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绘 作品

第65章

在冉航说出那句“我会死的”之后,晏安就再也没有任何动作。

没有反应,没有表情,就好像被人拔去了插头一样,变成一台冷冰冰而木讷的器械。

他开始害怕了。

冉航那一句话撕破了晏安一直以来的避难所,把他生生暴露在他最害怕的境地下,冉航,这个给晏安留下阴影的人,如今亲口对晏安说“会死的”,晏安会有多害怕?

江时予突然感到一阵心疼。

心疼得想拉起晏安就跑,离开这个地方。

他们最初的目的就是来看冉航所谓的“好了”究竟是什么状态,到底发生了什么,现在他们搞清楚了一切,是时候离开了。

不需要再在这里停留。

“我知道了,”晏安突然回过神,“这件事我们不会告诉王姨的。”

冉航笑了笑,一幅果然如此的表情。

“你们暂时还走不掉,但是会一直保持联络,是么?”晏安问。

“嗯。”冉航点点头。

“那就提前祝你们成功。”晏安笑着打了个响指。

江时予扭头看着晏安的表情,没有说一句话。

大概是怕他们在厕所滞留的时间太长引起怀疑,冉航他们很快回了包厢,几个人都把情绪藏匿起来,但饭桌上,江时予和晏安的话很明显地少了很多。

王姨盛了碗汤给晏安,轻声问:“刚才怎么去了那么久?”

“我肚子有点儿不舒服,”江时予立刻说,“让他们等了我一会儿。”

“是么。”王姨笑笑。

“是。”江时予擡眼看着王姨。

一顿饭吃得没滋没味,王姨他们说要送江时予他们回家也被拒绝了,晏安随口找了个借口,说要去图书馆,江时予附和,于是车就停在了路口。

临走前冉航和晏安交换了联系方式,他才刚出院就得到了一部新手机,可江时予看见冉航存好晏安的手机号码后把手机交给王姨,检查了一遍后再还给了他自己。

就是这么几个简单的动作压得江时予喘不过气来,走在路上都有些心不在焉的。

晏安的压力应该会更大吧。

江时予想。

毕竟晏安从小就生活在他们的阴影下。

现在他们看到了想看到的一切,知道了冉航真正的想法。

然后呢?

晏安的心里有没有舒服点儿?

“你妈妈在家吗?”晏安忽然停住脚步,扭头问江时予。

“……不在,”江时予怔怔地望着他,“她说要出差,很久以后才回来。”

“哦,”晏安的鞋在地上磨蹭两下,“我们去你家吧。”

“嗯?”江时予抿抿唇,“好。”

“你不问为什么吗?”晏安扯着嘴角。

“为什么。”江时予说。

“你猜。”晏安笑笑。

“那你让我问个什么?”江时予也笑了下,“显得你比较民主是么?”

“是啊,”晏安走到路边去拦车,“……主要是我不太想让他们看见我。”

江时予走到他身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有那种时候吧,”晏安望着路对面,“心情不太好的时候,不想让爸爸妈妈看到。”

江时予迟疑了下,点点头算赞同晏安的话。

他心情不好的原因大多数时候都是因为父母,所以不太能够理解晏安的情绪。

但晏安说要去他家,他没有阻止的理由。

这会儿正是最热的时候,树叶被晒得焉软,空气像浓缩过度般无法浮动,光是从小区门口走到楼道口,晏安的汗就已经把背后的衣服都浸透了,他盯着江时予看了两秒,突然伸手飞快把他衣服掀起来,在他背上摸了一把。

江时予差点儿被他这一下弄得直接跳出去,转身一把把衣服扯下来,瞪着晏安:“你干什么?”

“……啊,我就,”晏安也愣了,“看看你出没出汗。”

“这么热的天儿我都没出汗那是死了吧,”江时予按了电梯,“我跟你说,晏安。”

“嗯。”晏安应了声。

“换个人这么摸我一下,都不用三秒,”江时予说着,电梯到了,他走进电梯再看着晏安,说,“我立刻就要跪下求他不要死。”

晏安哦了声,不说话了。

等电梯开始上升的时候,他突然开始乐,也不知道是反射弧到哪个星球去跑了趟马拉松回来,对着电梯门乐了好一阵儿。

江时予没搭理他,走出电梯摸钥匙开门,进屋去把空调打开后一扭头,晏安刚换完鞋,往里走了两步,突然跳起来做了个投篮的动作。

“操。”江时予笑了。

“我洗把脸。”晏安笑着拐进了厕所。

“行。”江时予应了声。

等晏安出来后他也去洗了把脸,又觉得身上太多汗了,干脆去找了件衣服回来迅速地冲了个凉,冷水流过身体的时候满脑子都是冉航的事,这件事在他们这里是告一段落了,却是那种无疾而终地断,断得让人很不舒服。

他叹了口气,擦干身体出去,晏安靠在沙发上已经快睡着了,脑袋一点一点的,等江时予走进后突然瞪大了眼睛,看着他:“干什么?”

“进屋里去睡吧,”江时予说,“在这儿睡挺难受的。”

晏安愣了会儿,可能是还没回神,听了江时予的话身体下意识站起来,往江时予的房间走去。

江时予的房间还是挺干净的,就像他这个人一样,浑身上下带着一种说不清的气质,并不显眼,但接触以后就很好分辨,不会是随波逐流的类型。

晏安倒在床上又坐起来:“你家不是有那种穿着外面的衣服不准上床的传统么?”

“谁告诉你的?”江时予进屋看着他。

“你第一次去我家的时候,”晏安说,“就睡个午觉还脱得干干净净的。”

“……我就脱了个外套外裤好么?”江时予无语地看着他,“我第一次去你家,怎么可能穿着外面的衣服上床?”

“哦。”晏安又倒了回去,想想又撑着身体坐起来,“等我走了以后你不会换床单换被套吧?”

“我不光换床单,我还放消毒液洗四十多遍,”江时予指指他,“睡不睡了。”

晏安这回真的倒在了床上。

午觉是一个很神奇的事情。

困意袭来的时候天塌了都阻碍不了睡觉的心,但一旦被人喊醒了就需要一定时间再入睡过去。

晏安躺了会儿,感觉身边的床垫一塌,应该是江时予也躺了上来,他往里挪了挪,给江时予腾出了一点儿位置,逐渐放缓了自己的呼吸。

江时予躺在床上,正要闭上眼睛的时候,晏安突然戳了下他的胳膊:“哎。”

“嗯?”江时予扭头看着他。

“我想了一下啊,”晏安说着,“你之前问我憋不憋屈的问题。”

江时予干脆翻过身,侧躺着盯着晏安。

“其实是有点儿憋屈的,”晏安说完,顿了会儿,不太确定地说,“是吧?”

“……是啊,”江时予叹了口气,“怎么可能不憋屈。”

晏安愣了会儿,没有再接话了。

“这件事从一开始……说实话,按照我的视角来看,你是受害者,”江时予说,“你自己也被吓到了,留下阴影了,王姨却还是引导着你为她做事,很不公平啊。”

“越说我越觉得我像个傻逼。”晏安乐了声,嘴角扯得很僵硬。

江时予盯着他看了会儿,轻声说:“不是傻逼。”

晏安侧过头看着他。

“你就是太好了,照顾到每一个人的情绪,王姨和你说冉航只能相信你了,只有你能让他好一点,你就不管不顾地去,他们了解到你这份好,肯定会变本加厉的利用,”江时予迟疑了下,继续说,“所以……憋屈是挺正常的。”

“可是在你说出‘憋屈’这两个字之前,”晏安擡起手,在空中随便晃了两下,“我真的一点儿都没有感觉到什么,这么多年……还不傻逼么?”

“不傻逼。”江时予说,“大家都是这样的,没有人来点醒的话一辈子都不会发现那些被自己忽略的事。”

“包括隐瞒自己的事吗?”晏安问。

“隐瞒自己?”江时予没听明白。

“啊,就是那种,”晏安的手重重地落下来,“自己骗自己的事。”

江时予顿了会儿,没有接话。

“有时候,有些事情被发现了,但是不能承认,”晏安继续说着,“会给自己带来很大的压力。”

“如果一直不承认,压力会伴随你一生的,”江时予坐了起来,扭头看着晏安,“很多路是必须去选择的。”

晏安没有说话。

他的眼神空荡荡地望着天花板,不知道在想什么,或许什么都没有想,人在走神的时候永远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午觉应该是睡不下去了,江时予穿上鞋,正准备去上个厕所的时候,晏安突然开口了,声音沙哑,一字一顿地问:“江时予,你是同性恋吗?”

江时予仿佛浑身关节都卡了壳,身体一点点转过去,甚至能听见烦人的咔哒咔哒声。

江时予看着他。

“……你别生气啊,我就是……问问,”晏安说得很艰难,几个字就要顿一下,像是在整理措辞,“刚才连宙说在机场听见什么,他说你也是。”

江时予没有出声,安静地看着他,心脏却几乎要跳到嗓子眼了,打个嗝儿就能给它打出来。

“而且,之前那次,”晏安坐了起来,垂着头,肩膀也塌下去了似的,“你亲我了吧?”

江时予垂在身侧的手逐渐握成了拳。

“我以为是我睡糊涂了,做的梦,毕竟我,我觉得你一直喜欢谢兰兰啊,”晏安低声说着,“后来谢兰兰和我说你不喜欢她,那个梦突然就变得很真实了。”

他说着,擡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可能是我的错觉吧……”

“你会怕我吗?”江时予打断了他。

晏安一下擡起头,眼神复杂地望着江时予,过了会儿,缓缓吐出两个字:“不会。”

“……嗯,”江时予点点头,“我是。”

“哦,”晏安擡手挠了挠脑袋,“这样啊。”

江时予转身,说:“我去上个厕所。”

晏安点了点头,没有再回答他。

假想情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