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绘 作品

第58章

很多时候,孩子不会知道父母的底线究竟在哪里。

就像冉航家,破碎得那么突然,又仿佛在意料之内,很难去解释和理解他父母崩溃的所作所为,所以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

江时予的眉毛一直皱着,视线定定地落到一点,很久没有再变化过。

晏安别过脸深吸一口气,说出来了,好像恐惧也分出去一些似的。

这么说可能有点儿自私,但晏安是真的这样觉得的,很多情绪和事情诉说出去了,就会有一种别人帮忙扛住的感觉,会轻松很多。

江时予刚好是这样一个适合倾听的人。

“我和你说这个,也不完全是因为今天……被子掉下来的事儿,”晏安的指尖在江时予掌心挠了挠,“王姨给我打电话了。”

“冉航的妈妈?”江时予擡眼看着他。

“嗯,”晏安说,“她一直希望我能去看看冉航。”

“……为什么?”江时予拧着眉问。

“冉航……只有见到我的时候才会清醒一点,”晏安说到这儿的时候,手又用了几分力气,捏着江时予的手指,“他跳楼的时候,可能真的不正常了,后来又被关在医院里,就……”

“那种地方正常人待久了也会不正常的,”江时予说着,咬了咬唇,“他是被他家人逼的。”

晏安的手一下松开了不少,有些怔愣地说:“是,是啊,冉航没有病。”

或者说一开始是没有病的。

后来就很难说了,反正晏安去看他的那几次里,除了压抑和恐惧外,能感受到的还有一种无能为力。

精神病人一旦入院,再想出院,除了医生检查外,必须要家人签字,否则他永远不可能从那里逃出来。

冉航被锁住了,被他的“病”,被他的家人。

江时予又沉默了很久,房间里开了一盏床头灯,灯光不算明亮,晏安看见他的表情不算好看,愣了下,立刻说:“你别想了,这事儿我只是……我只是想和你说,不是要你和我共情,你不要觉得难过,我……”

我什么?

我也会难过?

你因为我难过而要听我的故事,我难过地说完故事看着你难过我也跟着难过,大家难过得环环相扣成为奥运五环?

晏安抿抿唇,刚要开口,江时予就说话了:“我可能,是有点儿代入进去了。”

他说着,擡眼看着晏安:“但是不管我有什么情绪,都不会有你经历这些事的时候感受到的那么浓烈,对吗?”

晏安愣了愣,没有说话。

“你不要难过才对,要是非得去看冉航不可……我陪你去吧,”江时予说,“好吗?”

晏安没说好不好,眼睛长江时予脸上了似的盯着他看了很久,看得江时予有些不自在,耳根不自觉地发烫,晏安突然翻身下床,慌里慌张地穿上鞋,大步朝着门外走去。

“晏安?”江时予疑惑地喊。

“我,”晏安打开门走了出去,很大声地喊了句,“上个厕所!”

江时予顿了会儿,无奈地笑了笑,靠在床头想着什么。

晏安进了厕所,背靠着门蹲下了。

说实话,他除了今天被那声巨响吓到之外,真的没有什么特别多的负面情绪,就是单纯的被吓得走神,愣神,不想说话了,但江时予那句话突然让他感受到一种压抑。

好像几年前他真切体验过的那些事情又回来了似的,一件一件的浮现在眼前,催得他眼眶发红。

江时予没有说这件事不归他管,不用去管,没有问你为什么要多管闲事,去看冉航干什么?也没有很强硬地告诉他同性恋不是病,谁对谁错。

江时予说,我陪你去。

这让晏安心底一下子就有了底气。

说到底他们年纪都不大,就是干什么都喜欢让人陪着的时候,特别是这种事儿,有人主动要求陪着你和你求着别人陪着你的感觉是不一样的。

江时予。

晏安把眼睛压在膝盖上,手往胸口那儿压了压,想让它停下那份逐渐蔓延出来的欣喜和满足。

但情绪这种东西,要是说停就能停住,那也不叫情绪了。

怎么办啊江时予。

晏安蹲了会儿,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才起身,去镜子前看了看,确定自己的表情没有很怪异才走出了厕所。

回到房间,江时予正靠在床头玩儿手机,看见他进来后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

“我们明天就去看冉航吧,”晏安走到床前,说,“在开学前把这些事儿都……至少告一个段落,我高三了,王姨应该不会再打电话来说什么,她人其实挺好的,这两年变得有点儿怪而已。”

“好。”江时予点点头,又擡头看着他。

晏安低着头看了他一会儿,忽然开口,期期艾艾地说:“那什么,要不,抱一下吧,给点儿力量。”

江时予没有犹豫,站起来张开胳膊很用力地搂了晏安一下。

刚想松开,晏安的手就环了上来,同样用力地搂了他一下。

江时予愣了愣,更用力地搂了他一下。

晏安也更用力地抱住他。

“你幼不幼稚?”江时予笑了。

“你多成熟啊,”晏安抱着江时予,把下巴搁在他肩膀,“你成熟你别反击我啊。”

江时予啧了声,就让晏安这么抱着,顺手在晏安背上很轻地拍着。

小冰雹支起了它的脑袋,尾巴甩来甩去,欣赏着人类迷惑行为。

“我背好痒,”晏安突然耸了下肩,“帮我挠挠。”

江时予整个人都停顿了会儿,说:“你不能自己挠么?”

“你这不是方便吗,手都搭背上了,”晏安又一次用力地楼了下江时予,“快点儿!”

江时予一巴掌扇在了晏安背上:“还痒吗?”

“痒!”晏安低吼着,“扇他妈错位置了!”

“……行吧。”江时予无奈地给他抓了抓背,又一次抓错位置后晏安开始指挥方位,后终于成功地挠到了晏安最痒的位置。

“爽。”晏安长舒一口气。

“……你有这功夫指挥我,自己挠一下都爽完了。”江时予叹了口气。

“别人挠背多爽啊,”晏安说着,松开江时予,笑了下,“一看就没人给你挠过背。”

江时予看了看他的眼眶,确定没什么哭过的痕迹才松了口气。

“不过也是,”晏安说,“敢靠近你还碰你的人都被你打死了吧?”

江时予盯着晏安,没吭声。

“我除外,”晏安拍拍胸脯,“我比较牛逼。”

“……好,”江时予已经懒得反驳了,“你比较牛逼。”

晏安乐了好一会儿。

两个人又聊了会儿,想着明天得去五院,得早点儿睡觉,晏安的心情稍微放松下来一点儿后就睡得特别快。

江时予刚找到一个舒服的姿势,就感觉旁边的晏安已经放缓了呼吸,他撑起来看了眼,晏安是真的睡着了,手还抓着自己的衣摆。

这人睡觉是不是非得抓点儿什么?

上辈子是个抓娃娃机么?

江时予想了想,在他手背上很轻地拍了拍,躺了下来,看着天花板,心情说不上到底是怎么样的,冉航的故事太压抑了,他有点儿睡不着。

情绪一直在心底,竟然找不到一个顶点,那个故事是一湖留到心底后停滞不动的死水,或许它永远不会翻涌,但它永远存在。

这么说来,晏安害怕同性恋的行为也是可以理解的,毕竟他经历的事,想不害怕都很难。

不过……

江时予盯着天花板,慢慢想着。

按照晏安的脾气,不应该是去恐惧、疏离同性恋本身,而是去抗拒王姨他们的做法,如果说看见同性恋就想起冉航进而想起跳楼的事,所以害怕,疏离,这也不是说不通,但……江时予总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算了。

他不是晏安,不会明白晏安究竟是怎么想的。

旁边的人翻了个身,还是抓着自己的衣摆,江时予看了会儿,搞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抓着自己的衣摆睡觉,姿势太奇怪了,他想了想,把晏安的手抓过来,把自己的衣角塞过去,晏安立刻就抓住了。

江时予顿了会儿,还以为他醒了,于是轻声喊:“晏安?”

回答他的是一阵绵长的呼吸声。

江时予清了清嗓子,继续轻声喊:“晏安?舒克?睡着了?”

他每说出一个字就看一眼晏安的反应,可晏安真的睡得好熟,嘴巴很不耐烦似的咂么了下,又翻过去平躺了,头发已经有点儿蹭得乱糟糟的趋势,但睫毛从头到尾就没颤过,睡得跟昏迷了似的。

江时予坐起来,他一动,小冰雹也跟着动,一人一猫对视了会儿,江时予感到一股莫名的心虚。

他挪开视线,看向晏安,空调被横着搭在他身上,遮住衣服被睡得卷起来而露出的那截腰,因为江时予坐起来的缘故,衣角从他手里滑落,他这会儿又抓住了自己的衣摆。

江时予盯着晏安看了很久,缓缓俯身下去,即将靠近晏安的嘴唇时犹豫了下,往上挪,很轻地亲在了晏安的额头上。

嘴唇停留了片刻,他能感受到晏安的呼吸喷洒在他的身上,晏安的体温也在贴过来似的,他们好像在相拥,实际上没有,江时予撑住了自己的身体,不敢让自己更多的地方碰到晏安。

他偷亲完就坐直了身体,大口又小心翼翼地呼吸着,仿佛刚偷到了八百万,正在思考如何潜逃,心脏有力地跳动着,撞击的小鹿换成大象,江时予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看着晏安的脸发呆。

过了很久,江时予才躺回去,把自己的衣角放回晏安手里,闭上眼睛强迫自己进入了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