而这件事,恐怕也是出于崔广胜的授意……这城府之深,当真是不可估量。

两人耽搁了一会儿,才匆匆的往天王府赶去。

宴席设在花园里,一轮明月高照,与四处悬挂的灯笼把整个花园照得如同白昼一般。桌上早已摆满了各色佳肴果点,还有侍者端着杯盘碗碟鱼贯而入。

主桌上坐着崔广胜,他左右两侧是刘桂香和梅夫人,再往下便是幼王若麒,然后才是其余的几位夫人。

几个庶出的孩子还小,则坐在旁边的另一桌,每人各跟了两个嬷嬷伺候着。

沈离央从容的牵了顾流觞过去,微笑行了个礼,“见过大哥,嫂子,各位夫人。”

崔广胜微笑点头,道:“怎么来的这样迟,快坐吧。”

其余诸人也纷纷笑着还礼,只是心中所想各个不同。

沈离央见梅夫人旁边还留着两个位子,便带着顾流觞过去坐下。

今天若麒却是安静得出奇,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若是往常应该早就聒噪起来了才对。

“小若麒这是怎么了,不认识姑姑了么?”

崔若麒的脸皱得跟苦瓜似的,翁声瓮气的喊了一声:“姑姑。”

这一开口,满桌的人都笑了,因为他的声音沙哑得简直就像是昆虫在腹鸣一样。

刘桂香满脸恨铁不成钢的瞪了自己儿子一眼,“这孩子贪吃零嘴,上火弄得喉咙都哑了,几天说不出话来。”

沈离央最疼爱这个侄儿,也知道他不是那种贪吃的孩子,便挑眉道:“现在天气干燥,容易上火,我前几天也是这样。”

她一说完,梅夫人也淡淡道:“妹妹斗胆劝姐姐一句,给孩子进补也要适度,否则这一天几碗参汤的灌,就算幼王是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了。”

刘桂香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恨恨的说:“难道我怎么带孩子还需要你来教?”

受了这番抢白,梅夫人也没有露出半点不悦或者委屈的模样。“是妹妹多嘴了,还请姐姐不要放在心上。”

她越是作出谦卑的样子,一旁的崔广胜看了就越心疼。他有些不悦的扫了刘桂香一眼,到底也没说什么,只淡淡道:“既然人齐了,那就开席吧。”

虽是满席珍馐,可人员繁杂,各怀心事,这顿饭实在难以吃得尽兴。

用了几口后,梅夫人就推说不能吹风,早早回房歇息了。若麒本就有些风热,也不能久坐,便让人带回去了。

崔广胜见他二人退席,兴致也是少了大半。沈离央见状,便斟了杯酒,起身道:“我敬大哥一杯,祝大哥身体健朗,福寿安康!”

崔广胜喝了酒,举杯叹道:“还是妹妹和我最亲。”

他又喝了几杯,酒意上头,有些感慨的向沈离央道:“你还记得十年前的那个中秋么?”

“当然记得。”回忆起过去,沈离央的神色有几分惆怅,“那时大哥找了份工,领了第一份月钱,带我到酒楼里吃了顿好的。后来我才知道那是什么工呢?是到武馆里给人当陪练,每天都落得一身的伤,大哥还偷偷躲起来自己擦酒,不让我知道。”

“那算得了什么。”崔广胜站起来,豪气干云的说,“那时我就说过,只要有我崔广胜一口饭吃,就断不会饿着我妹妹。这天下间哪里有我立足的片瓦之地,哪里就有我妹妹的家。”

沈离央也心头一热,端酒站了起来,“如果不是大哥,我岂能有今日?来,我再敬大哥一杯!”

崔广胜哈哈大笑,“好,咱们兄妹俩今天不醉不归!”

于是推杯换盏,席间气氛一时热络起来。

几位夫人也知道不能扫兴,也满面笑容的闲谈起来。有孩子的也忙领了过去敬酒,崔广胜虽然平时不宠爱那些孩子,但看着一个个聪明伶俐的样子,也心里高兴,命人拿了赏来。

刘桂香本想让自己儿子趁此机会好好表现,谁知被抢了风头,想了想,只得命人剥了几只螃蟹装了两盘,自己端着送过去。

“你们俩也别光喝酒,多吃点菜,这秋蟹最肥,放凉了就不好吃了。”

沈离央拿了一盘,笑道:“多谢大嫂,果真是肉肥膏红,香嫩可口。”

崔广胜也淡淡道:“有劳你了。”

刘桂香正要说什么,就有一个侍女端着一个盘子过来,盘子上放着两壶酒。

崔广胜见了,奇道:“不是才添过酒吗?怎么又来了。”

“禀天王,这是梅夫人交待的,说这螃蟹性寒,需得用这刚温的黄酒送下才不会伤身。”

“放下吧。”崔广胜颌首,点了桌上的几样糕点,“把几种装了给梅夫人房里送去,我记得她是最爱吃这酸枣糕的。”

刘桂香听了,心知自己这番功夫算是给他人作了嫁衣,不禁恨得牙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