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对同性恋怎么看?
晏安很久以前问过江时予这个问题,尽管他没能把中间最重要的三个字说出口,江时予也压根儿没听明白他在说什么,但……不重要。
他已经能看出来江时予对同性恋的态度了。
没有态度就是最好的态度。
不排斥,不惊讶,不刻意去营造热烈……就像对待异性恋一样,这就是江时予提起同性恋时的态度。
这个态度其实挺正常的。
但在很多人眼里,同性恋这个行为本身就不正常,他们看待不正常行为的眼光是排斥的,异样的,这在他们眼里又是另一种正常。
“吃点儿东西再去吧,”谢兰兰今天穿得挺休闲,头发简单地扎起来,“门口那家油茶汤圆,吃么?”
“好。”晏安点点头,临出门前拿了把伞。
今天又下了雨,他和谢兰兰撑着一把伞往前走着,油茶汤圆刚好还剩两碗,吃一碗浑身都暖透了,谢兰兰鼻尖甚至冒了一点小汗珠出来,这个天儿就算下了雨也是闷热,已经回不到不久前那种下点儿雨就冷得刺骨的时候了。
吃完东西打车去五院,下车的时候雨停了,晏安拿着伞,在门口登记了又找到一个护士,说明来意。
“哦,冉航啊,”护士很快想起来,“可以探视,他最近状态挺好的,不会攻击人。”
像在形容一条狗一样。
晏安抿抿唇,把伞存放好,带着谢兰兰一起跟着护士朝着病房走去。
一路走过去,遇到很多走来走去的人,穿着病服,有的披着一件单薄外套,他们微笑着说话,亲切地和人攀谈,聊到开心时甚至会发出笑声,雨停后阳光悄悄落下来,被树叶割得细碎,不准它窥探。
“就是这间房啦,”护士说,“你是他弟弟啊?”
“嗯。”晏安应了声。
“我是妹妹。”谢兰兰指着自己说。
“小孩儿,”护士乐了,“进去吧,别聊太刺激他的话题,我就在附近,有事按铃。”
晏安和谢兰兰推开门走了进去。
冉航坐在病床上,病服罩住他瘦弱的身体,晏安看见他病服下露出的那截手腕,腕骨凸得像要穿破皮肤,脸颊是凹进去的,眼窝也是凹进去的,王姨说他状态不太好,指的大概是身体状态。
“……哥。”晏安喊了声。
“小安,”冉航看着晏安,视线又挪到谢兰兰脸上,笑了笑,“兰兰。”
“哥哥好,”谢兰兰走过去,拉开凳子坐下了,“怎么瘦了这么多,这里伙食不好啊?”
冉航没有回答,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晏安:“坐。”
晏安点点头,走过去坐在了谢兰兰旁边。
“这里伙食很好,我很好,医生很好,”冉航轻声说着,手指却抓紧了被单,指甲在被单上抓出几道白痕,“护士很好,药很好,什么都很好。”
晏安看着冉航,手指一点点攥起来,握成拳,想回答,但不知道回答什么。
谢兰兰就不一样了,她天生适合交谈,除了面对孙刻时半小时憋不出一句话,其他时间她对着谁都能念出一篇八百字小作文,但晏安看见她的手指不安地捏着凳子角,手腕上的发绳勒出肉红色的痕。
话题已经进展到谢兰兰新学会的饼干了,冉航很喜欢听谢兰兰说话,以前就是这样,那时候冉航刚上高一,谢兰兰和晏安还在念小学,放学回来就跑到冉航家院子里缠着他说话,谢兰兰是最会说的,也不会让人觉得吵闹,所以大家都喜欢听谢兰兰说话,说她是精灵怪。
“你能吃零食么?”谢兰兰问。
“能,”冉航点点头,“但是医生说要少吃。”
“那我下次给你烤一点点来,”谢兰兰用手比划了下,“这么一点点,悄悄吃。”
冉航笑着答应了。
外面天气很好,刚下过雨,空气清新,谢兰兰提议出去走走,冉航答应了,于是晏航看见他把被子掀开,露出更加瘦弱的双腿。
冉航走起来一瘸一拐,身体是歪的,像随时会倒下去一样,是跳楼留下的疾,但他不要谢兰兰和晏安搀扶,自己走到了院子里。
这里还有很多病人,在陪护的代领下走出来,找了个干净的地方晒太阳,呼吸空气,在医院里的这一小方土地就是他们的世界,圈起来的天空就是他们的天空。
“天气很好,”冉航嘴角带着笑,盯着天空,过了会儿低下头,看着院子里那棵桂花树,“树也很好。”
“……是。”晏安点点头。
“什么都很好。”冉航说。
谢兰兰倒抽了口气,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不对,已经开始往回看了。
晏安咬紧了嘴唇,过了会儿,从唇缝里挤出一个字:“是。”
“我什么时候可以出去?”冉航侧脸,看着晏安。
“……我不知道,”晏安在他看过来的那一瞬间屏住了呼吸,“我……不清楚。”
“这里很好,药很好,医生很好,护士很好,我的病很好,我已经好了,”冉航瞪大了眼睛,瞳孔突然紧缩,“我什么时候可以出去?”
“去喊护士!”晏安扭头对着谢兰兰低吼了一声。
谢兰兰倒退两步,扭头边跑边对着最近的护士喊了起来。
“不,不用喊,我很好,小安,你看见了,我很好,”冉航嘴角竟然还带着笑,“我什么时候可以出去?”
护士很快赶到,把晏安和冉航隔开,一边安抚着冉航的情绪一边叫晏安离开,冉航的视线死死地盯着晏安,最后低声问了一句:“你告诉我妈,我不喜欢男人了,我没病,我被治好了。”
谢兰兰握住晏安的手腕,拽着他往外走,晏安看见她手腕上的发绳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肉红色的痕像要掐到骨头里。
冉航被护士拉住,像棵松那样站在那里,问晏安:“我什么时候可以出去?”
“买点儿什么?”阮余站在柜台里问。
江时予看了他一眼,退出超市,确定了这不是自己家小区外边那个小杂货铺,又走进超市,盯着阮余。
“打工。”阮余笑着解释道。
“……随便买点儿零食。”江时予说。
“哦,”阮余说,“零食在里面倒数第二行。”
“有葡萄干么?”江时予问。
“有,”阮余说,“你爱吃这个?”
“不。”江时予说。
“嗯?”阮余还以为他要解释自己为什么不吃,结果江时予就说了个不然后扭头就往货架那边去了。
还挺酷的。
阮余盯着他。
总觉得和晏安他们在一起时,江时予要更好相处一些,话要多一点。
一个人行动的江时予会给人一种距离感,不好接触,不好说话,加上阮余亲眼见过他一挑n,总觉得这人看上去秀气,说不定胸口纹了个米老鼠。
左青龙右白虎什么的。
非常酷。
江时予随便挑了袋葡萄干,又称了斤花生。
学校外边儿的糊糊下架了,想吃的话得自己做,但不知道原料,勉强用藕粉代替吧。
于是又拿了带藕粉。
只是小区外边那个超市没有葡萄干了,江时予特地绕到这条街来买,没想到还能碰到阮余。
拿回家一冲,吃起来还真有那味儿,说不定那个糊糊就是藕粉,只是碍于方言关系,江时予一直没搞明白糊糊是什么成分,小吃摊上的菜单名称也是一个方言的称呼。
江时予吃了一口。
味道还是有点儿不一样,不是藕粉……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
江时予把剩下的葡萄干和藕粉放好了,打算有机会再做……也可以做给晏安他们吃一吃。
说起晏安。
江时予摸出手机看了眼他们的小群,今天小群安静得有点儿不正常。
平常周末的时候,群里从早上十点开始聊到晚上十点,不知道哪有那么多话要聊,晏安和谢兰兰光是针对小冰雹的猫粮到底好不好吃都能争论两个小时,最后把江时予拉出来评。
以江时予说我觉得人不能,至少不应该,你们闲着没事儿吃别人……吃别猫的猫粮干什么?为收尾。
今天却安静得连张表情包都没有。
江时予洗完碗回来,群里还是静的,他想了想,发了张表情包。
-我不喜欢和小笨蛋玩,但如果是你们的话,脑瘫也没关系.jpg
等了会儿,群里依旧没有人回复消息,江时予写一道题的功夫看了手机四五次,最后题没写出来,消息也没人回。
干嘛去了?
睡午觉?两个人一块儿睡午觉?
孙刻正在提刀赶来的路上。
江时予手里的笔转了两圈,摸过手机点开晏安的对话框,却不知道要说什么,隔了会儿连表情包发什么都不知道了。
算了。
可能只是有事吧。
大周末的,人家两个青梅竹马一块儿出去玩儿,没看手机也挺……正常。
江时予盯着题,等自己回过神的时候已经把题目上所有带“口”字旁的框给涂黑了,他把笔丢到一边,胳膊压在眼皮上长长地叹了口气。
“少糖谢谢。”谢兰兰对服务员说。
不一会儿两杯少糖的蜜桃乌龙端过来,谢兰兰递了一杯给晏安,欲言又止,最后什么都没说。
“下午吃火锅好不好?”谢兰兰把吸管插好,“叫江时予过来,吃鸳鸯锅。”
“嗯?”晏安回过神,把吸管插上,“他不能吃辣。”
“是呀,”谢兰兰说,“所以吃鸳鸯锅。”
晏安扯着嘴角笑了下,笑得很干:“好。”
谢兰兰也笑了笑,两个人快走到小区门口的时候,她还是没忍住,伸手在晏安背上很轻地拍了拍。
“没事的,”谢兰兰轻声说,“冉航哥哥的事……是例外,并不是所有的同性恋都会……那样。”
晏安像被人按下了暂停键,像被人突然抽走了发条,看着她,眼睛里没有眼神,只是直勾勾地看着。
“我……不是,”晏安说得有点艰难,手里一用力,果茶从吸管和洞口边缘一股一股地冒出来,“你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个?”
“我知道你不是,”谢兰兰垂下头,吸了口果茶,“怕你联想到别的,随便安慰你一下而已,你知道安慰人的大忌是什么吗?就是解释你刚才安慰别人的那句话。”
晏安“哦”了一声,对谢兰兰伸出手,谢兰兰从兜里摸了包纸巾给他。
擦完手和杯子,晏安深吸了口气,和谢兰兰一块儿往前走着。
这里的树荫遮住大部分的光,说好要来给树林修发型的tony老师还没来,再过一阵子这儿就该被遮得密不透风了,下了雨以后偶掩盖在树叶下的湿气根本散不开,蚊虫多得要死,小区管理估计会被投诉。
然后在最热的时候,把所有遮阴的树叶全部剪掉。
真缺德啊。
晏安叹了口气,把喝完的果茶丢掉,往前一看,有个挺熟悉的人影正在前面走着。
“江时予?”晏安疑惑地喊了声。
江时予显然愣了会儿,缓缓地转过来,看着他们俩,眼神里带着点儿晏安看不懂的情绪。
“你在这儿干什么?”晏安和谢兰兰走过去,“来找我?”
“……啊。”江时予看着他们俩,“我随便逛逛。”
“逛什么?”晏安眉头皱了下,“你不会又迷路了吧?”
“来都来了,”谢兰兰接过话题,这一个敢胡说一个敢真信的,很容易把话聊死,“吃顿火锅再回去吧,我们下午吃鸳鸯锅。”
“哦,”江时予点点头,看了晏安一眼,“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