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婴迅速跪在了地上,“属下并非有意冒犯芸大人。”
燕景琛命令他全天保护在芸司遥身边。
他从未经人事,听出房里动静不对时,已经是半程了。
淮婴立马封住了自己的听觉,可已无济于事。
头顶的目光仿若寒霜,毫无阻碍地穿透发间,直直戳在天灵盖上。
脖颈瞬间泛起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
燕景琛冷漠的看着他下跪,良久,才慢条斯理道:“我让你拿的东西呢?”
“带来了。”
淮婴拿出一个小箱子,放在燕景琛面前。
燕景琛挥挥手让他退下,自己则随意找了个地方坐,打开箱子一张一张的翻看。
里面足足堆了五六十封信,有长有短,文笔从一开始的青涩到成熟。
都是芸司遥用心写出的仰慕与爱意。
当时在亭台水榭,燕景琛并没有细看信上的内容,如今叫淮婴将箱子拿来,是存了些不可告人的隐秘龃龉的。
燕峦青到底哪里好?
他鸡蛋里挑骨头,将燕峦青所有的缺点都过了一遍。
无能、懦弱、心慈手软,过于理想化……
难道芸司遥就看不见吗?
燕景琛低垂下眼,缓慢的拆开手中的信。
芸司遥写第一封信时,其实并未真正喜欢上燕峦青。
她在信中诉说今日所见所闻,说燕峦青模样端正,性格纯善,有仁爱之心,配得上所有人心目中的君子。
随着长兄意外病死,芸司遥进了宫,再次见到了燕峦青。
因为她是女人,宫里其他伴读或多或少都排挤她。
是燕峦青站了出来,用温和而强硬的语气说:性别从来都不是衡量能力的标尺,司遥如今在宫中,与你们这些自诩高人一等的世家子一同读书,就证明了她有这个能力。反倒是你们,目光短浅,偏见狭隘,如何能做一代良臣……
燕景琛手抚在信纸上,近乎自虐般,将她写的每一个字都详看殆尽。
少女心事从来都是炙热滚烫的。
这几十封信,几乎每一封都提到了燕峦青,从懵懂到爱恋。
燕景琛就像一个旁观者,在这几十封信里见证芸司遥了从始至末的酸涩和深情。
纸张被手捏出斑驳折痕。
燕景琛看着这些情书,想起了装着护身符的香囊,也想起了芸司遥给自己的七巧板,陶哨……
一个是精心筹备,饱含深情的祈福礼物,一个是他死皮赖脸缠着她,才换来的粗制滥造的“玩具”。
这么对比下来,倒显得他捡起七巧板,仔细修复后又收到暗箱里的行为着实可笑。
赝品就是赝品。
或许在她心里,他连赝品都比不上,只能是个嫉妒得跳脚想杀了正品取而代之的腌臢小人。
燕景琛拿信的手在发抖,倏地用力将桌上的东西全都扫在了地上!
“砰——”
箱子里的信散落一地。
燕景琛踉跄的站了起来,呼吸急促而沉重,脸部线条因极力克制而显得格外僵硬。
不该是这样……
不该是这样的……
燕景琛攥紧双拳,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微微颤抖着。
最终,他深呼吸一口气,缓缓蹲下。
将信全都捡起来,收好。
……
养心殿,暖阁。
雕龙的床榻之上。
皇帝紧闭着眼,短短几个时辰便形容枯槁。
光滑的皮肤也如干涸的河床,毫无血色,泛着令人心悸的青灰。
“父皇……”
太子跪在床边,手握住皇帝冰冷枯瘦的手,“怎么会这样,前天父皇明明还是好好的,喝了点酒怎么就这样了……?”
“定是那酒有问题!”荣贵妃妆容都哭花了,“来人啊!把御膳房负责酒水的下人全都给我抓来!本宫要一个一个审问!”
太医道:“娘娘,我和其他太医都查过酒水吃食,并没有问题,应当是从别处……”
荣贵妃呵斥道:“没有问题陛下怎么一喝就吐血了?!”
“这……”太医跪在地上,“我们暂未查出具体病因,还望娘娘再多给些时间,陛下体衰之症来的迅猛,是可以用药物延缓——”
“废物!陛下养你们真是养了一群废物!”
二皇子跪趴在地上,宽大袖中的手紧紧攥住,手指不自知的绞在一起。
刚刚他起身看了一眼,父皇脸色灰白,呼吸微弱,明显一副命不久矣之相。
如果父皇真的死了……
殿外,乌云滚滚,闷雷隐隐,仿佛预示着即将到来的风暴。
燕池冽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肩膀颤动,眼神瞥向床榻边上太子的背影。
燕峦青伏在床沿,满脸悲痛,正沉浸在伤怀之中。
燕池冽面上忧心忡忡,心中却截然相反,那里仿佛住着一个无形的野兽,在冲他咆哮。
整整二十多年了,他被太子压在头上二十多年了。
燕池冽从不觉得太子哪里比他强,要不是他出生早,靠幸运获得了太子之位,从此人生顺风顺水。
若是各凭本事,皇位还不一定轮到他来坐!
燕池冽想起林启和他分开时说的最后一句话,“成败在此一举,若不趁此时机,殿下将再无缘正统,慎重……”
念头如毒草般在他心中疯狂生长,燕池冽深知,一旦谋反失败,便是万劫不复。
机遇往往伴随着巨大风险,想与不想,全凭他一念之间。
荣贵妃不知想起了什么,低声喃喃,“对了……对了!国师呢?陈濉尹呢?!他还能救陛下!”
太子一愣,也想到了这人,连忙去看大太监苏德全,“国师大人如今何在?”
苏德全面露难色,“已经派人去找了,暂时没有音讯……”
太子道:“怎么会没音讯?!国师大人明明一直待在皇宫……”
刚说完,他就觉察出不对。
父皇一出事,陈濉尹就见不到人了。
难不成,他是早料到会有这么一天,所以……跑了?
众人屏气敛息,太子闭了闭眼,复睁开。
他冷静吩咐道:“陛下病重的事要尽可能瞒住,只说是引发旧疾才暂时性昏厥,无性命之忧……如今当务之急,是稳住朝局,避免宵小从中作梗。”
“是,殿下。”
一直折腾到半夜,燕峦青和母妃告别,自己推着轮椅往寝宫走。
父皇如今病重。
这些时日他恐怕都得留在宫中。
燕峦青在路上碰到了个小内侍,行礼后跪在地上,恭敬道:“奴才给太子殿下请安。”
“何事?”
“淮南王殿下邀您去殿内一叙,说有要事和您商谈,殿下不知可否移驾凤阳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