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江时予还会回来后,晏安明显松了口气。
挂了视频把手机往旁一丢,心里压着的那点儿东西忽然消失了。
还好,还好江时予没有打算就这么回到北方去。
晏安也不知道自己的脑回路接到哪去了,反正确定江时予还会回来,他没由来的一阵轻松,把之前那个手很像江时予的美食博主的视频拉出来看了好几次。
视频一个一个地刷上去,晏安注意到这个博主今年还换了次拍摄场地,不知道是布景变了还是灯光问题,晏安觉得他换了场地后的视频要好看很多。
看完视频,晏安点开软件看了眼航班时间。
江时予说最晚后天回来,后天到达这儿最早的一班航班是十一点半,一直到晚上九点多都有航班。
晏安想了想,他这儿去机场有一段距离,早上八点多就得起。
放暑假后他很久没有起这么早了。
珍惜吧小予哥哥。
这是我最后的早起了。
晏安定了个八点半的闹钟。
“今天就走呀?”奶奶拍着江时予的手背,苍老的手掌拂过手背,“不是没开学吗?”
“过两天就开了,我作业还没写完呢,”江时予坐在奶奶身边,慢慢说着,“得提前回去啊。”
“声声都没开学呢。”奶奶说。
“他高二啊,比我晚开学几天,”江时予说,“我高三了嘛。”
奶奶不服气,又说了几句,她是想让江时予留下的,但江时予确实得回去了。
不光是因为学校快开学的事,主要是因为他答应了晏安,最晚后天回去。
今天就是最晚的后天,机票都订好了,他必须回去。
江时予用这几天的空闲想得很清楚,他和晏安的关系没有必要拉得太远,只要他憋住自己的情绪,不让晏安察觉到什么,他们就可以继续相处下去。
高三之前注定不能分离,那他就藏好自己,晏安……晏安那边那种稀奇古怪的情绪应该已经没有了,从之前的视频来看,晏安恢复到了之前的状态里。
那么他也要恢复到之前的情绪里去。
只要他忍住,他们就永远是最好的朋友。
忍而已。
江时予从小到大不知道忍过各种情绪多少次了,这次面对晏安,他觉得自己没问题。
陪奶奶吃完早饭,奶奶叫江醒来送他去机场,江时予再不情愿也只能上了车,先去姑姑家拿行李,被宋关声缠了好半天才下楼回到车里。
江醒坐在驾驶座上,乐了会儿:“声声挺喜欢你的。”
江时予坐在后座,没吭声。
“过年的时候回来两天吧。”江醒发动车子,自顾自地说着话,江时予没搭理他。
车外的风景飞快倒退,被拉成一根根的线条那样,江时予看着窗外出神,突然有些犯困,手指在后座座椅上随便划拉了下,指尖忽然碰到什么东西,他下意识地扭头看过去,心一下收紧了。
江醒还在劝他过年回来呆两天,丝毫没有察觉到后座的不对劲,直到路过一个红灯时,他往后视镜里扫了眼,看见江时予正盯着后座发呆。
他回头看了眼,一眼就看见了卡在座椅缝隙里那个艳红色的包装。
四四方方的小东西,卡在那儿了,什么时候卡进去的?江醒自然不会记得这种事情。
本来就不怎么活跃的气氛一下降到冰点,红灯倒数卡点上心跳,江醒抿抿唇,继续开着车朝前去。
过了会儿,他听见江时予倒抽了口气,用很疑惑很不能理解的语气问:“你真的不会觉得自己恶心吗?”
“你指什么?”江醒问。
“……这个,”江时予手指收回来,看向前方,“你真的……”
“你十七了,”江醒说,“不需要我给你解释这是什么吧?”
江时予完全愣住了,胃里一阵又一阵的泛酸,喉咙里有什么东西卡着,不上不下,难受得要死,他想吐。
后续江醒和他说了什么,他完全没听,整个人都被那种恶心到想吐的感觉笼罩着,下了车被风一吹才好受了很多。
江时予不知道妈妈是怎么发现江醒出轨的,如果按照此时此刻来判断,江醒似乎根本没有刻意去遮掩什么,他粗心大意惯了,不觉得这有什么,连避孕套都能随便丢放在车上,完全不怕别人发现。
坦荡到恶心。
“哎,”江醒走到他身后,“等今年年底……”
“我不会……”江时予忽然深吸一口气,擡眼看着江醒的眼睛,“不会回来了。”
“……你说什么?”江醒的眼睛稍稍瞪大了。
“就算回来也和你无关,我会回来看奶奶,但是和你,江醒,没有半毛钱关系,”江时予从他手里接过行李,手在抖,那种恶心的感觉像涨潮,弥漫上来,“你让我感到恶心。”
江醒愣住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竟然笑起来:“我什么事让你感到恶心?车上那个避孕套?还是……”
江时予擡眼冷冷地注视着他。
“我是同性恋,”江醒低声说着,“让你觉得恶心了?”
他说着,嘴角的笑容愈发增大,好像刚去相声剧场转了一圈儿似的,嘴角收不下来:“你不是和我一样么?江时予,你也喜欢男人,你和我一样,你凭什么觉得我恶心?”
“不一样!”江时予的声音一下放大了,带着压抑不住的愤怒,“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和你一样!我不会在明知自己喜欢男人的情况下去娶一个女孩儿!更不会在确定对象后出轨!”
江时予说着,克制不住地吼了起来:“我就算一个人过到老都不可能和你一样!你毁了我妈前半生你他妈就是个人渣!”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江醒猛地扬起手,一巴掌即将落到江时予脸上时,江时予擡手攥住了他的手,咬着牙把他手推开,连带着将江醒都推了出去。
安保已经注意到这边的情况,快步朝着这边赶来,江时予拎着行李头也不回地离去,再也没有看江醒一眼,进了候机室,江时予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着。
江时予坐了会儿,突然把手机摸出来,把江醒所有的联系方式都拉黑,然后点开了晏安的对话框。
说什么?
要说点儿什么?
江时予的手指在发颤,那种呕吐前的眩晕感一阵又一阵地在侵袭,他捏着手机想了很久,突然回过神。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他产生负能量的时刻都会下意识地想到晏安,上次也是,无意识地拨了一个电话过去,立刻就被接通。
最可怕的是晏安一定会给他回应。
不能再依赖晏安了。
江时予把手机放回兜里,不断做着深呼吸让自己的情绪稳定下来。
一个挺高的男人走过来,坐到他身边,手里拿着一盒饼干:“吃点儿?”
江时予看了他一眼,摇摇头。
“我刚才听见你和你爸吵架了,不好意思啊,”男人翘起二郎腿,把饼干往嘴里塞,嚼得咔嚓咔嚓,“听得挺全的……”
江时予提起行李,正要往旁边坐,那个男人笑了笑:“别紧张,我也是。”
江时予坐到了最前面一排的位置上去。
男人没有再追过来,江时予登机的时候发现他还坐在原地,笑得神经兮兮的,饼干已经吃完了,正望着这边笑着。
烦躁。
恶心。
江时予坐到位置上,把遮光板拉下来,靠着深呼吸不断调整着自己的状态。
三个多小时的行程,江时予闭上眼睛睡一会儿就会睁开眼睛,看一眼时间,再闭上眼睛,睁眼闭眼无数次后终于回到了南方,江时予下飞机的时候竟然有一种到家了的感觉。
人真的是一种很容易随着环境改变的生物,江时予大半年前来到这里的时候还各种不适,此时感受着空气中那种烈阳都无法晒尽的湿润却各种舒适。
这里永远晒不干的内裤,连绵不绝的雨季还有空荡荡的房屋都比北方的家要好太多。
或许不是有亲人的地方就可以叫家。
江时予对这个地方竟然生出一种诡异的归属感,浑身上下都舒畅了似的。
他把手机的飞行模式关闭,等信号回归后弹出几条消息,宋关声也发了几句语音过来,江时予没听,点开打车软件打了个车。
然后就是要快点儿走出机场。
江时予擡起头,拎着行李正往外走的时候,外头接机的人里突然出现一个挺熟悉的身影。
他怀疑是自己看错了,一边走一边把眼镜摘下来,揉揉眼睛,再擡眼看过去,晏安站在那里,低头玩儿着手机,还没有注意到他。
晏安为什么会在这里?
还是说自己和他现在已经发展出一种心灵感应,不需要再依靠任何信息电话传播,晏安可以直接检查到自己的情绪波动,然后立刻跑来安慰自己?
不。
这也太他妈扯淡了。
“江时予!”晏安一擡头就看见了他,喊了声。
江时予愣了愣,慢慢朝着晏安的方向走过去。慢慢走好像太不适应,于是变成大步,走了会儿又忍不住变成小跑,行李箱轮子滚得得急躁。
“……你怎么在这儿啊?”江时予愣愣地看着他。
“我来接你啊,”晏安把手揣到裤兜里,呲牙笑了笑,“怎么样,是不是特别惊喜?”
“啊。”江时予依旧发愣。
“就那种,我没问你航班也没问你什么时候到,你以为你一个人打车回去,”晏安拎过他手里的包,往前走着,“结果一出来,一擡头,哇!有个熟人!哇!是晏安!哇!”
江时予眼底的震惊还没消退过去,暂时做不出什么表情。
晏安打了个响指,笑着问:“惊喜吗?”
“我……”江时予开口,在飞机上忍耐了太久的恶心感突然涌上来,他瞪圆了眼睛,低声说,“想吐。”
晏安瞪着他,“你说什么?”
“我有点儿……”江时予顿了很久,突然一扭头,冲着厕所快步冲去。
晏安拎着行李在后面追着他,眼睁睁地看着他进了厕所,吐了个昏天黑地,晏安出去买了瓶水,回来的时候江时予已经用冷水洗了把脸,走出来,脸色难看得要死。
晏安在旁边等了他一会儿,又去买了包纸过来,江时予摇摇头,顿了会儿转身回厕所,把胃里的东西吐了个干干净净。
这和晏安想的感动重逢好像有点儿不一样。
他想的本来是江时予看到他,被惊喜震住,抱着他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没想到啊,没想到。
江时予看见他就想吐。
……应该不是看见他的原因。
江时予的脸色很不好看,而且瘦了,视频不怎么能看出来,但这会儿看到真人了才发现江时予瘦得特别明显。
这是回的什么老家啊。
老家是减肥中心吗。
晏安一边帮江时予把行李提上楼,一边想。
家里灰尘不像江时予想的那么大,看起来妈妈还是回来过几次的,晏安去把窗户推开,又烧了热水,跟到了他家似的,过了会儿捧着杯热水出来,放到江时予面前。
“你怎么了啊?”晏安小心翼翼地问,“晕机吗?”
“……不是。”江时予摇了摇头,深吸一口气,想了想觉得不对,“你在机场等了我多久?”
“啊,”晏安愣了愣,“没多久没多久,我刚到你就出来了,巧了嘛这不是。”
“别撒谎,”江时予的声音很低,“我能看出来。”
“……啧,就多等了几个小时,”晏安挠挠头,“我以为你第一班航班回来嘛,就去早了,结果你是第二班,也没啥事儿,我也不是一直站着在等你,找了个地方打了几把游戏呢我还。”
江时予愣愣地看着他。
“惊喜吗?”晏安问回了最初的问题。
“……惊喜。”江时予说完,闭上嘴,喉结上下蠕动几次,看着晏安,有种头晕目眩的感觉。
他要是知道晏安会等他,他一定坐第一班飞机回来,插上翅膀也要回来,回来之前还想着忍耐,见到晏安才发现根本忍耐不住。
晏安还是以前那样,他跨过了那道突如其来的疏离线,自己呢?自己还能不能恢复到以前那样?
“抱一下吧。”江时予低声说。
晏安扭头看着他。
“我说,”江时予顿了顿,清清嗓子,“抱一下。”
晏安一下站了起来。
像上课被老师点到名那样,站起来后站得笔直,盯着江时予看了会儿,江时予也站了起来,两个人交接国旗似的互相看了会儿。
最后江时予微微擡起胳膊,张开双臂,晏安只犹豫了一秒,同样张开手臂很用力地搂住了江时予。
归属感终于完全充溢在了江时予心底,那种漂浮不定的难耐终于褪去,江时予搂住了晏安的腰,把脸埋在他肩窝,长长地吸了口气:“好久不见了。”
“……欢迎回来,”晏安拍拍他的背,“小冰雹……很想你。”
“……嗯。”江时予应了声。
声音就在耳边响起,低低地一声应,像拨动了空气中无数颗小颗粒那样,全都覆盖到晏安的身上,过电似的,他以前怎么没发现江时予声音这么好听,好听得他有点儿想逃跑。
察觉到晏安有要推开的意思,江时予一下把他抱紧了,低声说:“再抱一会儿,就一会儿。”
晏安很轻地叹了口气,伸手在他背上搓了搓:“是不是受委屈了啊小予哥哥。”
江时予没说话。
晏安在他背上搓了两下,突然觉得不对,手摸到江时予的胳膊上,掌心传来的温度烫得吓人。
“我操,江时予!”晏安用力挣开他,手摸到他额头,“你他妈发烧了!你是傻逼吗!”
江时予盯着他看了会儿,恶心感又一次涌来,他一把推开晏安,冲进了厕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