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时予很久没有回到这座城市了。
他一下飞机,扑面而来的干燥的空气竟然让他有种不适应的感觉,脸仿佛要起皮了,一撕就能揭下来一张干巴巴的脸。
江时予去拿了行李,走出机场之后才慢条斯理地把手机开了机,过了会儿信号才重新回归。
晏安的消息立刻弹了进来。
江时予其实有点儿迷茫。
他不知道前段时间晏安在犹豫什么,在思量什么,也不知道今天的晏安到底想明白了什么。
为什么能这么突然变得纠结,又在今天突然地用一个电话打破了那层很奇怪的隔阂,若无其事地给他发消息。
他忽然想起之前谢兰兰说的,晏安一个月有三十多天都在生理期。
本来以为这句话是玩笑。
江时予点开了晏安的对话框。
现在想想,这句话说不定是真的。
晏安给他发的是小冰雹的视频,视频依旧很糊,糊得江时予看了三四秒才看清小冰雹在什么地方。
背景音里传来的是晏安和谢兰兰聊天的声音。
他们两个此时正在一块儿。
难怪晏安的心情突然变好了。
一切仿佛都有了头绪,晏安是在谢兰兰谈恋爱之后变得奇怪的,又是在谢兰兰去他家找他之后变好了,如果说一切都是因为谢兰兰的话,会不会能说通一点儿?
……到底多喜欢她啊小安。
江时予啧了声,站在原地看完了视频才退出去,回复一张表情包,然后点开软件叫车。
上了车,江时予看着窗外逐渐熟悉起来的风景却感受不到什么回家的感觉。
人有时候真的是一种很神奇的生物。
他才离开这里半年多就对这个地方产生了一种微妙的不适应感,好像他很适应南方了似的,其实也没有。
他两边都有点儿不适应了。
下了车,江时予拎着行李进了酒店,打算下午再去看奶奶,他想休息一会儿。
这次回来他只告诉了爷爷一声,不知道爷爷会不会告诉其他人,不知道下午过去时会不会遇到一大堆亲戚,得养精蓄锐,做好面对亲戚的准备。
奶奶的身体没什么大碍,过两天就出院了,但江时予被留在这儿多过几天已经是定局,说不定整个暑假都得在这边过了。
也好。
江时予想。
他的确得和晏安拉开距离,仔细思考一下了。
晏安只装了几天的乖孩子就按捺不住了,常则他们一个接着一个消息地发,叫他去体育馆打球,每天叫得他都躁动得不行,最后在谢兰兰的鼓捣下终于出了门。
“你就是和孙刻去玩儿的吧,”晏安和她走在去体育馆的路上,小声嘀咕,“拿我当借口。”
“难道你不想打球吗?”谢兰兰看着他,“别装了,我才不信你能在家写一暑假作业。”
“哎。”晏安应了声,又有点儿像在叹气。
“不都是这样吗,放假前把所有的书都摆好,励志要在暑假第一个星期就写完所有作业,”谢兰兰在路边买了两个甜筒,继续说,“然后暑假结束了,作业一个字没动。”
“那已经是以前的我了。”晏安纠正她的话,“现在的我,已经写了一张卷子了。”
“哇!”谢兰兰说,“闭关这么几天就写完一张卷子,高考你一定可以考到状元吧!”
晏安有点儿无语,谢兰兰最近越来越阴阳怪气,虽然挺好玩儿的,但总有一种她叛逆期重新回来了的感觉。
这种感觉在和孙刻见面的时候消退得一干二净。
晏安合理怀疑她是在孙刻面前憋着了。
但仔细一看谢兰兰也没有刻意装什么,还是那么乐呵呵的,透着一股傻气。
“哎!”常则把球丢过来,“江时予没来啊?”
“他回老家了。”晏安接住球,拍了两下往前一投,球砸在篮框上,没进。
“他老家哪的?”常则顺口问。
“北方那边。”晏安说了个城市,常则哦了声,显然只是随口问问。
打完球那对臭情侣要去吃东西,晏安懒得和他们一块儿,在体育馆外头随便冲了冲头,拿毛巾擦了擦就回了家,常则和曲然要去听相声,问他要不要一块儿,晏安不太能理解相声的乐趣,摇头说不去。
一个人回了家,进小区的时候还碰到了谢兰兰的妈妈,谢妈妈正要送谢竹去上钢琴课,见了他先是一愣,笑着问:“兰兰没和你一块儿啊?”
“她找祁寻镜玩儿去了,”晏安挠挠头,“俩小姑娘逛街,我跟着没意思,就回来了。”
他不太敢看谢妈妈的眼睛,干脆蹲下来和谢竹打招呼:“嗨。”
“小安下午好。”谢竹笑着喊。
“……哎,”晏安笑着说,“我这辈子是等不到你喊我一声哥了。”
谢竹笑嘻嘻地和他聊了会儿就被谢妈妈带走了,晏安把手机摸出来,给谢兰兰发消息:回来的时候说你和祁寻镜去逛街了,我中途开溜的。
谢兰兰过了会儿回复一条:完全ojbk.jpg
晏安乐了会儿,把手机丢到一边去洗澡。
妈妈下午似乎不回来,爸爸公司聚餐,他今天下午得一个人吃。
夏天没什么食欲,晏安打算出去吃凉面再点碗冰粉就算晚饭,也没走多远,就到小区门口的小摊子上随便吃了两碗。
凉面端上来之后吃了一口才发现不对,他搅拌了几下,回头喊:“阿姨,怎么没放辣椒啊。”
“你自己说不要辣的啊,”阿姨奇怪地看着他,“我还以为你怕吃辣长痘呢。”
晏安愣了会儿,笑了笑:“不好意思啊,还是给我放点儿辣吧,没辣椒吃不惯。”
“我就说嘛,”阿姨也笑,“凉面不放辣怎么吃啊。”
这个问题应该去问江时予。
江时予口味真的挺清淡的,吃羊肉粉都只放一点儿红油,看着香,有一次晏安从他碗里吃了两口总觉得没什么味儿,江时予吃得挺开心的。
这次回北方终于可以吃到合心意的东西了吧。
晏安摸出手机看了眼。
江时予已经走了两天了,附带上刚放假他们没联系那段时间……他和江时予快一星期没见面了。
这是他们混熟以后,头一次这么久没见面,也没怎么联系。
就是因为心底冒出来的那点儿不应该有的异样感。
晏安感觉自己现在没什么异样感了,别说勾肩搭背,他这会儿抱着江时予躺床上都不会有什么。
……不,还是会有点儿什么的。
拥抱一下可以,躺床上就算了。
毕竟没有好兄弟会抱着上床吧。
大概吧。
晏安打包一份冰粉带回家,到家又不想吃了,只能先冻上,去给小冰雹铲猫砂。
小冰雹不知道是不是进入换毛期了,家里到处都是它的毛,晏安铲完猫砂拿了梳子来给它梳毛,梳下来一大团毛球,感觉能拿去织件毛衣,晏安抓着小冰雹的毛乐了会儿,拍下来给江时予发了过去。
照片发过去十几分钟都没得到回音,晏安看了手机好几次,最后把梳子和小冰雹都丢开,自己靠在床头,点开微博心不在焉地刷着。
那个之前被他推荐给谢兰兰的美食博主更了个视频,是做提拉米苏的视频,晏安看了眼,刚好是他们放暑假的第二天发布的视频,到现在视频
真是非常的凉。
晏安给他点了个赞,点开看,一阵轻快悠扬的音乐先传了出来。
提拉米苏算是比较简单,不容易翻车的甜品,晏安闲着无聊看视频打法时间,看见视频里的博主住露出一双手,很认真地把无菌蛋和马斯卡彭芝士什么的都打到一起,最后又拿起咖啡甜酒一点点倒……
晏安的注意力完全被那双手吸引了过去。
那博主的手很好看,手指不会过于修长,每一个骨节都很匀称,不会瘦得骨节突出,也没有胖到皱出几个窝……反正就是很好看的一双手,皮肤看着很细腻,很白。
很像江时予的手。
晏安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连忙把视频关了,拿起梳子去逮小冰雹。但猫这玩意儿是有自己的思想的,好猫不在一天梳两次毛,它看见晏安拿起梳子的时候就躲得远远的,不管晏安怎么抓都抓不到它。
“啊——”晏安倒回床上,盯着天花板。
那种奇怪的感觉又一次席卷了他。
“在南方习惯吗?”姑姑拍着江时予的肩,问,“不然就搬回来吧,你在这边生活那么久,突然搬这么远干什么。”
江时予没说话,姑父似乎给姑姑使了个眼神,叫她不要再聊这方面的话题,姑姑很轻地啧了一声。
“你现在住在哪?”姑姑换了个话题,“酒店?”
“嗯。”江时予点点头。
“花那钱干什么,”姑姑说,“就算你不想见你爸,你住我家来啊,又不是不欢迎你,你这孩子怎么回事,回家了还往酒店跑,多大了怎么一点儿也不懂事啊。”
“嗯,”江时予继续点头,“对不起。”
“你……”姑姑还要说话,姑父终于听不下去了,推了她一下,“你先去看看妈,她不是吵着要出院么,你去劝劝她,多待两天,等检查好了再出院。”
姑姑嘟囔了两句什么,江时予没注意听,反正最后姑姑离开了,他和姑父继续坐在医院后头的小花园里,吹着风感受着夏季逐渐升高的气温。
“你别怪你姑姑,她一直都那样,心直口快的,”姑父拍拍江时予的肩,说,“我理解你的心情,发生了那种事……不想回家,很正常。”
江时予擡起头,看了姑父一眼。
“但是你也要理解我们,”姑父继续说着,“我们毕竟是你的家人,你回来一趟谁也不告诉,如果今天刚好遇上了,你是不是连我们都不想见了?”
“……没有。”江时予说,“我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不知道见到你们要怎么说,要怎么形容这种感觉?
江时予一看到他们就会想起江醒和妈妈离婚时,他们劝妈妈,出轨没什么大不了的,他终究还是会爱你,会爱这个家,你不能不要这个家了吧?这可是你结婚这么多年,苦心经营起来的家。
他们试图用“家”这个字把妈妈拴住。
现在他们又试图用“家人”这个词把自己拴住?
不,不能这么想。
他们是家人,是血浓于水。
江时予没吭声。
姑父叹了口气,握着江时予的肩膀捏了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