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和城市之间总有一种莫名的隔阂。
这种感觉很微妙,和旅游不同,可能是知道之后的日子都要在这个地方过了,所以打量得要更仔细些。
街道和街道,小区和人们,这些区别可以忽略不计,但仔细看起来的时候又会体验到一种陌生感。
江时予被晏爸爸塞上车的时候也没有从这种隔阂感里逃出来,很诡异,总觉得浑身上下每一个地方都不舒服,又说不上来是哪里不舒服。
可能是水土不服吧。
老妈不在家,江时予没有家里的钥匙,只能先去晏安家待会儿,一路上行李也不是自己提的,晏安拎着他的行李走在最前面,和晏爸爸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什么,旁边谢兰兰时不时地插上一句,看起来很和谐。
江时予盯着地面,那种不舒服的感觉更明显了。
“问你呢,”谢兰兰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他身边,“要不要吃啊?”
“啊,”江时予回过神,看着她,“不好意思,吃什么?”
“烤红薯。”谢兰兰指了指旁边,一个推着炉车的老大爷正在往这边看。
“你都这么指着别人了,不买两个合适么,”晏安叹了口气,走过去买红薯,“什么脑子。”
“看见了吧,这么多年他就是这样欺压我的,”谢兰兰很自来熟,在江时予的肩膀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下,“记得帮我揍他。”
“哦,”江时予愣了下,点点头,打量了下晏安,“三分钟吧。”
晏安扭头冲着他挑了下眉毛。
“什么三分钟?”谢兰兰没听明白。
“我和他打架,最多三分钟,他就会跪在地上,”江时予顿了下,“求我不要死。”
谢兰兰反应过来之后和晏安乐了半天,晏爸爸也在前面笑,直到烤红薯递到手里了才止住笑意,晏安笑着说:“你还挺逗的。”
红薯很好吃,晏妈妈很热情,招待了一顿很好吃的饭菜还把客房收拾出来让江时予休息。
期间晏妈妈还给老妈了个电话,估计是叫她下班后直接来晏家吃晚饭,老妈应该会答应,别人请客的局她一般不会推辞。
陌生的城市,陌生的房间,还有……不知道能不能算陌生的人。
江时予坐在床边愣神,感觉一切发展得太快了,太理所当然了,他和晏安有十年没见面,谢兰兰自然熟就算了,晏安也没表现出久别重逢的尴尬和生疏来。
甚至在相遇的时候落泪,看着可太久别重逢了,还得是生死虐恋那种。
江时予想起晏安当时的表情,莫名其妙地乐了下,嘴角刚提起来,手机的震动就打断了他好不容易提起来一点儿的情绪。
没显示来电人,但光看那串号码江时予就能认出来是谁,他挂断了电话,把号码拖进黑名单之后手机也丢到了一边。
眼镜摘下来搁在床头,江时予倒在床上,胳膊放在眼皮上使劲儿压了压。
“我看他好像挺累的,”晏安坐在沙发上,对妈妈小声说,“就别去打扰他了吧?晚饭的时候叫他就行。”
“现在的小孩儿啊,”晏妈妈叹了口气,接了杯水后回到客厅沙发上,“年纪不大,心事挺重。”
晏安抿抿唇没说话。
一屋子三个小孩儿,一个在睡觉,一个拿着手机刷,看着就很没心没肺,剩下一个是他自己,他有点儿无法确定老妈有没有在影射自己。
“小安,”谢兰兰用手肘怼了他一下,“问你个问题。”
“嗯。”晏安应了声。
“这个,”谢兰兰把手机递过来,上面是一页菜谱,“‘盐加少许’,少许是多少?”
“少许就是你吃了不会觉得咸,觉得咸了下次就少加点儿的量,”晏安看了眼,“实在不行就舔一口试试。”
“舔一口啊?”谢兰兰的表情有点儿纠结,“面糊生的啊,能舔么?”
晏安这才仔细往她手机屏幕上看了两眼。
谢兰兰搜的是懒人菜谱,简单好吃的那种,唯一不好的就是底下的配料也写得很简单。
盐,少许。
味精,少许。
各种各样的少许。
面粉,适量即可。
这是个什么破菜谱,这让人怎么学?主要靠一个心领神会吗?
我奶奶来写都不至于写得这么含糊。
“你要做什么?”晏安把她手机拿过来,点开微博在搜索栏搜了一个id,“这个人的菜做得挺好的,配菜配料也详细,你按这上面学吧。”
“啊。”谢兰兰拿回手机,关注了这个博主,“我就想做个能外带的东西送人……这什么破名字。”
博主的id叫长安归故里面宽敞,听起来是个不怎么正常的名字,谢兰兰试了几次都没想明白应该怎么断句。
当初晏安点进她的主页就是因为这个名字挺有特色的,后来才发现这是个美食博主,不怎么火,但做的东西都挺好看的。
晏安跟着学了几道菜,做出来的味道竟然不错。
不过现下的重点显然不应该在这个奇怪id身上,现在的重点是,谢兰兰要下厨,而且是给别人做。
“送人?”晏安挑了下眉毛。
他这句话没怎么压着音量,老妈听到了,立刻扭头看过来:“送谁?”
“哎,哎呀!”谢兰兰冲晏妈妈笑着摆摆手,“没送谁,我和小安说着玩儿呢。”
晏安乐了会儿,手机一震,谢兰兰竟然直接给他发消息了,一张表情包:我玛卡巴卡今天就要取你的狗命.jpg
过了会儿又发了一条来:送给三班那个小哥哥!
晏安挑了下眉毛,回复:上次和我一块儿打球那个?
-是的!膨胀.jpg
-你打算做什么送给他?
-简单点儿的吧,能外带的,最好很好吃。
晏安有点儿无奈,这三个要求往往是做菜里最难的,简单不一定好吃,好吃不一定能外带,能外带不一定简单。
能把好吃和外带融合到一起,这份菜也不怎么简单了。
想了想,晏安扭头小声对谢兰兰说:“我教你做饼干吧,玛格丽特小饼干,挺简单的。”
“好吃么?”谢兰兰立刻问。
“还行,”晏安说,“主要是简单,有手就行,而且这个季节不管你做什么小吃带过去都凉了,好吃不到哪儿去,不如做个小饼干呢。”
谢兰兰拧着眉毛想了半天:“也是哈。”
“等有空吧,”晏安说,“嗯……下周三?我记得下周三你不用练琴?”
“啊,对,”谢兰兰说,“那就下周三。”
“买好材料,”晏安点点头,“我把材料单发你。”
“一块儿去啊,”谢兰兰看着他,“万一我买错了怎么办?”
“您都多大了照着单子买东西还能买错啊?”晏安乐了,“独立行走一下行么?天儿太冷了,我真不想出门。”
谢兰兰啧了一声,过了会儿又笑起来,晏安猜她是在和那个小哥哥聊天。
“行吧,”谢兰兰说,“自己买就自己买。”
晏安也笑了下。
谢兰兰居然要自己下厨做东西给小哥哥吃,这件事儿还是比较惊悚的。
他对于谢兰兰下厨的记忆还停留在小时候过家家,用泥和叶子做的所谓午饭,长大后最多自己下个面条,就这么一个人,居然要做东西给别人吃。
晏安记得那个小哥哥,一块儿打过篮球,除了学习挺好以外好像还是学校外一家厨艺兴趣社的,每天花式研究各种食物,有种奔着新东方去的势头,谢兰兰也算是投其所好吧,想做点儿吃的送人家。
做东西的过程虽然很折磨人,但有这么份心就挺好的。
想到什么就去做,有喜欢的人就去约,很好很青春,很大胆。
和他不一样。
晏安抻了个懒腰,困得不行了,又不是那么想挪窝,干脆就这么窝着睡了个午觉。
半梦半醒间身上盖上一层毯子,老妈还在低声念叨:“懒出花儿了都,进屋睡都不肯。”
“他就是这样啦,”谢兰兰笑着说,“能少走一步绝不多挪一下。”
老妈又说了什么,晏安没听清,以一种近乎晕厥的方式睡了过去,再醒来的时候是被开门声吵醒的,江时予的妈妈来了。
江妈妈状态不怎么好,和江时予一样,仿佛步行十万八千里过来的似的,看着就有气无力,给人一种很沉重的感觉。
不过大人就是很擅长在这种地方伪装自己,开口时完全听不出她的疲惫:“小安,兰兰,长大了啊。”
“阿姨好,”谢兰兰起身,仿佛在自己家一样,“阿姨喝茶还是喝水?”
“喝水就行了。”江妈妈笑着说。
“阿姨好。”晏安冲她点点头。
晏妈妈和江妈妈挺久没见了,据说是江家搬走后就一直没见过,虽然有联系但面对面的感觉总要更亲切些。
搬回来后江妈妈一直在处理工作交接什么的,没空见面,今天终于见着了就有好多话要说,晏爸爸陪着聊了几句就去厨房做饭,晏安钻到厨房去打下手,谢兰兰在外面很乖地听着两个人坐着。
不一会儿谢兰兰的爸妈也到了,三家人聚到一块儿,热闹哄哄的,晏安往客房那边看了眼,不知道江时予被吵醒了没。
这么闹腾都没被吵醒的话就不是睡着了,是昏迷了吧?
“小安,”妈妈喊了声,“去把小予喊起来吧,过会儿吃饭了,先醒醒神。”
“哦。”晏安愣了会儿才反应过来小予是谁。
小予。
我还小冰雹呢。
晏安敲了客房的门,没人应才疑惑地将房门打开,看见屋里的情况后顿了顿:“您这是睡了还是没睡啊……”
江时予没回答他。
床上的人外套外裤什么的都脱了,可能是有这种习惯,不穿着外面的衣服上床,但……躺得很奇怪。
就这么横躺在床上,没脱鞋,要掉不掉地挂在脚尖,被子掀起来了但是没盖在身上,胳膊跟大鹏展翅似的打开,眼睛是闭着的,大概是睡着了吧,手却很用力地攥着床单,表情也不怎么和谐,仿佛和床单在进行一场痛苦的背对拥抱。
晏安犹豫了会儿,走过去低声喊:“江时予?”
江时予的手松了松,但没醒来。
“哎,”晏安走到床边,推了推他的胳膊,“醒醒,吃晚饭了,你……”
江时予睁开了眼睛。
但晏安不能判断他到底醒没醒,因为江时予的眼神很空,没什么聚焦,晏安推他的动作一时没收住,多推了一下,就那么一小下,江时予的身体幅度很大地缩了起来。
晏安都感觉自己是不是碰到他痒痒肉了,但谁痒痒肉长他妈胳膊上啊,也太容易触碰了,平时写个作业不得把自己乐死么,一边写一边乐,考试的时候场面就更诡异了,写一个题闷笑一声,监考老师害怕极了。
他还没想完,江时予突然瞪开了眼睛。
紧接着一个暴起,胳膊是怎么收回去的晏安都没看清,动作快得离谱,反应过来的时候晏安已经被他拧着胳膊按在床上了。
“我操!”晏安下巴在床上磕了下,差点儿咬到舌头,“你他妈有病啊!”
还最多三分钟我就要跪在地上求你不要死。
看看!看看现在这个局势!
有一分钟吗!你马上就要跪在地上求我不要死了!
江时予愣了会儿才回过神,手上立刻松了劲儿:“……对不起……”
话没说完,晏安已经跳起来反手把他按到床上,一拳砸在了他脸边,江时予没躲,晏安也不敢真的打,外面的大人们好友重聚气氛正欢乐着,他在屋里把江时予揍了一顿,怎么都说不过去。
“你他妈的……”晏安皱着眉。
“对不起,”江时予的表情很平静,也很累,晏安总觉得他喘个气儿都快把自己累死了,“做噩梦了。”
“你练过吧,”晏安从他身上下来,眉毛还是皱着,“动作还挺敏捷。”
江时予没说话,呼吸很重,摸过床头的眼镜戴上了,沉默了会儿恢复了早上晏安见到他时那副沉稳的状态。
“吃饭了?”江时予问。
“不吃,”晏安说,“气饱了。”
“我是说,”江时予说,“你来喊我吃饭了?”
“……啊,”晏安瞪着他,“不然呢,我是来特地让您拧一下胳膊的么?”
江时予皱起眉,伸手在晏安手肘上捏了捏,又捏了下肩膀,松了口气似的:“没事,去吃饭吧。”
吃饭吃饭吃饭,少吃一顿是不是能饿死你。
晏安看着他出了房门,皱着眉走到床边去,抓着被子角把被子理好了。
一扭头江时予竟然没走,就那么靠在门框边看着他,晏安把被角放好,走出去,很用力地拍了拍江时予的肩,指着餐桌说:“冲吧,干饭人。”
假想情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