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表演的现场其实很简陋。
在后方一块特别大的空地上,一个四四方方围起来的大型篝火,一堆围在那儿跟着音乐摇晃着的嘻嘻哈哈的人,素不相识,却能在音乐下吵吵嚷嚷,嬉笑打闹,外面还有些卖炒饭的和卖饮料的小摊子。
火焰升得很高,尖端那点儿仿佛要燎到天空了一样。
江时予和晏安走过去,张词和祁寻镜坐的那边已经没位置了,孙刻和谢兰兰坐在另一侧,他俩不想去当电灯泡,就找了个空位坐下,看周围的人热闹哄哄。
他俩沉默得像刚从火葬场走出来,和周围的环境明显格格不入,江时予盯着火苗看,一直没说话。
人好像拥有某种本领,只要人多了聚集在一块儿,不管是在干什么都会显得格外热闹。
晏安的视线有些飘忽,往张词那边看了会儿,又往谢兰兰那边看了会儿,手抓住身边的小石头用手指拨弄着。
过了会儿几个女生走过来,凑到他们身边,笑嘻嘻地:“嗨。”
“啊。”晏安擡头看着最前面那个短发的女孩儿。
“加个微信吧。”女孩儿把手机递过来。
“不好意思,不要纸巾。”晏安摇摇头。
江时予顿时见了鬼似的看着他。
“什么啊,”女孩儿笑着蹲了下来,“加个好友,不是扫码送纸巾。”
晏安这才反应过来,摸出手机和女孩儿加了好友。
最开始那段对话还挺尴尬的,不过也正是因为这样的尴尬,女孩儿对晏安的兴趣似乎更大了些,眼底写满了笑意:“我叫宋唯。”
“我叫晏安。”晏安点点头,给她把备注打上了。
哪个wei?
晏安刚想问,一擡头,宋唯就继续道:“唯一的唯。”
“好。”晏安把备注存好。
宋唯直接坐在了晏安另一边,她的小姐妹坐在旁边,笑闹着,没有故意来找晏安说话尬聊,几个小姑娘跟着后头扯着嗓子喊的音响轻声唱着歌,宋唯偶尔才会和晏安聊两句。
江时予听不清他们在聊什么。
音乐声太大了,江时予总觉得他们坐在音响前边儿了似的,除了旁边几个中年男人撕心裂肺地吼江时予什么都听不清。
他捡起脚边一块小石子,轻轻朝前丢过去,余光瞥到旁边晏安和宋唯似乎聊得还挺开心。
是挺开心吧。
毕竟晏安光看外表的话,还是挺帅的,招人喜欢。
内在也很好,人很好,很体贴,很傻,很温柔……对每一个朋友都很好。
他对所有的朋友都很好。
江时予扭头看着晏安,手忽然伸过去在他胳膊上碰了碰。
“嗯?”晏安立刻扭头看过来。
“换歌了。”江时予说。
“是啊。”晏安点点头,看向前方的篝火,不一会儿又把头扭向了宋唯那边,应该是她喊了他一声。
在聊什么?
敢不敢聊大声点。
没吃饭吗。
江时予有些烦躁,又捡起一块石头往前丢去。
“哎哟,你们坐在这儿呢,”张词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十分自来熟地往江时予和晏安中间一凑,“咱回去呗,再吃点儿烧烤玩会儿游戏什么的,这儿好无聊啊。”
“好。”江时予立刻应道。
“你们要走啦?”宋唯看着晏安,“那拜拜啊。”
“拜拜。”晏安挥挥手。
谢兰兰和孙刻已经被张词叫了过来,几个人得穿过这片小树林才能回到自己的营地前,老板那边店还大亮着,还有些肉和蔬菜,张词跑去拿来烤了,和孙刻一起又拿了箱啤酒回来。
“还喝啊?”晏安有点儿惊讶。
“喝不完再说呗,”张词去把火升起来,“就当吃点儿宵夜。”
几个女孩子接到家里的电话,跑到一边去报平安,江时予顺便把营地中间那个小篝火点燃了。
火苗逐渐窜出来,把柴火烧得噼里啪啦响,虽然不如刚才那个大篝火,但这会儿的营地区只有他们几个,外加光线不算明亮和远方传来的音乐声,有种隐秘的诡异感。
烧烤烤得少,吃完了之后祁寻镜把自己带来的零食拿出来分了,几个人围着篝火坐下,喝着酒。
晏安盯着谢兰兰看了会儿,小声问:“你心情不好?”
“没有,”谢兰兰摇摇头,“有点儿晕。”
“喝多了啊?”晏安看了眼她手边的酒瓶。
“嗯。”谢兰兰应了声。
“别喝了呗,”晏安说,“第二天起来还头疼。”
“哎呀,我自己知道啦。”谢兰兰推了他一下。
“当爹的问你两句怎么了!”晏安被她推得一乐,视线又在她脸上停留了会儿。
江时予闷头喝着酒,情绪不怎么好的样子,孙刻看了他们三个一会儿,忽然提议:“不然我们来讲鬼故事吧。”
“别吧,这大晚上的,”晏安连忙说,“晚上上厕所还得穿过一片小路呢,多吓人。”
“换一个吧。”谢兰兰也说。
“那就老节目,”张词打了个响指,“真心话大冒险。”
“是挺老的,”孙刻说,“我上次听见这个游戏还是在东汉末年,这个游戏被写在一块布条上,随着考古队挖掘而出……”
“说什么呢?”张词没听懂。
“说你这个游戏老得能当文物了。”江时予把喝完的酒放到一边去。
“损个人都拐了八百个弯,缺不缺德啊,”谢兰兰乐了会儿,“就这个吧,反正也没什么好玩儿的……”
她说着,忽然看了江时予一眼,笑着说:“老游戏就用老法子玩儿,转酒瓶,转到谁就是谁,转到自己不算,选真心话或者大冒险,不愿意做的就……喝一瓶酒吧。”
“多少?”晏安扭头震惊地瞪着她。
“半瓶,半瓶,”孙刻擡手在谢兰兰肩膀上压了下,“可以找代喝。”
“我怎么感觉你们俩没安好心呢,”祁寻镜笑着说,“不是合伙整人来了吧?”
“转酒瓶子能整到什么人啊,”谢兰兰把周围的东西清理了一下,拿出一个刚喝完的酒瓶放到地面,“谁先来?”
“你先呗,”晏安说,“你过生日。”
谢兰兰没有推辞。
第一轮酒瓶指向祁寻镜,谢兰兰问的问题比较保守,可能是不想一开始就放得太开的缘故,祁寻镜回答上了问题,第二轮就该她来转瓶子。
江时予撑着脸,时不时地瞥谢兰兰一眼,他总觉得这个游戏推得有点儿强行。
就好像谢兰兰孙刻和张词商量好了似的,一定要把这个游戏带到他们面前来,他们要问他们想知道的事情。
第二轮指到张词,祁寻镜和他不熟,笑着指了个挺简单的任务叫他去完成了。
“你们这样没意思啊,”张词回来后接过酒瓶,“我整个劲爆的。”
“整。”孙刻点点头。
酒瓶又转动起来,江时予还是撑着脸,大家把视线落到他身上时他就切换回营业模式,笑着和他们对话,没人看他时他就百无聊赖,总觉得这个游戏没什么意思。
第三轮指到孙刻,张词乐了半天,满脸写着“你小子终于栽我手里了”,说:“选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真心话。”孙刻说。
“你什么时候喜欢谢兰兰的?”张词立刻问。
孙刻顿了会儿,朝天用力翻了个白眼:“高一。”
“高一?”谢兰兰愣了,“那时候我还不认识你吧……”
“啊。”孙刻含糊地应了声。
晏安看见谢兰兰脸一下就红了,好好笑,在火光这么遮人眼的场景下也能脸红得如此明显,谢兰兰这会儿得是熟了吧。
他笑了会儿视线又落到江时予身上,盯着他看了会儿之后缓缓挪开了目光。
江时予察觉到目光的离去,很轻地叹了口气。
孙刻转酒瓶转出了一种要拿酒瓶给张词开瓢的气势,张词抓着晏安的胳膊狂笑着,江时予扭头看了他们两个一眼,又一次擡手碰了碰晏安的手。
“干什么?”晏安像个siri。
“你离我近点儿,”江时予小声说,“有点儿冷。”
“啊?哦,”晏安往江时予身边挪了挪,胳膊也搭在了江时予身上,“要不要把外套穿上?”
“不用,”江时予撑着脸说,“这样就好。”
晏安点了点头,另一只手抓住了身下的草皮,很用力地揪着。
太近了。
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逐渐加速,像有个小人拿着小锤在抡鼓,每一下都比之前更快。
这么近,江时予会不会听到什么?
晏安很轻地做了个深呼吸。
酒瓶口对准了晏安,孙刻擡起头,冲他挑挑眉:“选什么?”
“真心话吧。”晏安抠抠脸。
大冒险肯定要起身,他这会儿……不是很想动。
“行,”孙刻把酒瓶递过来,笑着问,“你有没有喜欢的人?”
这个问题问得很含糊,也很轻易。
晏安说有或者没有,孙刻都不能去追究什么。
江时予却很明白,晏安当然有喜欢的人,而且不能说,说出来孙刻和晏安今晚得大战八百回合。
他感觉晏安搭在他肩上的胳膊一下收紧了,又很快放松下去,傻乐了会儿:“我还是喝酒吧。”
“这种问题,你选择喝酒和告诉他你有喜欢的人有什么区别?”江时予没忍住说了一句,扭头看向晏安,“别喝了,要喝大半瓶呢,直接说你有喜欢的人就行。”
反正他们也不知道你喜欢的是谁。
晏安盯着他,嘴唇微微张开一会儿,像要说什么似的,却没说出口,摇摇头说:“我还是喝酒吧。”
江时予咬咬嘴唇。
孙刻眯缝了下眼睛,坐回去,小声和谢兰兰说着什么,谢兰兰的表情还是有些僵硬,江时予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谢兰兰看向他的眼神似乎有些怪异。
旁边的晏安喝着酒,手紧紧抓住了他的肩头,用力得要死,江时予没有要挣脱的欲望,却一回手从他手里把酒瓶抢过来,低声说:“我替你喝。”
“我……”晏安盯着他,江时予不耐烦地啧了声,“你今天喝多少瓶了心里是不是没点儿数?”
“喜欢的人在不在场啊?”张词追问了句。
江时予刚想说不用回答,晏安就糊弄了过去,他送了口气,端起酒瓶还没喝,突然听见晏安很轻地说了句:“在。”
只有江时予听到了。
当然在。
他想。
谢兰兰过生日她能不在么。
他替晏安喝完惩罚的酒,游戏继续,最后谢兰兰做完一个大冒险后又轮到她转瓶子,瓶口精准地对准了江时予,她笑了会儿,偏偏头,问:“选什么?”
“真心话。”江时予说。
“哦,”谢兰兰笑着,江时予却看见她的手抓紧了孙刻的手,“江时予,你喜欢的人在不在场?”
这个问题很尖锐。
不是问晏安那样温和含糊的,有没有喜欢的人,而是直接问出喜欢的人在不在场。
如果自己的感觉没错的话,谢兰兰应该已经猜到了什么。
但是她需要一个肯定的答案。
喜欢的人在不在场?
当然在。
喜欢的人是谁?
喜欢的人是……晏安。
喜欢晏安。
特别特别喜欢晏安。
如果不是喜欢晏安,他高二下学期末尾到今天,这近乎一个多月的时间都不止于为难踌躇成这样。
可他这份喜欢是不能说的,半个字都不能提。
晏安偏偏看了过来,眼神里带着点儿迷茫,似乎是在好奇他为什么不回答也不选择喝酒。
江时予余光瞥到他,整个视线都被吸引了过去,盯着晏安看了一会儿又回过头,想对谢兰兰说我喝酒,结果刚好对上谢兰兰的视线。
他从来没见过谢兰兰用那样的视线看着他。
审视、纠结,还带着些很复杂的情绪。
江时予拿起刚才晏安那瓶酒,把剩下的酒一饮而尽,晏安的手指碰到他的,他忽然把手伸过去,紧紧握住了晏安的手,晏安没有挣扎,也没有要把手抽出去。
“喝酒了就算了啊,”张词出来打圆场,打破这场尴尬,“下一个下一个,江时予该你转……”
“在。”江时予说。
“……什么?”谢兰兰说得有些艰难。
“我喜欢的人,”江时予说,“在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