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们两个到饭店的时候,班上的人已经全部到齐了。
人太多,直接在大堂里坐了两桌,喝酒的两桌,不喝酒的一桌,晏安这会儿不太想和江时予分开,跟着他去了不喝酒的那一桌坐着。
这一桌女生比较多,扎堆儿坐着,开心又难过地聊着什么。
晏安还是有点儿想给江时予道歉。
自己那种不安的情绪肯定是带给江时予了的,指不定这个生活不能自理的逼人又开始琢磨什么鬼东西,虽然他心底什么情绪都会写在脸上,但晏安有时候还是会有些看不透江时予。
但更矫情的话也说不出口了。
毕竟江时予说了,就算是突然被发现,出柜,他也会陪着自己。
很奇怪,在江时予说这句话之前,晏安完全没有意识到,他就算被迫出柜,也是有人陪着的。
做个不太恰当的比喻,他不会像冉航那次一样,孤立无援,就算没有江时予陪着,谢兰兰也绝对不会放弃他。
还有谢竹。
他被好多个爱他的人包围,支撑着。
心底那些不安感缓缓被排挤了出去,晏安坐在椅子上,竟然有种想要原地给大家表演一个瘫痪在椅的冲动。
这一中午,情绪起起落落的,仿佛在过山车上做了一套十分标准的广播体操,还他妈没掉下来。
十分刺激。
晏安偏过头,看着旁边的江时予。
还好。
还好他不会一个人去扛所有的东西。
“都到齐了吧?”老刘站起来,清了清嗓子。
这会儿大厅里就他们三桌人,坐得挺近的,老刘不用特别大声说话大家就都能听见,但还是有人习惯性地捂了下耳朵,隔了会儿才反应过来,老刘没有戴扩音器。
同学们都安静下来,目不转睛地看着老刘。
还有各科的老师。
晏安看着他们,忽然察觉到自己的高中就要结束了,高考的结束并不意味着人生的结束,而是意味着人生的开始,但和这一群人,和这些老师,一起在课堂上度过的岁月,一起看见的窗户外面的夕阳,一起听过无数遍的上课铃与下课铃,在今日,要彻底和他说再见了。
“和大家聊一聊啊,”老刘手里端着一杯酒,其他同学也纷纷拿起了自己面前的酒或者饮料,安静地看着他,“这几年呢,你们气我气得不轻,我也有很多做得不到位的地方。”
“你们都是年轻人,想法很多,换得也很快,很多时候都在凭借一股冲劲儿去做事情,”老刘看着他们,视线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我希望从今天以后,你们会长大,你们去学着长大——人在这个世界上,从出生到死亡,每一天都在学习不同的事物,没有一个人会真正的长大,但我想,我一定能看到你们努力学习之后,最想成为的样子。”
“给你绕得,”英语老师“啧”了一声,举着杯子站起来,吼到,“祝大家都考上好学校!成为自己最想成为的人!”
“芜湖!”有人跟着喊了句。
“老刘你说话好酸啊!”林向骁特别大声地喊了一句。
“谢谢老刘!谢谢老师们!”常则喊了句。
“谢谢同学们!”老刘放下酒杯,挥舞着胳膊吼了起来。
“哎哟,”晏安笑得倒在了椅子上,“还没喝呢,老刘已经上头了。”
“可能是情绪到位了吧。”谢兰兰说。
“是啊,”晏安说,“毕竟他情绪一直挺丰富的……”
江时予侧过头,看着谢兰兰。
晏安话都没说完,顿住了,扭头看着谢兰兰。
“我操!”晏安一愣,“你什么时候过来的?你不喝酒?”
“我本来要喝酒的,”谢兰兰一脸郁闷,“但是看你俩都坐这边了,我就只能坐这边了啊。”
“祁寻镜坐对面呢。”江时予看着他们不喝酒的这一桌的对面。
“我就想找你俩怎么了!”谢兰兰瞪着他们,“人生中这么关键的时刻!和我呆一块儿你俩能发烂发臭是不是啊?!”
“不是不是,”江时予笑着招招手,“别激动。”
谢兰兰又瞪了他们两眼,突然乐了。
“我就是想和你们待在一块儿,”谢兰兰靠在椅子上,伸了个懒腰,“别说我电灯泡啊,就……这种时候……”
“肯定还是想和爸爸在一块儿,是吧?”晏安插了一句。
谢兰兰扭头盯着他,看了会儿,像是在确定他的情绪是否恢复了似的,然后很轻地松了口气,笑着说:“废话,毕竟我们校园三人组,行走江湖这么多年。”
“对了,你不是也感冒了么?”江时予看着她,“吃药了?本来就不能喝酒吧?”
“不记得医生给我开了什么药了,”谢兰兰心情很好,“喝了也没事儿,全靠运气嘛。”
“毕竟我们校园三人组,行走江湖这么多年还没被自己闹死,”晏安感叹道,“靠的都是默契吗?”
“是运气啊。”谢兰兰也感叹。
江时予靠在椅子上,乐个不停。
他参加过的毕业聚会,小学的时候没什么感悟,初中的时候老师和那些成绩好的学生关系更好,美好的回忆都是属于好学生的,和他这种成绩不好不坏,没什么存在感的人没什么联系。
高中这一次就不一样了。
他有晏安。
有谢兰兰。
有很多很好的人,很多很好的事。
很多很好的回忆。
江时予端起面前的果汁,举起杯子,看着灯光从杯子的边缘穿过,他还在愣神,旁边两个杯子直接碰了过来。
三个杯子在空中碰出清脆的响,三个人都喝了口饮料,相视一笑,也不知道在笑什么,喝酒那一桌老刘已经搂着林向骁哭上了,湛乐在旁边拍照留恋,其他人哭成一团,就他们三个在笑。
笑得非常不合时宜,也不合群,但他们三个……怎么说呢,情绪并没有那么低沉。
聚会到了最后,常则给大家来了一段朗诵式rap,林向骁在旁边用筷子给他打节奏,其他的同学们热闹哄哄地聊成一团,又一起举杯共饮,不知下次是何日。
等吃完喝完,大家都不行了的时候,老师们终于正经了起来,打车将学生们一个一个送回家。
谢兰兰不回家,她还得去另外一个饭店找孙刻,说这话的时候有点儿大声,被英语老师听见了,扭头就告诉了老刘。
老刘沉默了下,忽然说:“那你这是代表咱们三班去参加九班的毕业聚会啊。”
“是不是还得拿点儿伴手礼啊?”常则在旁边乐得不行。
“不用不用,”谢兰兰对着大家鞠了一躬,“我觉得我就是最好的伴手礼。”
“不行,”老刘很认真的说,“小姑娘不能把自己当礼物,你是一个人完整的人格,要拥有自己的……”
“天爷,”晏安扭头对江时予说,“老刘喝多了。”
江时予笑着没吭声。
最后谢兰兰拎着一袋可乐,哭笑不得地上了车,江时予冲她比了下手机,叫她记得到了之后发个消息联系一下,谢兰兰点点头,关上了车门。
晏安和江时予不用送,他们等着所有同学走完之后才走。
月亮挂在空中,晏安擡头看着它,它在跟着晏安走。
“我以前觉得,”江时予想了想,说,“同性恋就是湖水里的月亮。”
“老刘传染给你了是么?”晏安笑着说。
“人们都知道湖水里有月亮的倒影,甚至编出猴子捞月的故事来取乐,”江时予没回答他,继续说着,“可如果有一天,他们发现湖水里真的有月亮,他们会有多惊恐?多排斥?”
晏安愣了愣,扭头看着江时予,很认真地说:“我以前觉得,同性恋是怪物。”
江时予停下脚步,看着他。
“同性恋是怪物,世界上没有同类,”晏安说,“外太空会有同类吗?”
“这是你几岁时候的想法啊?”江时予勾了勾嘴角。
“十一二岁的时候吧,”晏安也笑,“那时候还比较中二。”
江时予擡手在他脑袋上揉了揉,轻声道:“不用去外太空。”
晏安看着他,点点头:“我知道,你就在这里。”
“好想亲你啊。”江时予叹了口气。
“感冒快点儿好吧,”晏安也叹了口气,然后擡起头,看着月亮,“我那柔弱得不能自理的小予哥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