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时予哭得很平静。
晏安觉得一个人哭泣的时候是很难用平静来形容的,眼泪是情绪的集合体,不管是痛是笑是悲还是什么别的乱七八糟的情绪,都是到达顶峰了,眼泪才会流出来。
不应该这么安静。
江时予就这么把脸埋在他肚子上,不知道到底哭没哭,但攥着他衣服的手很用力,用力到手腕颤抖,所以应该是哭了。
晏安想起学校后面那条河,也是这样安静地流淌,河岸上的人脚步声略微响一点就完全听不见水声,落叶荡在水面,和水纹一起寂静地落到远方。
但不知道为什么,看见江时予哭了,晏安终于有了种松了口气的感觉,擡手抹了抹自己眼眶里的眼泪。
“面坨了吧?”江时予的声音有些闷闷的。
“出去吃吧,”晏安说,“我有点儿想吃你家楼下那家干锅,不辣的,吃么?”
“我能吃辣。”江时予把头别开了,很慢地松开了晏安的衣服,站起来,没让晏安看到他的脸,“我去洗把脸。”
晏安点点头,在江时予洗脸的时候把两碗面倒了,顺便把锅和碗都清理了一下,只有两个碗,洗得挺快,等江时予出来的时候他已经把碗放好,把垃圾提到门口,待会儿一起带下去。
“你……”晏安扭头看着江时予。
“你共情能力挺强啊,”江时予揉着眼睛,说,“这样你都能跟着我哭一趟。”
“啊,是,”晏安乐了下,“小时候隔壁哥哥被他妈妈揍我都能跟着哭两把。”
“泪腺真发达。”江时予拍拍他的肩膀。
在这儿住了这么久,江时予还真没发现楼下有什么干锅店,晏安带着他绕了很多路,就算他记不住路也能感受到,晏安带着他走了很大一截,已经脱离楼下这个范畴了。
“晏安。”江时予喊了声。
“怎么了?”晏安侧过脸扫他一眼。
“你是不是觉得,只要没出城,都算我家楼下啊,”江时予无奈地说,“绕半天了,在哪呢?”
“快到了,”晏安乐了下,“前方直走五百米处,左拐,到达目的地。”
“我跟你说,”江时予慢悠悠地跟着他,“光是这个前方直走五百米,就已经脱离我家楼下的范围了。”
晏安笑着没出声,又走了一截,终于走到了那家传说中的干锅店。
这会儿正是饭点,他们俩在外面排了会儿队才进去,手里还拿着两包小零食,晏安点了个微微辣的锅,还嘱咐了少放辣椒,又点了红糖糍粑和小酥肉,搞得跟要吃火锅似的。
江时予挺喜欢吃红糖糍粑的,吃在嘴里又甜又糯,油炸过的糍粑咬下去是脆的,不像年糕那么难嚼,配上黄豆粉独特的味道吃起来非常香。
可能是哭饿了,江时予添了三大碗饭才吃饱,最后点了个汤溜缝儿,把胃塞得很满。
汤是排骨和白萝卜炖出来的,汤里全是嘌呤,但是好喝,一大碗全喝完了,吃到最后江时予和晏安两个人是扶着墙走出来的。
“我看出来了,”晏安扶着腰,怀胎九月似的,“你就是看着瘦,平时都积攒着呢,只要发生了点儿动用体力的活动立刻消耗干净身体里的所有屯粮,然后进行食堂采购一样的补充,对吧?”
“你直接说我能吃不行么,”江时予有些无语,“损个人还拐弯抹角的。”
“江时予。”晏安喊他。
“啊?”江时予侧过头。
“你好能吃啊,”晏安说完这句就笑了,眼睛眯缝起来,笑得很可爱,“我们两个起码吃了四个人的量你知道么?”
“知道。”江时予也笑了起来。
“哎,舒坦,”晏安抻了个懒腰,抻到一半有点儿抻不动了,手放回来揉揉肚子,“我吃饭前把吃的拍了个照,你还记得么?”
“发给谢兰兰了?”江时予笑着问。
“聪明。”晏安打了个响指,他把手机摸出来,看见谢兰兰给他发了条语音。
他们俩站在一个相对来说比较安静的地方,晏安直接点了播放语音。
“我操!你们两个去吃好吃的不叫我!绝交吧我再也不要理你们了!”谢兰兰很激动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背景是一段钢琴音,估计是谢竹在练琴。
“怎么办,”江时予揉揉肚子,“她要和我们绝交。”
“绝吧,一年总得绝个三百六十五次,”晏安把手机揣回兜里,想了想,脑回路不知道接到哪去了,乐着补了句,“话说天下大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感情深一口闷……我操,押上了,不愧是我。”
江时予笑到回到小区门口还在笑。
两个人溜了会儿食儿,最后在小区门口分开,晏安不要江时予送,怕江时予回来的时候找不到路,万一迷路了自己还得出门去找他,那多尴尬。
“明天打球,”江时予说,“我还是去吧。”
“啊?”晏安愣愣地看着他。
“怎么了?”江时予问,“你们已经找好人了?”
“……没,来吧来吧,我还没和你打过球呢,”晏安笑了笑,“就常则他们几个,可能会叫上湛乐和林向骁,他们几个玩儿得挺好的。”
“和七班的打?”江时予点点头。
“嗯啊,”晏安说,“就是孙刻他们班。”
“那到时候谢兰兰给谁加油啊?”江时予问。
“她坐中间吧,”晏安乐了,“魂是三班魂,心是七班心,哎你说我要不要去报个说唱节目,我觉得我可以。”
“回去吧,”江时予笑着推了他一把,“话题歪到什么地方去了都。”
晏安笑了半天,他约了个时间,又说:“那明天我打电话给你,晚安。”
“晚安。”江时予站在小区门口,正准备往回走的时候,晏安扭头看了他一眼。
准确来说是扭头往他身后看了一眼。
江时予还没反应过来,晏安拉着他的胳膊往旁一躲,两个人藏进旁边灌木丛的阴影里,晏安压低声音道:“齐放。”
“啊,”江时予往前看了看,还真是齐放,玩儿着手机低头朝这边走了过来,“他家住这边?”
“不知道,”晏安顿了会儿,皱起眉说,“但是阮余在这边。”
江时予点点头,懂了他的意思。
齐放往前走了截,到小超市前,江时予感觉如果齐放进去了,晏安一定会冲过去,但齐放没有进去,连门帘都没掀起来,也没有注意到不远处的江时予和晏安。
“……还真在这儿。”江时予听见齐放嘀咕了一句。
“什么意思啊?”晏安压低声音,凑到江时予耳边说,“他特地来找阮余的?”
江时予在他靠近的那一瞬间差点儿一巴掌抽在晏安脸上。
说话时呼吸的热气喷在耳侧,江时予有些无奈地伸手搓了搓耳朵,低声说:“应该是。”
“他找阮余……干什么啊?”晏安皱着眉说,“又来打他?”
“看着不像。”江时予斜了晏安一眼,“你能不能离我远点儿。”
“啊,”晏安说,“被发现了怎么办?”
“我们又不是来偷东西的,”江时予说,“被发现了不会进警察局。”
晏安哦了声,终于将自己的脑袋擡起来了一点儿,想想又把头低了下来:“但是我们在偷窥啊?”
“我给你两个选择,要么,你离我远点儿,”江时予压低了声音,“要么,给我三秒钟。”
“你就会跪在地上求我不要死。”晏安补完了他的话,啧啧两声,“你到底什么毛病。”
江时予没说话。
过了会儿,估计是到换班时间了,阮余换了工作服,穿上校服掀开门帘走出来,齐放往旁躲了躲,沉默地注视着阮余。
“我操!阮余过来了!”晏安压低声音喊,“怎么办,我们要暴露了!”
“……唉。”江时予很沉痛地叹了口气,站起来,冲阮余打了个招呼,“嗨。”
“……嗨,”阮余被吓了一跳,紧接着又被江时予身后缓缓站起来的晏安吓了一跳,“你们俩在这儿……上厕所?”
“嗯?”江时予想了想,没想明白自己和晏安刚才那个姿势哪里像上厕所了。
至少刚才他们俩有一边膝盖都是放下去跪在地上的,很标准的单膝跪地,卧底装酷通用姿势,应该没有人这样上厕所,会弄脏裤子……什么乱七八糟的。
江时予看了眼晏安,突然为自己的脑回路感到悲痛。
“我们在这儿,”晏安顿了会儿,“看星星。”
“啊。”阮余擡头看了看天空,估计又要下雨了,天空被很厚的云层遮挡着,云倒是被霓虹灯映出各种颜色,可惜半颗星星都看不到。
“看月亮。”晏安改口道。
“……你是不是傻。”江时予咬牙切齿地说。
“那你们继续聊词歌赋,”阮余说完,笑了下,“你们慢慢玩儿吧,我得回去了。”
晏安点点头,走到阮余身边,低声说:“齐放在后面。”
阮余愣了下,过了会儿才说:“……这样啊,那……”
“我送你回去吧,”晏安说,“免得他半路找你麻烦。”
“不用,”阮余说,“这大街上的,他也找不了我什么麻烦。”
话音刚落,身后就传来了一阵脚步声,齐放从角落里走了出来,不知道为什么,江时予感觉他的视线在自己脸上狠狠剜了几眼。
江时予推了推眼镜,懒得搭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