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江时予自己也不怎么想回家。
这样在外面疯玩儿了一天后,回到那个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有人回去的家里,情绪会从一个制高点跌落低谷,那种感觉很难挨,想想就觉得不舒服。
外加这片儿停着电,只有路灯亮着,越往前走越是孤寂,江时予早就生出了一种排斥感。
只是没想到晏安会直接要他去他家里睡。
晏安的父母大概是趁着晏安不在,赶忙去过二人世界了,临走前给小冰雹添了猫粮和水,但猫砂没铲,晏安到家第一时间就是铲猫砂,铲到一个小袋子里拿出去丢。
“你要吃么?”江时予把盒饭打开,“拿个碗来我们分一下吧?”
“不用,”晏安连忙摇头,“我真吃不下了,你吃吧。”
“行吧。”江时予说。
炒饭是随便点的一份扬州炒饭,很好吃,吃了还剩三分之一的时候江时予就有点儿吃不下了,只能丢掉。
“你先去洗澡吧,”休息了会儿,晏安拉开衣柜给江时予找衣服,“我没有这个季节的睡衣,随便穿个短袖睡行么?”
“行。”江时予点点头。
晏安从衣柜里扒拉出一件黑色的短袖,又拿出一条大裤衩给他:“穿这个,我爸热情推荐的,穿着睡觉特别爽。”
江时予接过那条黑色的大裤衩,表情很凝重。
有种穿上以后瞬间老了三十岁,明天早上就能到楼下小广场去跳一段儿广场舞的感觉。
这裤衩居然还印着很浅的浪花。
“这是我爸爸推荐的,不是我爸爸亲手缝的,”晏安说,“你这是什么表情。”
“……没什么,”江时予说,“给拿条内裤。”
晏安闻言,又去衣柜里给扒拉了条新的内裤出来,托付给江时予,让江时予带着洗澡去了。
浴室那边传来水声的时候,晏安才去理了理床。
江时予看着就挺干净的,说不定有点儿洁癖。
他重新拿了个枕头铺上。
这个季节不可能再往床上丢两床被子了,看着冷,半夜两床被子挤一块儿不好翻身不说,还是挺热的,晏安随便理了理床单。
然后就没什么事可以做了。
他坐在床边,摸过手机刷着朋友圈,谢兰兰一小时前发了条朋友圈,他给她点了个赞,再往下刷就没什么意思,他把手机充上电,放到一边,抓起领子闻了闻身上的味儿。
有股烧烤的味道,仔细一闻还有啤酒味儿,不知道是不是在烧烤摊那儿被腌制入味了,如果不洗澡,就穿着这身衣服过一夜的话第二天估计就能架到炉子上去烤。
肉香火候足,很入味,非常好吃。
晏安起身到外面去坐着,靠在沙发上,长舒一口气。
今天还算是过得比较充实的一天。
常则总是说他们已经高二下学期了,趁着最后的时间疯狂吧,等高三可就没有时间玩儿了。
实际上班里那些学习好的同学们从上学期开始就已经进入备考阶段了。
晏安活在那样的环境里,硬是没有感受到一丝一毫的紧张。
是的,完全不紧张。
对高考没有一个很清晰的认知概念,好像就是比较严肃的一次期末考,完全无法想象一整年都被压着学习是什么感觉,被紧张的环境压迫着又是什么感觉。
听说江时予以前学习挺好的。
那高三的时候江时予会进入冲刺阶段么?
到时候会不会两耳不闻窗外事,自己和他说打球他说嗯嗯嗯这道题我会做。
晏安被自己的脑补逗乐了,抻了个懒腰,完完全全地挤在了沙发上。
不过……也挺好的。
他是真的觉得江时予能回来挺好的,就像他对江时予说的那样,要是小时候你没有搬走就好了。
虽然晏安完全不记得江时予小时候长什么样,但如果能有个这样的人一块儿玩到大还是挺有意思的。
江时予闷是闷了点儿,很多事情问不问他都不会说,但混熟以后话还挺多的,不管对别人多无语多无奈,都会很配合的进行各种各样的活动。
小时候也这样么?
晏安想着,突然坐起来,起身到爸爸妈妈的房间里,拉开床头柜最下层,找出几本相册来。
他小时候的照片都被妈妈保存得很好,放在一个相册里,不过十二岁以后他就没有再回看过那些照片了,总觉得是自己不堪回首的黑历史。
此时相册一页一页地翻开,小时候那种影楼照片被摆放出来,晏安翻完第二本,正要拿过第三本的时候愣了下,手指在这一本相册最下方的地方点了点。
这张照片上,左边穿裙子的小姑娘应该是谢兰兰,中间那个是自己,那么最后面抱着帽子的那个……
晏安盯着照片上的人,忽然乐了。
“晏安?”江时予的声音从浴室那边传出来,“换下来的衣服……”
“你丢脏衣篓里!”晏安喊了声,“待会儿我一块儿洗了!”
江时予把脏衣服丢进衣篓,拿了之前晏安指给他的毛巾一边擦一边出了浴室,晏安的声音又从主卧传来:“江时予!”
“啊。”江时予应了声,朝着主卧的方向走过去。
晏安正盘腿坐在床边,脸冲着一本书还是什么东西乐着,江时予走进了才发现那是一本相册。
“这是你吧?”晏安指着照片,笑得眼睛都眯缝了,“是吧?”
江时予凑过去,眯着眼睛仔细看了看,点点头:“是我。”
“你小时候怎么长得跟个小姑娘一样啊!”晏安笑着说,“你比谢兰兰还像个小姑娘!”
江时予有些无语地瞥了他一眼,视线又落到照片上。
照片大概是五岁多的时候拍的,看背景应该是在乡下或者农家乐,反正是在一片树林前面,谢兰兰肩上斜跨着一个布制小包,晏安站中间,戴着一顶很大的草帽,两只手抓着帽檐笑得非常灿烂。
而自己站在最后面,抱着一顶同款草帽很不情愿的样子。
谢兰兰和晏安都站在阳光下,只有江时予站在阴影里,皮肤很白,满脸不情愿得有点儿委屈了,江时予记得那次,是晏安非要去抓蝈蝈,他有点儿怕虫,不太想去,被生拉硬拽着跑到哪儿去的。
本来想不起来的事在看到照片的一瞬间全想起来了。
大概照片就是这样一个储存记忆的点。
“像女孩儿么?”江时予问。
“像啊。”晏安笑着说。
江时予盯着照片看了两秒,忽然说:“我小时候应该挺讨厌你的。”
“什么?”晏安转过身,忽然愣了下,要看照片的缘故,江时予靠得很近,他一转身就嗅到了江时予身上沐浴露的味道。
还有一点儿带着温度的水汽,扑面而来。
晏安往后退了退,愣了几秒,视线挪回相册上继续说:“凭什么啊?”
“你看,”江时予伸手,指着下一张照片,说,“我一直都挺不情愿的,被你们拉着跑。”
“啊。”晏安愣愣地点头。
“我挺讨厌虫子的,什么蛐蛐儿蝈蝈儿知了,都挺烦的,”江时予说,“但是你们天天拉着我抓。”
晏安没说话。
“不抓虫子的时候还是很喜欢你们的。”江时予说。
“好家伙,”晏安擡手搓了搓脸,“差点儿因为虫子失去了一段革命友谊啊。”
江时予笑了笑没说话。
照片看了很久晏安才把相册放回去洗澡,出来的时候江时予已经躺到床上了,他睡在里侧,眼睛眯缝着一幅睁不开的样子。
晏安帮他把眼镜放到床头,说:“你忘拿出来了。”
“哦,”江时予一下睁开了眼睛,点点头,“谢谢。”
“……睡吧,”晏安说,“困得跟快昏迷了似的。”
江时予眯起眼睛笑了笑,身体往下一缩就倒在了枕头上,晏安也躺下了,床上是熟悉的沐浴露的味道,又从旁边传来一股不是那么熟悉的味道。
晏安躺了一会儿,等到江时予的呼吸平稳了他才稍微有了点儿困意,闭上眼睛,要先在脑内写一部剧本才能睡得着。
不过今夜的剧本显然没有之前写得那么完整,可能是运动过了,入睡的程度简单了不少,就连小冰雹半夜上床直接窝在了他肚子上他都没完全清醒过来,只是一把把猫拎到被子里,团了团继续睡了过去。
后来小冰雹好像是跑到他头顶去睡了。
不清楚了。
晏安感觉自己完全坠入了梦境中,昏昏沉沉迷迷瞪瞪,有很多声音和杂乱的景象传来。
其中最尖锐的,大概是晚上在烧烤摊前和他聊了很久的那位大妈的声音。
“你改不改?”
“不是错,我为什么要改?”
“你这是病!谁会像你这样啊?啊?你这是病!你知不知道!”
……这不是病。
晏安听见有人在争执。
全天整晚,哪怕是碗搁在桌子上时的声音大了一点儿都会起很多争执,吵架,有很多个大人聚在一起,指着晏安旁边的人说,这是病,你要改,不改就去住院,去吃药,去治疗。
这不正常。
旁边那个人似乎笑了笑。
场景在一瞬间切换,空中有什么东西坠落,有人在喊,叫晏安让开,晏安下意识地退了两步,脚后跟甚至没有落地,一个黑影就这么砸在了他面前。
“那次的事吓到你了吧,”似乎又回到了烧烤摊上,大妈站在面前,对晏安说,“我们也不想那样的。”
晏安呆愣愣地站在大妈身前,回过头,想去找江时予,却没能在原本的地方看到熟悉的身影。
江时予呢?
“后来他……我们一直很后悔,”大妈还在说着,“你有空就去看看他,好吗?”
江时予是被晏安拱醒的。
拱,完全是拱,整个脑袋窝他肩膀那儿试图往上钻,手也扒拉上来了,整个人非常用力地挤着自己,如果睡的是外侧,自己这会儿已经被他挤下床了。
这都什么破毛病。
之前和他一块儿睡怎么没见他这样。
江时予坐起来,把晏安的手拿开,扭头看着他,刚准备叹一口气的时候忽然看见晏安的眼角似乎有泪光。
他怔愣了会儿,伸手很轻地推了下晏安,轻声喊:“晏安?醒醒?”
晏安没什么反应,江时予又推了两下,想了想,喊:“醒醒,上学了!”
第三下推过去的时候晏安突然瞪开了眼睛,一个打挺坐起来,跟梦游似的,一眼都没往江时予那边看,动作迅速地爬起来打开衣柜拿出一套校服,身上的短袖都没脱就开始穿校服。
等校服裤子都套上之后,他冲到书桌前去拿书包,余光似乎瞥见了床上那个人,晏安突然回过神,扭头看着江时予。
江时予也看着他。
静静地看着他。
“……操。”晏安放下了书包。
假想情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