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绘 作品

第40章

那天晚上江时予和晏安聊了很多。

没有直击心房,像小孩儿那样说交换秘密然后就立刻开始说秘密,而是先聊了点儿别的事情打岔。

店里的光线刚好让人看不清对方的轮廓,江时予取了眼镜以后,晏安在他眼底的轮廓有一层毛乎乎的边,他擡手在晏安脑袋上揉了揉。

“看你心情挺不好的,”晏安说,“我给你讲个冷笑话吧。”

“你讲。”江时予说。

“小明为了自杀,居然付出了他的生命。”晏安说。

“嗯。”江时予点点头,等着他的后半句。

但晏安闭上了嘴,很正经地凝视着江时予,江时予也闭着嘴,满脸疑惑地望着他。

“没了?”江时予吃惊地看着他。

“没了啊,不好笑吗!”晏安瞪大了眼睛,“居然付出了他的生命啊!”

“……哇好神奇啊,一个人要自杀居然真的会付出生命,”江时予棒读完了,百思不得其解,“然后呢?”

“居然!”晏安努力强调,“居然啊!”

江时予瞪着他看了会儿,没忍住骂了脏话:“……他妈的,居然是个人名啊?”

晏安看着他的反应,往沙发上一靠,捂着肚子一通狂乐。

江时予愣了好一会儿才无奈地笑起来,笑着笑着又被晏安的笑声感染了,两个人坐在同一边沙发上一通狂乐。

笑话很烂,解释得也很烂,但他们就是笑得很开心。

情绪是一件很不讲道理的事情。

覆盖过来之后,江时予就没有心思再去想别的了,笑得特别开心。

两个人又聊了很多有的没的,最后干脆举办起冷笑话大赛,争取让对方在夏初升温升得还不是很厉害的时候直接冻死在店里,最后两个人的笑声可能太大了点儿,不太好意思继续在店里呆着了,于是去街上笑。

“你晚上去我家睡么?”晏安搓了搓笑得有点儿僵的脸。

“不去了吧,”江时予说,“你妈妈……可能会问点儿什么,挺尴尬的。”

“行,”晏安说,“你要是想好了,什么时候来跟我说都行。”

“说什么?”江时予没反应过来。

“小秘密啊,”晏安拍拍胸口,“小安牌垃圾桶,让您吐得放心,吐得安心。”

“你恶不恶心。”江时予推了他一下。

晏安乐了会儿,胳膊搭在江时予肩膀上缓缓朝家走着。

反正第二天不上课,不着急回家,他们有充足的时间在街上溜达,干脆走路回去就当散步了。

江时予往前走了会儿,忽然很轻地叹了口气,说:“你知道我为什么突然搬回来么?”

“我妈说了一点儿,”晏安看着他,“你家里……”

“我爸妈离婚了。”江时予说。

“嗯。”晏安点点头。

“我爸在外面找了个小三,被我妈发现了,”江时予说得很慢,“发现的第一天就……直接吵了架,很快办理了离婚手续,谁都没能劝住我妈。”

晏安继续点头。

江时予没有和别人说过这些,真的说起来的时候他要回忆,要很慢地去想。

那天其实挺突然的,他在房间里写作业,外面突然就吵了起来。

花瓶的破碎声,电视机屏幕屏幕的破碎声,杯子、眼泪、还有感情的破碎声,一齐在外面响了起来,灌进江时予的耳朵里。

爷爷奶奶劝妈妈冷静点,哪个男人不偷腥,哪个男人不犯错呢?他在外面有再多的人,还不是爱你,还不是得回家来找你。

喏,你还给他生了个儿子,养这么大了,他怎么可能不要你呢?小予别愣着,过来劝劝你妈,离什么婚啊?你这把年纪了,离了婚谁还要你?

等你老了没人照顾你,你去大街上要饭啊?

“……你爷爷奶奶真是,”晏安顿了会儿,估计是在换文明点儿的词汇,“真是……”

真是了半天也没说出个词来。

江时予不在意地笑了笑:“我妈没听他们劝,直接逼着我爸办了离婚手续。”

“然后你们就搬过来了?”晏安问。

“……啊,”江时予看着晏安,说得有点儿艰难,“然后,我爸要我跟着他,我妈直接带我走了。”

晏安忽然察觉到什么似的,扭头看着江时予。

“他们在办离婚的那段时间里……我妈根本没有在乎过我,”江时予说着,“我家挺奇怪的,我感觉他们根本就不在乎彼此,就是凑在一块儿过个日子,我爸是这样,我妈也是这样。”

晏安搭在江时予肩膀上的胳膊搂紧了点儿。

“直到我爸提出我跟着他的时候,我妈终于想起我来了,她要我跟她走,”江时予说着,仰起头,“然后我就跟着她过来了。”

后来的事晏安也看到了。

江时予的妈妈根本不是想要江时予陪着他,她也根本不是离不开这个儿子,不然她不会三天两头不回家,不会一巴掌把江时予的脸抽成那样,不会用出差做借口让江时予独守空房。

她就是想报复,她想让江时予的爸爸得不到他想要的东西。

江时予竟然成了自己父母报复彼此的工具。

晏安拧了下眉毛,擡手在江时予脑袋上很用力地搓了下。

江时予立刻回手在他脑袋上一顿猛搓。

“干嘛啊,”晏安瞪眼,“发型搓乱了!”

“我以前就挺好奇的,”江时予看着他,“你明明矮我一截,搭我肩膀不会不顺手么?”

居然还搓搓脑袋?

“矮多少啊!多少啊!哪儿就一截了!你怎么不说你膝盖弯到我腰了呢!”晏安立刻喊了起来,“矮多少啊!”

江时予乐了,手从他头顶拂过,比划过来,刚好到自己额头中间那块儿,的确有一小截了。

也难为晏安每次搭他肩膀都搭得那么自然,其实隔远了看就跟晏安直接挂他身上了似的。

“我还会长的,我跟你说,”晏安满脸不服气,“我比你小三个月呢,等你停止生长了我还能比你多长三个月,用三个月的时间反超你。”

“那你好棒哦。”江时予面无表情地鼓鼓掌。

晏安瞪他两眼:“说正事儿!”

江时予回过神,被晏安这么一打岔,心里那点儿刚回忆起来的不满又褪下去了。

多神奇啊,晏安仿佛一个情绪收压机。

“其实也没怎么,”江时予说,“但是从我妈带我走那事儿就能看出来吧?我妈挺恨我爸的,她……不想让我爸拥有任何他想要的东西,她也一直在给自己催眠,要比我爸过得更好,要让我爸看到没了他她会过得有多好。”

“……是不是有点儿……太偏执了?”江时予缓慢地问。

“是吧,”晏安点点头,“所以她说的那些加班和出差也不全是骗你,有时候是真的去了。”

“嗯。”江时予跟着点点头,把今晚的事简略地和晏安说了一遍。

他说得很慢,可能是从来没和人说过这些的缘故,开口时总要先把句子在脑内过一遍了再缓慢地说出来。

“你妈妈的状态可能真的不太好,”晏安说完这句,偏过头看了看江时予的脸,“破相了,周一能好么?”

“睡一觉起来就消了吧,”江时予说,“哪有那么严重。”

“还是挺严重的,毕竟你这么大了,你妈还扇你耳光……”晏安想起谢兰兰小时候被打了手掌都能哭一下午,又仔细想了想,似乎想不起来了,江时予小时候到底有没有被打过。

毕竟他是真的一点儿都不记得江时予小时候的事情。

怎么会这样呢。

晏安想不明白,他想不明白的事情有太多了。

他觉得江时予很好啊,就像那次对谢兰兰说的一样,江时予很讲义气,认识没多久的时候就会在打架的时候给他们殿后,还帮阮余出头。

那次孙刻压着自己打球他还帮自己压回去了,虽然他没刻意提起过,但他是知道的,江时予……就是挺好的,人还很帅。

挺温柔的。

温柔得太过分了,刀尖都往自己身上戳。

这就不对了。

“你在听我说话么?”江时予无奈地问了句。

“在!”晏安马上应答。

“我刚才在说什么?”江时予问。

“你这样就很没有情商了,知道吗?”晏安严肃地看着他,“你既然知道我走神了,就应该给我个台阶下,我说‘在’以后你就不应该继续问下去了,懂么?”

“懂了。”江时予说。

“再来一次。”晏安说。

“你在听我说话么?”江时予问。

“在。”晏安认真地说。

“好,”江时予指了指前面的一小步台阶,“去吧。”

“去干嘛?”晏安看着他。

“台阶给你找好了,”江时予说,“连滚带爬地下去吧。”

晏安无语地翻了个白眼,想想,反手在江时予胳膊上飞快抽了下,紧接着跳出一大截防止他打回来,结果等他摆好架势了,他才发现江时予根本没有要打过来的意思。

江时予就在站在那儿,一脸“您贵庚啊?”的表情看着他,搓了搓胳膊:“下手挺狠。”

“你不抽我啊?”晏安走回来,在他胳膊上搓了搓。

江时予盯着他看了会儿,想了想:“你至于么,我有哪一次是认真地抽过你么?”

“你凭什么认真地抽我,”晏安瞪着他,“我惹你了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江时予愣了会儿,乐了,“操,你到底什么脑回路啊。”

“惹你了吗!”晏安吼。

“没惹!”江时予反手一巴掌抽在了他背上,“吼个屁!回家!”

晏安被抽得蹦了两下,往前窜出一大截,回过头又冲着江时予笑了起来。

江时予长叹一口气,把手揣进裤兜里,慢悠悠地跟了过去。

夜晚的风是恰到好处的凉爽,两个少年一前一后地走着,路灯把他们的影子拉得斜长,摇晃着覆盖在一起。

江时予盯着影子看了会儿,又擡起头看着晏安的后脑勺,忽然偏开头,很无奈地笑了笑。

假想情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