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军

? 阳春三月,正是万物复苏,草长莺飞的季节,也是行军打仗的好时节。

朝廷的军队节节败退,越来越暴露出多年的积弊,而义军在经历了短暂的混乱后,却是一路高歌猛进,正应证了哀兵必胜的道理。

转眼之间,大军已经迫近了国都。

当年太祖定都之时,必然也考虑过如何防范这种自南而起的叛乱,所以韶都之外有着两道防护。其一是一条长年泛滥,惊涛骇浪,难以安然渡过的悬江。其二则是蜿蜒曲折,横亘东西的城墙。有了这双重防护,韶都就变得非常的难以攻破了。

这日,沈离央带着几个随行官员,正在江边检阅着准备出战的水军。

忽然察觉众人的视线都不约而同的望向了身后,沈离央回头一看,也是有些发怔。

只见塔莎穿了一件水红色镶边罗裙,头戴琉璃簪,从远处款款走来。她平素多着蛮族短小干练的服饰,如今忽然换作了韶国女子常见的打扮。却是别有一番明艳动人之美。

塔莎似乎毫不介意那些焦灼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大大方方的转了个圈,问沈离央:“好看吗?”

沈离央点点头,说:“很适合你。”

她的身材较之一般的韶国女子更为颀长丰腴,曲线表露也更大胆。那气质却又是端庄的,就像画中人一样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你们这边的衣服好看是好看,就是穿着太麻烦了,骑马走路也不方便。”

“地土文化不同,你不习惯也很正常。”

沈离央挥了挥手,示意那几个官员先行退下,自己和塔莎一起走到了主舰的舱室内。原以为塔莎来找自己一定是有什么要事相商,谁知她看着江面出了一会神,却问了句莫名其妙的话。

“你们韶人是不是都觉得那种弱不禁风的体态才是美?比如……顾小姐那样的。”

沈离央听了那个名字,以为她又在试探自己,便有些不耐烦。“我国素来以清瘦为美,有节食束腰之风尚。别说宫廷或者贵族世家,就是普通人家的女子,太胖了也会遭人嫌弃。”

沈离央知道北蛮人向来对韶国传统很是轻蔑,塔莎又贵为女王,一定会出言奚落,谁知她半句话也没说,脸上甚至有些郁郁的神色。

沈离央不由的一愣,正待再看时,她已经恢复了往常那副矜傲的模样。

“先前不是说我们的水军薄弱么?我看这些倒好得很。”

“这你就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了。”沈离央幽幽叹了口气,“曾经的睿王,你应当知道吧?现在这批水军的主力,就大多是他的旧部。”

说来也令人唏嘘,当初他们所有人都满足于眼前胜果,沉浸于对未来世界的幻想时,只有萧凌云预测到了现在的境况——陆路被封锁,只能从水路进发。在他和朝廷平叛的主力军较量的数年间,竟还在后方悄然办了一个造船厂,并编制了相当规模的水军,这无疑是极具有军事眼光的。

事已至此,沈离央也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对崔广胜深信不疑的沈离央了。她也开始审视起当时萧凌云斥责崔广胜的那篇檄文,或许里面说的并非完全是子虚乌有,比如勾结朝中奸佞,以权谋私……

“萧将军?他是个天生的军事家,可惜权谋不足。”塔莎回忆了一下,毫不避讳的评价道。

“说起来,你为什么不选择和他合作,而要选择我?”

塔莎轻描淡写的说:“那类人野心太大,弱点太少,与之同谋还要提防被反咬一口。”

沈离央有些自嘲的说:“哦,这样说来,难道我的弱点就很多,让你这么放心?”

“你的弱点难道自己还不清楚?”塔莎微哂,“若不是发生了这些事,只怕你的志气早就被那些儿女情长消磨得一干二净了。”

沈离央笑笑,也不反驳。

她的确就是那样的一个人,从前就只想着偿还恩情,报答义兄和若雪的救命之恩。后来遇见顾流觞,又觉得只要能和顾流觞在一起,就算放下所拥有的全部也甘愿。直到现在才明白,应该做的不是抛下,而是争取,只有争取让自己变得更有力量,才能够把握住所珍视的东西。

再也不想仰人鼻息,再也不愿当弱者。

处理完事情后,沈离央就和塔莎一起回了城里。

一行人骑马走在街道上,走着走着,前方的路却被拥挤的人群堵住了。熙熙攘攘的人在前面围了里三层外三层,大概是发生了什么事。

沈离央眼尖,看到了人群中央站着十余个穿着义军军服的士兵,脸色顿时冷了几分。她翻身下马,走到马车侧旁对塔莎道:“前面好像出了什么事,我过去看看。”

“嗯。”

沈离央走到近前,果然是一队安乐军的士兵被围在里面,正和一群民众扭打着。士兵们人数少,虽然手持棍棒,却抵不过对方人多,有几个甚至都挂了彩。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叶王来了!”,人们显然没想到会连她都被惊动,顿时四散开去,争先恐后的跪在地上,眼里满是惊惧。

沈离央今日穿了一件藏青袍子,束发,腰佩紫玉带,显得气质阴郁低沉。不知不觉间,她也褪去了一身的张扬与天真烂漫,变成了自己曾经最厌恶的那个样子。

“怎么回事?”

“回禀叶王殿下,我等奉命征收药材,可是这间医馆明明有药,却不肯上交,还找来一帮暴民殴打我们。”

“哦?”沈离央眯了眯眼,目光在所有人的脸上逡巡而过。

“不是!那些药是姐姐帮大家治病用的,你们凭什么抢走?”

一个清脆的童声响起,只见那是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刚说完就被大人拖回了怀里,紧紧捂住嘴巴,只那眼神里仍然写满了不甘和恨意。

那种眼神忽然让沈离央想起了很久以前,也有一家医馆,宁愿把药材烧掉都不愿给义军用。想到这,她的脸色又冷了几分。

沈离央转身,瞥见那医馆上悬着“祈愿堂”三个大字的牌匾,不由冷笑:“只顾着祈自己的愿,若是耽误了军机,我看你们又担不担负得起!”

她几步走进去,拉开那药柜一看,里面果真满满当当的全是分门别类的各种药材。

“来几个人,把这些全都收走。”

“是!”

那几个兵底气壮了,耀武扬威的拿了几个布袋进去装药,人们看在眼里,也敢怒不敢言。

等全部装完,准备要走时,沈离央才刚走出医馆的门,就感觉额上一疼,然后有什么粘粘的东西流了下来。伸手一摸,原来是个破掉的鸡蛋。

周围响起一阵倒吸冷气的声音。

扔鸡蛋的人很快就被揪了出来按在地上,正是方才出声的那个小女孩。

沈离央倒不觉得有多屈辱,再屈辱的事情她也经历过了。只是当众扔鸡蛋,无疑是一种极大的挑衅。若是轻饶,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叶王饶命,叶王饶命啊!”小女孩的父亲显然也没想到她会这么做,也被吓愣了,跪在地上不断的磕头。

“绑起来,带走!”沈离央淡淡说完,一边拿帕子擦拭狼狈的额发,一边朝自己的马走去。

正当所有人都在为小女孩以后的命运叹息时,一个清润的女声突然在人群中响起:“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