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商年此时满头大汗,“骗子。”
他直接跑到最上面一层,一个接着一个翻,直到在很深的位置,看见了眼熟的字迹。
开头前三个字,是他的名字。
沈商年呼吸都轻了。
他意识到这就是陈之倦年少时写的那张红绸。
沈商年已经找了两个小时了,他有些紧张地吞咽了一下。
“找到了吗?”
隔着几层台阶,陈之倦问他。
沈商年没有说话。
他用力地搓了搓指尖,一手按亮手机,一手捏着红绸的衣角。
陈之倦的字迹从来都不板正,标准的行楷,虽然目前朝着草书方向发展,但是初中时的字迹远远要比现在漂亮规整很多。
他没有打开手电筒,只是借着手机屏幕亮起的微弱光晕,看清了那一行字。
——沈商年。
——我会永远爱你,直到生命尽头。
风声,人声,红绸声,殿里的祷告声一齐远去了。
沈商年眼眶隐隐湿了。
他忽然想到了那年的陈之倦。
陈之倦是个性格内敛的人,他连开心都只是弯弯唇角。
初中时期,他远远要比现在还要青涩,人很瘦,腕骨上挂着红绳,因为是在变声期,所以说话很少。
寺庙其他和尚一开始都以为陈之倦是个哑巴。
他总是冷漠,不合群,话少,疏离,看着好像就没有爱人的能力。
这样一个人,竟然夜深人静的时候,写下这么一句话。
海底很深,不管里面是怎样的波澜壮阔,从岸上看,总是平静冷漠的。
眼前瞬间模糊了。
泪水从四面八方汇集,变成了一颗饱满的泪珠,从眼睑处落下,顺着面颊,到了嘴唇,下颌。
察觉到他状态不对劲,陈之倦又喊了他一声。
沈商年把红绸解下来,他和陈之倦隔了几个台阶,像是嫌麻烦似的,他直接跳了下来。
酒店自带的沐浴露是柠檬味的。
他跳下来的时候,t恤被风吹起了一瞬,柠檬味道携着风铺天盖地充斥在陈之倦的身边。
他看了一眼沈商年,又看了一眼他手里紧紧抓住的红绸。
叹了一口气,从兜里摸出一张干净的卫生纸,递过去。
沈商年没接。
他看着陈之倦,眼泪一颗一颗,从下颌往衣服上流,“为什么不早点跟我说?”
陈之倦见他不接,于是自已捏着卫生纸,在他眼睛
纸巾被泪水打湿。
黏在了陈之倦干燥的指腹上。
他像是被烫到了一样,“你能接受吗?”
沈商年吸了一下鼻子,“为什么不能接受?”
“十多年的暗恋,你真的不觉得沉重吗?”陈之倦眼睛很清亮,睫毛漆黑纤长,眼皮很薄,距离近了,甚至能看见上面细小的血管。
沈商年哑口无言。
他无意识抓了一下红绸,“你那么早就开始喜欢我了吗?”
陈之倦沉默许久,“应该不是喜欢。”
沈商年以为他要否认,心里的火瞬间起来,“这红纸黑字,清清楚楚,不是喜欢是什么?”
陈之倦吸了一口气,“一定得是爱情吗?”
“……什么意思?”沈商年愣了一下。
陈之倦后退一步,拉开一点距离,“初中那时候其实分不清是哪种喜欢,友情上的喜欢可能要多一点。”
沈商年怔怔地望着他,望着那双熟悉的眼睛。
“如果是gao中的我来写,一定会是爱情,但是初中那时候,友情占上风。”陈之倦舔了一下唇角,说,“友情上,我会永远爱你,直到生命尽头。”
沈商年久久没有说话,他反复地思考着陈之倦的这几句话。
也就说,他写下这句话的时候,是友情上的喜欢。
喜欢这个词,并不独属于爱情,亲情和友情同样适用。
他眼眶好像酸了,“那你是什么时候从爱情的角度喜欢上我的?”
陈之倦抿了一下嘴,诚实回答:“高一。”
简单的两个字。
沈商年脸色煞白。
高一……
高一……
高一???
他闭上眼睛。
他想到了数学课下课,前面两个人回头调侃他,问他喜欢什么类型的女生。
他说,粉色衣服的,爱笑的,性格活泼的。
多年以后,同学聚会上,陈之倦不经意地问了这个问题。
他又想到了高考结束那天,班里的学习委员给陈之倦送了封情书。
小姑娘很漂亮,手里的粉色情书特意喷过香水。
陈之倦迅速拒绝后,他拍着陈之倦的肩膀,说:“卷卷啊,我很担心你啊。”
少年单手拎着一瓶矿泉水,身形单薄,“担心我什么?”
“担心你找不到喜欢的女生,你得跟女生多接触接触。”他那时因为考试结束了,笑得很开心,“以后我要给你当最帅的伴郎。”
陈之倦手里那瓶矿泉水刚从冰柜里拿出来,一颗又一颗水珠往地面上滴。
像是无声的,无人知晓的眼泪。
他又想到酒吧那个雨天。
大雨敲打着玻璃窗,他口不择言,说同性恋恶心,变态,心思阴暗。
陈之倦脸色苍白地听着。
……
时间一晃,十多年了。
他竟然后知后觉,迟钝糊涂到这种地步。
他甚至竟然还质疑,他们的爱情能不能长久。
眼泪像是关不上,一颗接着一颗。
陈之倦深吸一口气,指腹擦了擦他的眼睛,却无济于事。
“别哭了,都过去了。”
刚谈恋爱那会儿,他总想着再等等,再等等。
十年的暗恋,是礼物,是惊喜,也是累赘。
会成为被爱人的负担。
“对不起……”沈商年声音颤抖,说话间抽气声很剧烈。
“没什么对不起的……是我最自已的选择。”陈之倦说,“跟你没关系。”
沈商年没吭声,眼泪还是止不住。
陈之倦犹豫两秒,张开胳膊,把他抱进怀里。
“真的没关系,你只是比较迟钝而已。”
他怀里有淡淡的柠檬香,像是一场迟到多年的雨。
少年心事,不过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