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绘 作品

第66章

江时予上完厕所后没有再回到卧室里来。

晏安就坐在床边,听见屋外的蝉,蛐蛐儿,鸟,汽车碾过路面,种种声音混成一片,扰得心里一团乱麻。

江时予是同性恋。

他承认了。

而且承认得非常坦然,就好像在回答自己今天吃没吃早饭一样正常。

他为什么这么坦然?

晏安没动,连手指动一下都是奢望,发呆的时候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好像一切都进展得那么快,等他回过神的时候窗外的光已经敛起些许,不再那样刺眼。

晏安深吸一口气,刚准备站起来,下半身一种难以言喻的酸痛席卷过来,还带着无法忍受的麻,两条腿都不能动了,但他上半身已经做好了起来的准备,整个人直接跪到了床下,身体往前,完全倒在了地板上。

“我操……”晏安瞪大了眼睛,疼痛席卷得猝不及防,“我操!”

门外立刻传来了脚步声,晏安没空去管,他弯腰抱着自己的大腿尝试着一点点挪动,但动一寸都会让他酸痛难忍,接连抽气,小腿肚开始胀痛,连带着两条腿都发麻。

江时予一把推开门,看见屋里的场景先是一愣,第一反应是晏安是不是中风了。

是不是被他同性恋的身份吓到了,反射弧终于抽空让他震惊一下。

第二反应才是晏安抽筋了。

他快步走过去,蹲在晏安面前把他扶起来,一点儿都没犹豫地按住他的腿,手掌拖住小腿肚一点点把他的腿捋直,大概是觉得不方便,他干脆跪在晏安腿间给晏安按摩着。

晏安疼得汗都下来了,一直抽气:“……疼。”

“疼也别动,”江时予将他的腿放回去,又拖着小腿肚让腿伸直,期间不停按摩,“脚趾能伸开么?”

晏安咬咬嘴唇,痛苦地摇摇头。

江时予没说话,手握住晏安前脚掌,向外轻轻旋转着踝关节,他力度适中,像处理过很多次这样紧急的情况似的,过了好一阵儿晏安的情况才缓和下来,两个人都是一头的汗。

“先别站起来,”江时予看他眉头松开了,跟着松了口气,“我去找个热水袋给你热敷一下。”

“……哦。”晏安点点头,擦了把汗。

江时予从床头扯了点儿纸巾给他,转身出了房间,晏安靠在床下,两条腿是麻的,酸胀感没有消失,但已经没有刚才那么痛了。

过了会儿外面传来烧水的声音,热水壶在尖叫,动静传遍房间的每一个角落,江时予就在外面等着,没有进来。

现在几点了?

晏安吃力地往前挪了挪,找到床头的手机一看,这会儿已经六点多了,他竟然在床头坐了快四个小时?

外面热水壶的声音戛然而止,像是被谁关了,过了会儿,江时予拿着一个粉嫩的热水袋进来,往晏安身前一跪,贴着他的小腿,一声不吭。

“你没烧好啊?”晏安看着他的手,“一点儿也不烫。”

“杀猪烫毛么?”江时予说,“非得用开水啊?”

“……哎。”晏安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主要是我烧热水的时候突然想起来了。”江时予继续说。

“什么?”晏安问。

“我家有热水啊,水龙头一放就是热的,温度还合适,”江时予笑了下,“干嘛烧水呢,你又不喝。”

晏安愣了会儿,扭头对着墙笑了好一会儿。

江时予一直跪坐在他面前,直到腿没那么酸胀了,他才把热水袋往旁一放,说:“慢慢站起来。”

晏安点点头,被抽帧了似的一顿一顿地站起来,长舒一口气:“行了,没事儿了。”

江时予笑了笑,把热水袋拿到外面去,拔开塞子将里面的水一点一点倒掉。

“哎,你处理这些挺娴熟的,”晏安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了过来,靠在门边说,“你经常抽筋么?”

“生长痛的时候经常抽筋,”江时予把热水袋放好,“处理着处理着就习惯了。”

“……你妈不管你啊?”晏安看着他。

“我没和她说,”江时予也看着晏安,“那时候觉得这种事没什么好说的,又不是要死了。”

“你从小到大,感冒发烧什么的从来不说吧,”晏安皱皱眉,“要是没人发现你就自己扛过去了。”

江时予没吭声。

的确是这样。

除了很多时候他根本见不到江醒和妈妈以外,最主要的原因是因为他觉得说了也没用。

妈妈只会说你怎么又感冒了,怎么又生病了,连自己都照顾不好你还有什么用啊,然后气冲冲地带着自己去小药店买药。

每次感冒被妈妈察觉以后都要被骂一顿,时间长了,江时予就不想说了。

甚至想方设法地把自己生病的事瞒过去。

“下午吃烧烤吧,”江时予说完这句,顿了下,“你和我一块儿吃么?”

“……这个点儿了,只能和你一块儿吃吧,”晏安愣了会儿,话题切换得太快他没反应过来,过了会儿才笑了,“能蹭一顿是一顿嘛。”

“你饿么?不饿就再等会儿,等太阳完全落山了再出门,”江时予说,“这会儿还是有点儿热。”

“要不点外卖吧,就在家里吃,”晏安忙说,“我有点儿不想走路了。”

江时予侧头看了他一眼,擡手像是想拍他的肩,手顿了下又收回去:“多补钙。”

说完就去了客厅。

晏安愣了会儿,擡手在江时予刚才即将拍的地方压了下,抿抿唇转身跟着走了出去,江时予已经坐在沙发上,打开了电视,拿着手机点外卖。

等外卖的时候,两个人还去楼下小卖部买了两箱啤酒上来,总觉得吃烧烤不配点儿酒啊可乐啊什么的就没什么灵魂。

晏安把烧烤一样一样拿出来放好,在袋子底下还摸出一盒烟,愣了下:“江时予?”

“嗯?”江时予拿了两个杯子出来。

“你买烟了啊?”晏安问。

“啊,”江时予把杯子放下,接过烟,“有时候会抽一根。”

“心情不好的时候?”晏安继续问。

江时予看了他一眼,没吭声,两个人直接围着茶几坐了下来,倒上啤酒就开始喝。

茶几周围铺了一层地毯,坐着不算太硌,烧烤分成两分,正常辣和微微辣,铺了一茶几,他们点了挺多肉的,夏天又不容易凉,这会儿热油还在一点点地冒出来,在烧烤料的辅佐下格外诱人。

电视上在放偶像剧,长得差不多的女一女二和发型差不多的男一男二争论不休,晏安看了半天都没分清谁是谁,愣愣地问了句:“那女的是她妈啊?”

“……那是女主角她闺蜜。”江时予无语地看着晏安。

“那那个男的是谁?”晏安问。

“男主角啊。”江时予叹了口气,摸过遥控器换了个少儿频道。

“操。”晏安乐了。

少儿频道这会儿正在放国产特摄片,两个人看了会儿就被无聊到了,干脆专注吃烧烤,酒也喝了不少,喝了会儿,江时予发现晏安的眼神开始涣散了。

晏安的酒量到底是多少,至今还是个迷。

江时予看了眼,他们俩一共才喝了十瓶,罐装的,上次谢兰兰过生日的时候,晏安喝得比这多多了也没见他眼神有多迷糊。

可能酒量这玩意儿也看心情吧。

江时予叹了口气,对晏安说:“我抽根烟?”

“啊,”晏安慢吞吞地答,“你抽。”

江时予从桌子底下把打火机摸了出来,走到窗边把窗户推开,就靠在窗沿沉默地抽着烟。

烟雾缭绕升腾着,晏安突然问:“你是怎么学会抽烟的啊?”

“忘了。”江时予说。

“这也能忘么,”晏安乐了会儿,“我抽一口。”

“别,”江时予皱了下眉,“你怎么什么都想试。”

“抽一口,”晏安朝他走来,“就一口。”

江时予盯着他看了会儿,叹了口气,有些无奈,摸出烟盒准备给他拿一根,晏安突然走过来握住他的手,说:“我就着你的抽一口就行。”

江时予愣了愣,没说话。

“我不怕你,真的,你别……别觉得有什么,”晏安的声音很低,“我们俩还像以前那样,你想拍我的肩就拍,我想勾着你就勾,我们还像以前一样,行么?”

江时予把烟掐了,还是没说话。

晏安把窗户推开了点儿,看着窗外,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了,落到耳朵里零零碎碎的,听得不怎么清晰:“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什么?”江时予问。

“自己是……同性恋,”晏安说,“什么时候发现的?”

“不知道,”江时予靠在窗边,眯缝了下眼睛,“没有一个特定的点,长大了就发现了,就和其他人长大了发现自己会喜欢女孩儿一样。”

所以称不上什么发现不发现。

江时予的成长轨迹里就没有那么惊涛骇浪地认识自己性向的过程。

和晏安不一样。

“那,你会出柜吗?”晏安眨了下眼睛,侧过头看着他,“对你妈妈?”

“我会,”江时予回答得很快,“之前我一直觉得,出不出柜的其实没什么,自己过得好没有对不起别人就行。”

“啊。”晏安应了声。

“后来就不这么觉得了,”江时予继续说着,“出柜……其实就是给自己喜欢的人一个交代,也给家里人一个确切的答复,孩子是同性恋的话,细心的家长多多少少会察觉到的。”

“如果你妈不同意呢?”晏安看着他。

“不同意才是正常的,”江时予说着,手擡起来,很轻地在晏安头上揉了一下,“应该很少有人能接受自己的孩子喜欢同性吧,但……”

他顿了下,柔和地说:“不是每个人的家长都会像冉航的父母那样。”

晏安浑身一颤,愣了很久,没吭声。

“这条路可能很难走,但必须走下去,必须花时间去和父母交涉,”江时予说,“毕竟我们天生就这样,没办法改了,喜欢就是喜欢。”

不是病,也不是图刺激,更不是其他什么乱七八糟的因素影响。

就是喜欢同性。

所以只能选择较为柔和的方式和家人坦白,也可以不坦白,这是每一个人的自由和抉择。

但绝对,绝对不能成为第二个江醒。

江时予的手放下来,刚要说点儿别的什么的时候,晏安突然眨了下眼睛,眼泪直接滚到了嘴角边,他颤抖着吸了口气,说:“我不明白。”

“……嗯,”江时予看向窗外,叹了口气,“没关系。”

“江时予,”晏安轻声喊了他一句,“你会怕吗?”

“不会。”江时予说,“我早就接受我自己了。”

“哦。”晏安应了声,隔了会儿又喊,“江时予。”

“嗯?”江时予看向他。

“你亲我了是吧。”晏安说。

江时予没说话。

他正要看向窗外时,晏安突然一把把窗户推上了,速度快得差点儿夹到江时予的脑袋,紧接着他把窗帘往旁一拽,整个房间和窗外隔绝。

“你干什么?”江时予震惊地看着他。

晏安往前一步,拽着江时予的衣领,脸上还带着没干的泪痕,不确定地问:“你那天真的亲我了,不是我做梦,对吗?”

江时予盯着他看了会儿,突然一低头,在晏安嘴角亲了下:“是。”

晏安擡头怔愣地看着他,过了两秒,他突然擡手揽住江时予的脖子,往下一压,用力吻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