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线天夜色昏沉,山峡之间堪堪升起的明月转瞬又被崎岖的枯枝遮掩。
蒙蒙的山雾逐渐涌起,让整片深谷都沾上了几分不真实感。
江雪衣抽离得很干脆,没有半点犹豫——
她完全没有料到祝昭会出现在这里,更是完全没有做好面对祝昭的准备,突然被少女扣住手腕,她一下子就不知道应该如何应对,只有下意识的逃离。
她刚刚走出两步距离,却很快陷入一个冰冷但却柔软的怀抱,呼吸之间被似曾相识的香味填充。
腰间的双臂收紧,似乎生怕弄丢她一样。
祝昭要比江雪衣矮上一些,此时从身后环抱住江雪衣,恰好将脸埋在她的后颈之中,呼吸难以抑制得变得迫切,似乎还觉得这是她的幻想,并非现实。
她想过自己可能会再见到江雪衣,可能是在梦里,也可能要等到她死去以后……
今天她站在那里,看着那个像极了江雪衣的身影站在山谷之中,任凭风掠过也岿然不动,手起剑落——
仿佛一切都回到了神都之中,她站在自己身前的时刻。
如果可以的话,祝昭宁愿永远停留在那一刹。
她不想失去。
她失去了一切思考能力,只是徒然的环住她的腰身,感受到难言的温热的肌肤。
这不是她的幻想,是真的。
祝昭也不用怀疑眼前人到底是不是江雪衣——
她一眼就能认出来,和她心心念念的那个身影完全重合,眉目、身形、气质……
除去面上的病色消去以外,和当年完全一模一样。
祝昭懒得去想江雪衣明明命简破裂,但为什么又会活生生的出现在她的面前,此时她的心里只有一种失而复得的喜悦,冲散了她所有不重要的情绪,下一刻这一份喜悦又变成小心翼翼的恐惧。
她想,当时江雪衣离开自己的时候,一定是为了惩罚她吧?
她会原谅自己吗?
祝昭轻轻靠在她的后颈,呼吸纠缠,耳边别住的一绺墨发散落,恰好落在她的肩侧,口中只剩下不断重复的字句:“别走,别走……”
声音越来越轻,直到变得低哑,最后又变得哽咽。
江雪衣从来没见过祝昭哭过。
从来没有。
背对着祝昭她看不清少女面上的表情,但她猜想祝昭此时一定在偷偷抹眼泪,她的言语不断钻进自己的耳畔,像轻柔的羽毛,安抚着她焦虑而难以思考的心。
江雪衣停止了挣扎的动作,任凭祝昭环抱着她不动,等到少女的呼吸渐渐趋于平稳,她才轻轻掰开祝昭在她腰间的手:“松开吧。”
似乎感受到了江雪衣的决绝,祝昭心底那一阵失而复得的喜悦完全消失,她不由自主抱的更紧,拼了命地想要留住怀里女人的温度:“我不松!”
但片刻之后,她又放低了声音,哭腔并不明显,但江雪衣能听得出来。
她说:“我错了,好不好,对不起……对不起……”
祝昭凑在她耳边不断地重复着,像一只受了惊的小鹿。
江雪衣想,还好自己现在背对着祝昭,看不见她的眼睛,不然一旦看见,自己的心防也会在一瞬间崩溃吧。
只是她不能太轻易心软。
她可以偷偷去看祝昭,看看她其实想了很久但一直不敢见的女孩,看看她过得好不好。
但是她不能被祝昭这样轻易的留下。
她们之间还有着太多的隔阂,像天堑,像深渊。
有之前的误会、聚散,甚至生离死别的缘故,也因为江雪衣 不知道怎么和祝昭解释自己现在还活着——
明明她已经死在了剑墓之中,连命简都破裂了个干净。
现在祝昭见到她被惊喜充斥,可以忽略这些,但以后冷静下来呢?
而且自从系统不再出现之后,她更加不确定自己接下来的所作所为会不会加剧世界线的动荡,也无从得证那系统所说的事真的还是假的。
在没有解决这些横亘在两人之间的矛盾前,她永远不可能正大光明的被祝昭留下。
她也不可能冒这个险。
江雪衣沉默着,听祝昭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在她耳边重复着道歉的话语,她心里终究还是生出了几分不耐烦。
“别说了,松开。”
声音带上一些冷峻的色泽。
祝昭的话语声戛然而止,但依旧不肯松手,就像是一个赌气的孩子,把她盼了好久的宝物紧紧的圈在怀里,不让任何人觊觎。
她又开始求饶:“江雪衣……”
祝昭不可能轻易放手,她如今回望江雪衣离去的一年,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来的。
在浑浑噩噩中,在一望无际的黑暗中。
她睁眼会想起江雪衣,闭上眼还会,好像逃到天涯海角都摆脱不掉,但她也没想摆脱,她恨不得每天都能想到她——
在剑墓尤其如此。
她搬进了之前江雪衣带她住的那一间小院子,把江雪衣留下的衣冠冢搬到了万剑墓葬最中央的位置,把墓前她最后留下的那一柄随身的妖紫色长剑留在身边,时时刻刻都不离身。
入眠的时候甚至也不例外。
她宁愿抱在怀中,也不肯放在几步之外的台面上。
她有时候会去后院的泉池,那里还是和以往一样,前院的柜台里还留有不少名贵的药物,祝昭那时候还不认识,也不知道那些药物的功用,当真听信了江雪衣所言——
以为那些只是用来养颜舒心的。
但实则那些都是用来涵养气海的。
而跟在江雪衣身边整整三个月她都没发现,以为江雪衣面上的病色不是什么大问题,于是就没有放在心上,但江雪衣离去之后,当时每一刻的记忆都化作刺向此时少女心里的利箭。
如果她早一点发现该多好?
就不会沦落到这种地步。
就不会天人永隔。
她沐浴在泉池之中的时候,时常感觉江雪衣还没有离去,她依旧存在,温暖的池水恍若她的怀抱。
是啊,她早就离不开了。
但是她又能做什么呢?
只能用剑墓的一堆事务麻痹自己,想着这样做的话,或许会让早已离去的江雪衣好受一些,她看见自己会高兴吗?
但是现在她好像得到了答案——
她并不会高兴。
对于再一次相见,那个曾经宠溺她,对她百般温和的女人只剩下一句冷冰冰的话:“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