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去往平城的小道上,一辆马车正平稳地驶着。
冷彻骑着一匹棕红色骏马紧紧地跟在一旁,看了看渐黑的天色,为难的说:“小姐,这寒冬腊月的,天黑得快,我们还是先找个地方歇脚,明日再赶路吧。”
顾流觞掀了帘子,问:“还有几里路?”
”大约还有小半日的行程。”
车夫是个精瘦的中年汉子,也是个机灵的,看他们衣着不似寻常人家,忙搭话:“两位是去平城寻亲的吧?”
顾流觞也不解释,只略点了点头。
“平城现下的光景,可好喽!”
“哦。”顾流觞挑眉,“是怎么个好法?”
车夫眨眨眼,看了看周围,才说:“以前朝廷的人在时,三天两头的变着法子迫害咱们老百姓,现在换了安乐军管事,不仅给米给粮,还免了许多赋税,大家都说安乐军就是仙人下凡来解救我们的哩!”
“看来安乐军不仅能打仗,在治理上也有一套。只不过如今这世道,话可不能乱说。”
“嘿!我这不是看您亲和,才不忍住多说了两句。”车夫不以为然,“我们这些小民,也没什么指望,只要能让我们过上好日子,哪管他是谁坐的江山?”
顾流觞若有所思的沉默着,车夫以为她被自己说动了,又绘声绘色地说:“听说安乐军的几个头领,个个生得跟天神一样。”
“哦?”
“您这就不知道了吧,据说那安乐王崔广胜,就是个重瞳子。就像那西楚霸王,历来的重瞳子,哪个不是要干大事的人?”
“有理。”顾流觞浅笑。
车夫说得兴起,又道:“还有安乐王的义妹,就是眼下驻守平城的这位,说是身量像铁塔一样,一只手臂就有狼牙棒那么粗!”
“咳,咳咳……”顾流觞呛了一下,脑内浮现起昨日见的那个清瘦的身影,这下更是咳得停不下来。
两人找了个小栈将就歇了一晚,又费了些周折,总算到了平城。
来到义军的营门前,冷彻忧心地问:“小姐,他们这样就会放我们进去么?万一出了什么岔子,这是别人的地盘,可不像路上那些杂兵那么好对付。”
顾流觞从袖间拿出一个竹筒,嘱咐守门的卫兵务必亲呈沈将军,然后转身对冷彻说:“投其所好,到时还指不定谁要见谁呢。”
果然,不过片刻,卫兵就急匆匆的跑出来,说是将军有请。
两人就这样被请进了中央的议事厅。
一进门,只见四面布置得很是简单素净,桌子上还摆放着成沓的文书。
上首处的主位上坐着一名身着银甲的女子,却不是当日他们见着的那个人,生得温雅有余,威严不足。
顾流觞和冷彻对视了一眼,施施然走到客座上。
义军军中不讲那些繁文缛节,所以三人拱了拱手,就算见过了。
“二位请坐。”“沈离央”点了点头,又命一个女兵端来两碗茶水。“这军中也没什么好招待二位,还请用些粗茶吧。”
冷彻神情冷淡,一动不动,倒是顾流觞倾身捧起瓷碗,轻抿了一口,然后看了看方才端来茶后就侍立在自己身旁的女兵,微笑颌首:“有劳了。”
“沈离央”轻咳一声,问:“两位是宛城人士?”
“小女顾流觞,这是我的护卫冷彻。我父亲是宛城总兵手下的一个谋士,因犯了点小差错而被奸人陷害。父亲怕我受牵连,让冷彻带着我逃出城来。路上听闻义军打到了平城,特地前来投奔。”
流觞其实不是顾流觞的闺名,而是她取的表字,没有什么人知道,就算据实相告也不怕身份暴露。
“沈离央”手上拿着方才献上的那个竹筒,晃了晃,“若我没有认错,这应该是宛城的城防图?”
“正是,这是父亲趁乱盗出的。义军若要取宛城,应当用得上。”
“你怎么就知道我们要取宛城?”“沈离央”眯了眯眼。
“宛城虽小,也无什么特殊之处,但钱粮库存不少。若能取下,收编其旧部,对义军的力量也是很大的补充。”顾流觞分析道,“再者宛城总兵横征暴敛,行事恶劣,城内民心已然不稳,若是方法得当,一举拿下并非难事。”
“的确是桩有利无弊的买卖。”“沈离央”赞赏地点头,“那依你之见,应如何取之呢?’”
“围。”
“围?”
“只消围他个十天半月,宛城自然不攻自破。”
“愿闻其详。”
顾流觞轻笑:“宛城虽粮仓盈实,但统帅不仁,定然不肯开仓救赈,而只供贵族享用。如此一来,民众必有积怨。长此以往,国都将不国,何况一座小小的城池?到时我们在城外亮出义军的旗号,恐怕仗还未打,他们就先自乱阵脚了。”
“好见地!”“沈离央”抚掌一笑,又略一蹙眉,“只不过,二位远道而来,为我送上这样一份大礼,恐怕……不仅仅是出于义举吧?”
顾流觞立起道:“将军不必忧心,如今天下大乱,我二人势单力薄,只是来此寻一庇护罢了。”
“如此甚好,只要是以反对昏君暴行为己任的,我们都欢迎之至。”
见她脸上还有顾虑,顾流觞又接着道:“若是因为我们的身份,那将军就更可不必忧心,现下不是常说,英雄不问出处么?您说是吗,沈将军?”她一挑眉,目光却是直直地看向一旁的那个女兵。
女兵迎上她的目光,不偏不倚地对视数秒后,竟是笑了出来,一面向上首走去,一面拍手道:“姑娘果然是冰雪聪明。”
原来这个一直默不作声的女兵,才是货真价实的沈离央,上首坐着的那个,是她的心腹参军,名作锦绣。
沈离央抹了抹脸上的灰,露出一张白净温文的脸,模样生得意外的好,不像是个领兵的将军,倒有几分书卷气。
“都说沈将军神勇过人,却未想,还有三国曹孟德之风。”
沈离央心知她这是在暗讽自己像曹操一样多疑,也不甚在意,微笑说:“今日是我失礼,若姑娘真能助我取下宛城,定当效仿孟德,倒履相迎。”
“这我可受不起。”
沈离央饶有兴致地问:“我倒想知道,顾姑娘是如何看出来的?”
“我曾有幸与将军有过一面之缘,所以一直记到了今日。”
“原来如此,姑娘真是心细如发。”她意味深长道:“一手丹青技艺也出神入化,令人钦羡。”
顾流觞一怔,知道她恐怕早就看出那城防图是自己所画,脸上适时地表露出几分惊讶。
有时候,适度的示弱能让对方更加放心。
“先前我见过原图一次,当时暗自记了下来。这张虽不是原图,但也有九成相似,断然不是来糊弄将军的。”
“我不是那个意思。”沈离央果然也不是兴师问罪的意思,摆摆手,示意她不必紧张。
“不知顾姑娘平日都读些什么书?”
“读些吴子,六韬,国策之类的。”
“看来顾姑娘深有乃父之风,爱好的书如此与众不同。”沈离央话锋一转,“姑娘觉得我要取宛城,恐怕不只是刚才说的那些原因吧?”
顾流觞知道她这是在试自己的才学了,淡声道:“义军取宛城,应是大势所趋。”
“哦?愿闻其详。”
“如今义军占南部诸城,有二十余座之多。而朝廷虽有重兵,却主要把守北面京都一带,东北侧的三十万龙骧军又要防止北蛮趁虚而入,没有太多兵力南下。所以义军现下应该乘胜追击,再下一城,扩大自己的势力范围。我不仅推测义军要取宛城,还推测义军真正会去攻打宛城之上的留城,留城乃重要关口,只有得到了留城,先前诸城才可算是真正握在了手中。”
“姑娘一双慧眼,竟将形势看得如此通透,着实令沈某惊叹了。”沈离央和锦绣对视一眼,微笑提议道:“顾姑娘机智沉稳,深得我心。如今军中正缺个军师,不知姑娘可有兴趣?”
“军师责任重大,流觞恐怕不足以胜任。”
“姑娘是在怀疑自己,还是在怀疑沈某的眼光?”沈离央语气虽不重,却有一种不容抗拒的威严,“做我的军师自然不必冲锋陷阵的,沈某担保,定会护姑娘周全。”
“那就多谢将军擡爱了。”顾流觞虽然知道自己的表现会令她青眼相待,但也没想到,一开口就是军师这样的要职。然而此时若再推辞反而显得扭捏。
“就这样说定了。”沈离央满意地笑笑,吩咐左右下去为他们收拾了住处,又寒暄了一番,才让两人自行前去休息。
走出议事厅,见左右无人,一直没有开口的冷彻就急不可耐地上前,说:“小姐,你当真要留下来给他们当什么劳什子军师?”
“怎么?我觉得这差使不错啊。”
“这……这要是让老爷知道了,非得骂死我不可。”冷彻眉头紧皱,一脸的无奈。
“你怕什么,我三哥也是知道的,追究下来不是还有他顶着。”顾流觞不以为意。
“三少爷就净跟着您胡闹。”冷彻还要说什么,就见到远处一个士兵手里拿着什么,正急急地往这边跑来。
只见那士兵跑过来,恭敬地行了个礼,递上手里的东西,“军师,这是将军命我拿来的,说平城天气不比宛城,请军师注意身体。”
义军治军倒是严谨,只不过一时半刻的功夫,这些士兵就都把他们当自己人看待了。这也可以看出,沈离央在军中的威望的确是不低。
顾流觞道了声谢,接过那东西,只见却是个暖手的小炉。
“替我谢谢将军。”待士兵走远,她把玩着手上的暖炉,想起方才那人的样子,暗叹:“说我心细如发,自己又何尝不是个多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