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安往后退了一步,猛地擡起头,刚要说什么的时候冉航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腕。
“别说话。”冉航低声说。
晏安愣了愣,将那份惊讶完全压了回去。
冉航看了他一眼,笑笑,和他一起转身看着窗外。
“小安,你还记得吗,我和你说过的,”冉航的声音很低,“我就要离开这里了。”
晏安突然反应过来:“你说的‘这里’,指的不是医院,对吗?”
冉航笑了,表情和身上的气质都是晏安好久没见过的松快,他没有回答晏安的问题。
晏安的心跳却因为他这个笑容而加速,因为恐惧而加速,记忆一下回溯到很久以前,冉航跳楼的前夜也是这样轻松地笑着,好像要去什么地方再也不回来,好像终于放下了一切似的。
他往后退了两步,有些慌乱地撞到人,一回头,是江时予站在他身后。
“嗯?”江时予压低声音,疑惑地发出一声。
晏安张了张嘴,没能说出什么来,王姨他们都在病房里,如果他说出什么敏感性的字眼会不会暴露什么?他拿捏不准。
“我去上厕所,”晏安咬咬唇,“你和我一块儿吧。”
“哎哟,小安多大了啊,”王姨笑着说,“还要和别人一起上厕所。”
“好。”江时予没有在乎王姨的调侃,跟着晏安进了厕所。
他们没有直接进病房厕所,而是走到这一层楼最里面,晏安的脸色很不好看,进了厕所之后有些焦急地搓着手,说:“连宙在这里。”
“冉航那个男朋友?”江时予懵了。
“对,他在这里,他想干什么?”晏安语速飞快地说着,“他突然回来那天我就觉得不对劲,他应该是被他妈妈接走去别的城市了,为什么会突然回来?他……”
“小安,”江时予喊他,“冷静点。”
晏安停下念叨,表情依旧很紧张:“……我只是觉得这些事情太突然了。”
“你能想到什么?”江时予问。
“什么?”晏安反问。
“冉航突然好转,得到出院的机会,连宙在他出院当天出现在医院里,”江时予看着晏安的眼睛,“你能想到什么?”
“他们……”晏安顿了会儿,忽然压低了声音,近乎是在用气音说话,“他们要逃跑?”
江时予没吭声。
“我操,如果是真的……我们,我们怎么办?要告诉王姨吗?这件事?”晏安又一次用力地咬着嘴唇,“要说吗?”
江时予低声道,“不用说。”
“万一又造成了很严重的后果怎么办?”晏安茫然恐惧地看着江时予,“如果又像之前那样,冉航跳楼了……连宙会不会是来带冉航跳楼的?”
“听我说,晏安,”江时予看着晏安,“不管怎么样,不能在这时候把冉航和连宙还有联系这件事告诉王姨,知道么?她会因此拒绝冉航出院的。”
晏安瞪大了眼睛,呆愣愣地看着江时予。
“冉航不应该被关在这里,你和我都很清楚,就算他的精神真有创伤,也没有到达需要住院治疗的地步,”江时予长出一口气,“至于他和连宙的事……你知道多少?”
“他们两个谈恋爱,然后被家里人发现了,冉航被抓进治疗所,连宙被他妈妈带去了别的城市,据说……也在治疗所里呆了几年,”晏安捏着自己的手腕,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在他们分开的这六年里,应该是完全没有联系的。”
“所以他们这次见面,不一定是要逃跑,”江时予说,“六年没有任何联系,感情都不知道淡了多少了,突然说他们俩要逃跑,换你你信么?”
晏安迟疑了下。
“先别紧张,也别让王姨看出什么,”江时予继续说着,“找个机会问问冉航,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晏安深吸一口气,点点头,他们目前只能这样。
江时予在走出厕所的那一瞬间将表情调整好,晏安的表情看起来还有些僵硬,不过王姨的注意力不在他身上,没有察觉到什么。
病房里的东西被一样一样收拾好,冉航不再穿着冰冷的病服,而是换上一身休闲装,看上去就像没有在这里住过一样,笑得很开心。
王姨一边收拾,一边说:“治好了就好,等过几个星期啊,你李婶的侄女回来了,你俩见一面,啊,人家小姑娘可漂亮了,从国外回来的呢。”
江时予看见王姨说话时手上的动作没停,眼睛却直勾勾地看着冉航的脸,想找到什么破绽似的,那种眼神让江时予心里发慌。
冉航却面色平常,笑着说:“好啊,都听您的。”
王姨顿时欣喜若狂,手上的动作也快了几分,江时予和晏安听见她在喃喃,好了,好了,真的好了,治好了,没有病了。
江时予的手悄悄探过去,想握住晏安的手,却发现晏安早已攥紧了拳,指甲在掌心留下好几道印子,江时予用力掰开他的手,把自己的手嵌了进去,手往后一藏,藏在了阴影处。
“也谢谢你们来看我,”冉航帮王姨提了大部分的行李,对晏安他们笑着说,“一块儿吃个饭吧。”
江时予和晏安点头。
“小安,”他轻声喊,“谢谢你。”
晏安愣了会儿,不知道如何回应,干脆扯着嘴角笑了两声,没有再说话。
签字办出院,一套手续弄下来花了点儿时间,行李放在车上,冉航的爸爸先带着几个人一块儿去吃饭。
江时予特地往车窗外看了会儿,没有看见连宙的影子,晏安同样往窗外看着。
直到下了车,进包厢里,冉航都没有做出任何出格的举动,很温和地和父母谈话,回话时会有一定程度的停顿,就像之前和晏安他们聊天儿一样,他有些反应不过来,得过几秒才能答上话。
晏安和江时予一顿饭吃得心不在焉,还偏偏要回答王姨好多问题,聊起学业时,王姨十分惋惜地说:“本来小航也该和你们一样参加高考的,可惜啊……偏偏在那个时候生病了。”
晏安的筷子立刻在碗的边缘摩擦了下,顿了顿,江时予看他一眼,他收住情绪和眼神,低头看向别处,冉航伸手捏了捏王姨的肩膀,笑着说:“妈,别担心那些,我现在已经好了,我不喜欢男人了。”
“好,好,”王姨笑着说,“我知道。”
晏安不知道自己应该用怎样的反应去应对了。
这一切荒诞得像场永不终结的闹剧,等待着冉航的是拷问,是试探,是只要回答错一样,展露出一点儿不合王姨心意,就会被送回精神病院的纠结。
晏安听妈妈说过,冉航的爸爸很有权势,想找个借口把儿子关进医院还不简单么?更何况冉航是真的有点儿不正常,没病也被关出病了。
可那种不正常不是王姨他们所认为的不正常。
不一样,在场的人眼里看到的世界完全不一样。
晏安有点儿吃不下饭了,他本来就没什么食欲,现在是完全不想吃,筷子都不想动一下,浑身上下渗透着一种无力感。
他扭头看江时予,发现江时予的表情也不大好,但强撑着,没有表现得太明显。
“我去上个厕所。”冉航说着,起身离开包厢。
屋里剩下的几个人继续聊着天儿,才过了两分钟左右,王姨忽然说:“怎么还没回来啊?”
“我去看看,”江时予抢在冉爸爸之前接了话,又对晏安说,“一块儿去么?”
“……好。”晏安慌乱地点点头。
“那就麻烦你了啊,”王姨笑着对晏安说,“小安,你一定要把他带回来,他最信任的人就是你了。”
晏安愣了会儿,还没开口,江时予拽了他一把,把他拽出了包厢。
两个人快步朝着厕所的方向走去,心底有各自的不安,晏安握着江时予的手,越握越紧,江时予忽然反应过来这就是晏安紧张时的反应。
得紧紧地握着什么来建立安全感。
江时予没有把手抽出来,两个人一块儿进了厕所,空气清新剂的味道立刻漫过来,厕所里没有人,但最后一间隔间是关着的。
“航哥?”晏安走过去,浑身发紧地敲敲门,“在里面吗?”
“在呢,”冉航应,“怎么了?”
“就我俩,”江时予说,“出来吧。”
隔间门被打开一点,冉航看见外面真的就他俩时怔愣了下,随即笑笑,将门往前打开,走出来,紧接着,连宙也从隔间里走了出来。
“你们两个,果然,你们……”晏安倒抽了口气,握着江时予的手更加用力,“是不是要逃跑?”
“跑不掉,”连宙把手揣进裤兜里,头往后仰了仰,“他的证件都在他妈手里,怎么跑?”
“意思是如果有机会拿回证件,你就会跑,”江时予看向冉航,“是么?”
冉航笑了笑没吭声。
“小朋友,不要问那么多,”连宙看着他们俩,“我已经出现在这儿了,你们还不懂吗?”
江时予和晏安没说话,两个人眼神复杂地看向连宙。
“私奔啊,我们要私奔了,”连宙打了个响指,“同性恋人分别六年终相见,携手浪迹天涯去私奔,这句话是不是很适合做新闻标题?”
“你确定么?”江时予没有搭理连宙,对冉航说,“说实话,我们根本不知道你的精神状况,也不能确定你现在做出的决定是否属于你自己的想法,但……”
“我只有这条路了,”冉航终于开口,“我妈已经开始给我筹备相亲,如果我不跑,要么再被关进医院里,要么祸害我自己,连同另一个女孩儿的一生,这真的合适么?”
江时予一下瞪大了眼睛,嘴唇微微张开,想说什么又没说出口。
“至于我的精神状况……没有你们想的那么严重,我很清楚我在干什么,”冉航笑了下,“就算连宙不来,我也会跑的。”
“这话说得,”连宙啧了声,“我可是拿到证件的第一天就回来找你了。”
“当然得来找我,”冉航扭头看着他,“不然你去找谁?”
连宙扬了扬下巴,勾着嘴角往后一靠。
“为什么要告诉我们?”晏安终于回过神,看着他们俩,“你们不怕我们去告诉王姨吗?”
“去说啊,”连宙乐了,“大不了不要证件了,我现在就带着他跑,让他当一辈子黑户。”
冉航反手给了连宙一巴掌,又转过来看着晏安:“我相信你。”
江时予眉毛立刻皱了起来。
“小安,这么多年我一直很相信你,你之前就在医院门口看到连宙,并且认出他,但是你没有告诉我妈,对吗?”冉航说,“我相信这件事你也不会告诉她……”
“他不欠你们家什么,”江时予看着冉航,一字一顿地说,“不要再用信任拉着他了。”
“……江时予。”晏安很轻地喊了声。
冉航愣了会儿,突然笑了下:“你对我妈的怨气很大啊。”
江时予没说话。
“但我是真的相信你们,不光因为我看着小安长大,也因为,”冉航顿了会儿,说,“你们和我们一样,对吗?”
晏安愣了会儿,忽然反应过来,猛地甩开了他和江时予一直交握的手,连退两步:“我们……”
“至少你是吧,”连宙对江时予说,“上次在机场我听见——”
“不是!”江时予立刻打断了他,语气冲得厉害,顿了会儿又缓和下来,“我不是。”
连宙挑挑眉,不说话了。
“不管怎么样,我是一定要离开这里的,”冉航看着他们两个,很轻地笑了下,“我很爱我妈,但我不能留在这里了。”
他说到这里时轻轻笑了下,眼神里却没多少笑意,在一瞬间变了个人似的,喃喃道:“继续待在她身边的话,我会死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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