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无法求助弟弟,魏游只好委婉拒绝:“今天家里还有些剩菜,不吃该坏了。”
“剩菜哪有现炒的好吃啊,叫上你弟弟一起去嘛,”马兰静劝说道,“而且也不止我们俩,蒋老师和梅老师也去,我都跟他们说好了。”
蒋老师是教卫绪画画的老师,一个刚结婚没多久的男老师。
梅老师则听说是教舞蹈的,魏游见过两次,记得是个三十出头很漂亮的女人。
话虽如此,但魏游心想你们一群培训机构的老师出去吃饭,单独约上两个学生也很奇怪啊。
正当他犹豫之际,梅老师提着包踩着高跟鞋从门口走了进来,帮忙劝说道:“一块去吧,我们也没别的意思,就是吃个饭交个朋友而已。”
对方都说到这种地步了,魏游再拒绝未免太不给面子,最后只好答应了下来。
于是二十分钟后,魏游便带着卫绪出现在了某家餐馆二楼的包厢里。
马兰静没有撒谎,餐馆的老板还真是她的朋友,一个年轻热情的姑娘,看上去跟她差不多年纪。
她亲自招待了他们几人,推荐了好几道厨师的拿手菜色,点完单后还让服务员送来两打免费的啤酒和饮料。
在说话嗓门很大的老板离开后,包间内的氛围突然陷入了诡异的缄默。
虽然大家嘴上说是出来品尝新开的餐馆,但不论是在场的另外两位老师,还是魏游自己心里都多少清楚这顿饭的实际目的。
蒋老师是个发迹线有些高的男人,不太爱说话,一个劲地就着小菜喝着小酒,梅老师倒是挺会递话的,开口让蒋老师聊聊卫绪平时上课的表现。
在这种聚餐上,小孩子的学习状况总是被拿出来作为化解尴尬的谈资。
聊到自己的工作内容,蒋老师倒是话多了不少。
他将魏游当成卫绪的家长,拿出各种好话夸了卫绪一阵,随后又聊起了自己以前学画画有多不容易,家里都不同意,他只能自己打工挣学费。
不一会儿,随着一道道菜肴上桌,餐桌上的氛围也随之变得活络起来。
喝了点酒后,几位老师都变得健谈许多。
尤其是马兰静,不管是谁说什么她都会笑着捧场,绝不让话题掉在地上,使得包间内的气氛轻松活跃不少。
蒋老师问魏游在做什么工作,魏游侧面回答自己是学摄影的,马兰静立即接话说她大学时做过摄影模特,然后聊起关于过去做模特的经历。
这话题毕竟是自己开启的,魏游也不好不接她的话,便就此聊了起来。
直到服务员新端上来一盘糖醋排骨,魏游知道卫绪喜欢吃这个,就转动圆盘给他夹了两块。
“我不想吃。”卫绪突然小声地说道。
“不想吃吗?”魏游语气疑惑。
以往自己每次做这种酸甜口的菜,对方总会将那盘菜一顿消灭得干干净净。
他将两块排骨夹回自己碗里,扫了眼卫绪面前称得上是干净的盘子,柔声问道:“怎么,胃口不好吗,看你好像没怎么动筷子?”
卫绪摇摇头,若无其事地夹起一筷子芹菜塞进嘴里。
魏游于是更觉得他不对劲了。
天晓得,这孩子最不喜欢吃的就是芹菜了。
因为卫绪的不对劲举动,魏游后续都比较关注他,给他夹一些他爱吃的菜,也没怎么参与聊天。
快吃完时,魏游借着上厕所的借口去前台结账,结果得知老板已经把这笔账结了,又有些尴尬地回到了包间。
不一会儿,马兰静也去了趟洗手间,回来时冲魏游笑道:“你刚才去结账了是吗?”
“小魏去结账了?”梅老师一边喝酒一边惊讶地问,“这么好意思,我们把你拉出来的还让你付钱。”
魏游刚要解释,马兰静摆摆手道:“还好我提前跟我朋友打了招呼,都说是我请客了,你也太见外了。”
话虽这么说,她笑得还挺开心的样子。
晚餐结束后,几人在餐馆门口分别。
魏游和他们三个住的不是同一个方向,道别后就带着卫绪顺着略显冷清的道路朝着与景平街交汇的十字路口走去。
夏末的傍晚仍残留着午后的暑气,微风中荡漾着一种慵懒的气息。
卫绪仿佛被这种懒散的氛围感染了,一路上垂着眼皮显得兴致缺缺,不管魏游聊什么,他都只是平淡地应声。
待走到巷子口的水果店前,魏游问他要不要买些水果回去。
卫绪瞥了眼摊子上成排的大西瓜,摇了摇头。
“不买点吗?你晚饭吃得这么少。”
“不想吃。”
“到底怎么了,白天不是还挺开心的吗?”魏游实在受不了他这一脸郁郁寡欢的模样,直接开口问道,“还是说今天上课遇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
卫绪仍是摇头,神色黯淡漠然。
过了片晌,他突然擡眼注视着他发问:“哥,你喜欢马老师吗?”
魏游一愣,没想到他会问起这事。
还以为他又开始八卦了,魏游如实回答:“喜欢倒没有,不过她人挺好的。”
卫绪微不可见地蹙了下眉:“既然不喜欢,那刚才她邀请你吃饭,你为什么不拒绝掉呢?”
“这不是拒绝不了嘛。”魏游轻轻叹了口气,走到西瓜摊位前,一边弯腰挑选西瓜一边解释:“毕竟是女孩子,以后又还得在她那里上课,既然人家没表现出什么目的,只是说吃个饭交个朋友而已,我要是说不去,大家都很尴尬。”
听到这样温和的回答,卫绪的心情反而焦躁起来,如有鱼刺哽在喉咙难以拔出。
而越是焦躁,他面上的表情反倒越是冷淡,就这样语气冷硬地询问:“为什么要顾虑那么多,不喜欢就干脆利落地拒绝掉,这不是你跟我说的吗?”
魏游单手托着一个小西瓜,诧异地回过头:“今天的菜里是藏了炸/药包吗,怎么火气这么大?”
卫绪回想起自己方才的语气,不禁愣住了。
魏游放回西瓜,站直身体冲他擡了擡下巴:“来,跟我好好说说,到底怎么了?”
卫绪对上他探究的视线,一时失语。
他该怎么说。
我不想你交女朋友。
更不想你和某个女人结婚,生下你们的孩子,然后丢下我不管。
这是他所担心与深切恐惧,却又怎么也说不出口的。
卫绪深深明白自己这样的想法有多自私。
他当然知道魏游没有什么过错,男女双方都是单身,吃个饭交个朋友再正常不过,自己万万不该表现出像刚才那样令人扫兴的举动。
但他还是克制不住情绪,一边缄口不言,一边又试图用表情和肢体语言让魏游明白自己的想法……
两人对望着僵持了半晌,连风都停止了吹拂。
最终卫绪只是低下头说了句“没事”,随即便转身朝巷口走。
一只小黄猫坐在巷口中央的窨井盖上,仰着脑袋打招呼般冲少年“喵喵”叫着。
卫绪瞥了它一眼,径直地越过它走进了巷子里。
魏游拧起眉头,注视他逐渐没入昏暗阴影的背影,总觉得对方从挺直的脊背到骨骼感明显的肩膀皆透出一股脆弱的倔强感。
“孩子大了不好沟通了吧?”
水果店的胖老板认识魏游和卫绪,他没有听见他们的对话,只是感觉氛围很僵硬,此时便过来寻找认同感:“我女儿跟他差不多年纪,上初二,现在脾气是暴躁得不行,一点说不得,稍微多说几句就闹,天天跟她妈妈吵架。”
说起这个,水果店老板就忍不住皱眉摇头。
“正常,到叛逆期了嘛。”魏游扯了下嘴角。
“这个叛逆期也不知道要多久过去,不管不行,管了她又要跟你吵啊闹,好好说她都当你在骂她。”老板又咕哝了几句,尔后他想起自己的本职工作,问魏游:“买哪个?”
魏游捧起自己方才挑选好的西瓜:“这西瓜甜吗?”
“很甜的,不甜你拿过来,我免费给你换,换到甜的为止。”
魏游莞尔一笑:“行,那就买这个。”
·
提着西瓜上楼,卫绪已经坐在书桌前写日记了。
魏游给他送了盘西瓜,对方头也不擡地说了声“谢谢”。
魏游察觉到他依旧心情不佳,便识趣地什么也没说,回到客厅后拉上窗帘,靠在沙发上看起了教育题材的电影《死亡诗社》。
电影是早就看过一遍的,魏游一边看一边走神,思索卫绪到底在为什么而生气。
倏然他脑中闪过卫绪像是吃了炸/药包说的那句话,“不喜欢就干脆利落地拒绝掉,这不是你和我说的吗”。
难道他是觉得自己身为长辈却没有做到以身作则,所以对他感到失望吗?
如果真是这个原因,这要怎么哄?
“大人的世界是很复杂的,不能一概而论”,这么说的话,被划为小孩子的卫绪恐怕会更不高兴。
毕竟叛逆期孩子的一大特点就是不能说他年纪小不懂事。
魏游烦恼地皱起了眉,轻轻咋舌。
他很少和这个年纪的小孩打交道,虽然自己也经历过这个时期,但或许是从小就把懒散的咸鱼本性刻在了骨子里的缘故,他做过最叛逆的举动也就是在上课日赖床,并在半小时后用以父亲的语气给老师发了条短信说自己生病了,要请假一天。
“难哄,太难了……”
思索不到点子,魏游索性安分地看起了电影,寄希望于或许能在电影中获取解决办法的灵感。
他试图以拖延的方式来对付烦恼,谁知就在半小时后,写完了日记的卫绪主动出来坐到了他身旁。
少年默不作声地靠在沙发上,身体一动不动,似乎在认真观影。
魏游第一次发现这小子的存在感那么强,光是这样安静地坐着,就令他无法集中注意力在电影上了。
一阵耳鸣般的沉默后,他转过头看着卫绪被光影笼罩的侧脸,率先打破沉默道:“你爸今晚在家吧,你不回去睡一晚吗?”
他只是随口提议,谁知卫绪听了突然坐起身来看向他,表情复杂中又藏着些许纠结与委屈,仿佛酝酿着什么话要说。
魏游正想问他要说什么,这时就听对方吐字清晰地开口:“对不起,哥,我刚才跟你说话的语气有点重,我不是故意的,你别生气。”
魏游扬了扬眉,有些惊讶。
刚才还绞尽脑汁地想着哄孩子的方法,没想到对方倒先来跟自己道歉了。
“我没生气。”他下意识先安抚了一句,继而问:“你刚才到底是怎么了?”
“其实和哥你没有关系,”卫绪面不改色地编谎话,“我心情不好是因为学校最近在办艺术节,下周二就有两幅美术展览的作品要上交,下下周还要办运动会,我是班长,所以很多没有人愿意做的事情都得我来做,今天在上绘画课的时候想到这些,就有些压力大。”
魏游反应了两秒,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
估计是这什么艺术节活动,学校规定每个班需要交一些绘画作品,而如果会画画的人很少,卫绪作为能者就得多劳。
“所以,你学画画也是因为这个艺术节?”
“有一方面这个原因,当然我自己也挺感兴趣的。”
“就算是这样,你也不该把太多事情都抗在自己身上,你是班长,又不是你们班的保姆。”魏游为卫绪的懂事心疼,皱起眉道:“以后再有这种事情,该分担就分担一些出去,压力太大会秃头的。”
卫绪抿起唇角,微微低下头垂下视线,纤长而浓密的睫毛在昏暗的电影光线中轻轻颤动,好似一只小猫咪在求安慰求抚慰,很是惹人怜爱。
魏游叹出口气,擡手摸了摸他的脑袋:“以后有事就跟我说,别藏着掖着,会憋出病的。”
卫绪点点头,乖乖地应了一声。
“现在心情好点了吗?”
“调节好了已经。”
魏游松了口气:“没事就好了。”
问题解决,魏游心里顿感轻松畅快,浅笑着问:“画不完的画需要我帮忙吗?”
卫绪摇摇头:“我可以完成。”
“况且,”他补充道,“这也算是参赛作品了,让哥你帮忙的话,对其他人不公平,即使没人知道,那也是作弊了。”
魏游轻啧一声,越看卫绪越顺眼。
怎么会有这么正直、善良、负责任的好孩子,一点也不像他的父母。
他真是差点被水果店老板忽悠了,卫绪这情况怎么可能跟他那女儿一样,他的瓜崽即便是进入青春叛逆期,那也是最贴心懂事的叛逆期。
·
不知是不是受到这天的事情影响,两天后的夜晚,魏游突然做了个很奇怪的梦。
他梦见自己和马老师步入了婚姻的殿堂,一年后生下了一个宝宝。
眨眼间,他站在产房门口,满腹疑惑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他为什么会和马兰静结婚,还有了孩子?
这时,产房的门忽然打开,带着口罩的护士抱出来一个哇哇大哭的婴儿,对他说是个男孩。
魏游既慌张又无措地接过婴儿,婴儿在他的怀里瞬间止住了哭泣。
他正疑惑难道自己真是孩子的爸爸,这孩子和他有心电感应吗?
这时,低头一看,男婴竟然长着一张小时候瓜崽的脸,正瞪着大眼睛鼓着嘴巴眼神幽怨地凝视着他。
魏游吓了一跳,顿然惊醒过来。
坐起身看向前方的摇椅,喘了几口气才反应过来那些都是梦境。
什么结婚,什么生孩子,什么宝宝长着一张瓜崽的脸,都是虚惊一场而已。
魏游长出一口气,摸了把脑门,全是冷汗。
“真是奇了怪了,怎么会做这种梦。”魏游无语地感叹,翻身下床,一边拿起杯子喝水压惊,一边从抽屉里拿出手机看电量。
他记得昨晚看电量时,电池已经变成了象征即将关机的红色。
此时拿起来瞧,果然是随时可以耗尽的电量。
因为有想要回去做的事,魏游没有给手机充上电,直接把手机揣进了兜里,转而去洗手间洗漱。
吃完早饭后,他把家里收拾了一下,预估时间差不多了,就拿出一张便利贴写上自己出门几天的安排,以及预计回来的时间,将其贴在冰箱上。
近来他每次回去前都会给卫绪留下一张这样的字条,对方看到字条心里便有了底,他也能安心做自己的事。
几乎是才将便利贴按在门上,魏游就受到了一股熟悉的力量拉扯,一瞬间视线陷入模糊与黑暗。
·
“我回来了。”
卫绪关上门,从柜子里拿出拖鞋换上。
等待了一会儿,没听到回应,他来不及放下书包,先去主卧和阳台转了一圈,没找到人,便又推开洗手间的门瞧了眼,照样不见人影。
卫绪蹙了下眉,穿过厨房门,走到冰箱前。
果不其然,上面又出现了一张蓝色的便利贴条。
他把便利贴上的文字来回阅读了两遍,尤其记住了魏游标注回来的时间,然后面无表情地撕下便利贴攒在手心捏成小球,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
回到自己的房间,卫绪心情不耐地将书包扔到椅子上,接着站在床边直直地向后倒下,将自己狠狠地摔在床铺上。
头脑一阵震荡空白,望着天花板茫然地发了会儿呆,卫绪扯来被子裹住自己的半张脸。
脾气越来越暴躁了,他想。
这样可不好,没有会喜欢娇纵任性、爱发脾气的小孩。
哥哥喜欢乖巧可爱的小朋友,但他一点也不可爱。
卫绪对自己的脾性心知肚明。
小时候还能凭借着外表优势装一装,现在却是连装都装不出来。
“我为什么不能可爱一点呢?”他自言自语。
回想自己同年龄层段同学的性格,连杜梢那个大傻叉都比他讨人喜欢。
恐怕就是因为这样,哥哥才走得越来越频繁,越来越潇洒。
从前,在离开前夕分明都会顺着哄着他开心,现在却只剩下一张冰冷的通知单,连和自己说一声的功夫都没有。
卫绪烦恼地在床上滚了一圈,蒙着被子思考半晌,最终决定不能再继续这样下去了,必须得列个计划。
他立即翻身下床坐到书桌旁,打开一本新的笔记本,翻开第一页写下日期。
卫绪拧着眉头苦思半晌,然后埋头书写起来。
【变可爱计划:
一、哥哥说过我笑起来很可爱,要多笑;
二、穿可爱的衣服(暂时没有可爱的衣服,所以放弃);三、学会撒娇(划掉,我做不出来)、服软;
四、努力学习,成绩好的孩子大家都喜欢;
五、说话加上“呀”,“啊”,“嘛”的语气词(做不到就算了,哥哥可能也觉得肉麻);六……】
这计划表一列就是一个多小时,当他终于写不下去的时候,天色已完全暗了下来。
卫绪懒得做饭,从冰箱拿了个热狗面包和牛奶当做晚饭。
因为写“变可爱秘籍”花费了太多时间,使得平时这个点已经做完了至少两样作业的卫绪现在还一个字没写过。
他决定边吃面包边写作业,便叼着面包,拉开书包拉链,从里面抽出一本折叠的试卷本。
正要把本子放到桌上,忽然一本薄薄的小说杂志从试卷本中滑出,“啪”一声落在了地上。
卫绪动作一顿,蹲下身捡起杂志,看到它花里胡哨的封面,才想起这是政/治老师在课上没收的某个女同学的小说杂志。
老师下课时把杂志放在了他这里,让他放学后还给那位同学,他给忘了。
卫绪没怎么在意,随手把杂志搁到了旁边,开始专心写作业。
今天的作业有点多,直到晚上八点多,他才把全部作业做完,随即照常地收拾起书本和文具,把它们一一放回书包。
当拿起那本小说刊物时,卫绪瞥了眼封面上画着的两个举止亲密的人物,居然都是穿着白衬衫的男生,这令他略感奇怪。
看时间还早,他索性又坐回椅子上,翻开杂志阅读了起来。
故事以一个叫做习洋的高中生视角展开,一开始就以委婉的方式写明了他暗恋同班一位叫做秦朗的同学。
因为秦朗是个男生,卫绪下意识把习洋当成了女生来看。
而看了几页后,他突然发觉这个习洋也是个男生。
作者写错性别了吗?
卫绪不禁皱起眉,感觉有些古怪和别扭,抱着一种“我到要看看这到底写的是什么”的想法继续阅读了下去。
这其实就是一个破镜重圆的故事。
两个高中男生相恋,迫于家中反对,一个远赴国外读书,一个终日生活在悲伤之中,接着时间一晃过了十年,他们在一场聚会上相遇……
故事到这里就戛然而止了,因为还没有连载完。
卫绪扫兴地合上杂志,擡起头感到后脖子有点酸,一看时间才发现自己居然看这篇古怪的小说看了一个多小时。
他将杂志翻到封面,认出封面上两个人正是小说中的两个男主角。
这世上居然还有描写两个男人恋爱的小说。
卫绪感到新奇,但或许是作者的文笔足够细腻和温和,他从头到尾都没有产生什么反感的情绪,看到结尾的未完待续时甚至还有些意犹未尽,想继续追下去。
卫绪将杂志塞进书包,心想明天还杂志的时候可以问问那个女同学是哪买的刊物。
·
翌日是九月的最后一天,马上就要迎来国庆长假了。
受到这个因素影响,即使是汇集了成绩优异学生的重点班,在下课时间也弥漫着一股浮躁的气息。
第一节 下课后,卫绪抽空将那本小说杂志还给了它的主人,对方就坐在他隔壁的隔壁座位,是个长发女生,叫吴素喜。
卫绪印象中她的性格很文静,没事就喜欢趴在座位上看书,没想到看的是这种书。
吴素喜见他来还书似乎有些讶异,嘀咕道:“过去一天了,我还以为老师不会还我了。”
卫绪没有过多解释,问出自己感兴趣的问题:“这写的是两个男生恋爱的故事?”
女生扬起眉毛:“班长你也知道啊?”
“什么?”
“就这个啊。”吴素喜将标注在封面角落的“BL”标签指给他看,约莫是以为他看到这个标签认出了题材。
卫绪立即反应过来这两个字母代表的含义,他疑惑问:“你为什么喜欢看这种……两个男人谈恋爱的小说?”
“就是,好看嘛。”女生被他这直白的问题问得有些羞涩,脸庞微红道,“这种很正常啊,就算是现实生活中也有两个男人在一起的啊。”
“现实中……也有?”
“对啊,就是同性恋嘛。”
同性恋。
卫绪微微睁大眼,他当然知道这个词。
但因为身边从来没有这类人的存在,他也从未从谁嘴里听说过这类人的故事,这是他第一次这样清晰地意识到这个词的含义。
不知为何,他突然有些在意起这个从前对他而言十分遥远的词汇。
吴素喜见他突然陷入沉思,便叫了声:“班长?”
卫绪陡然回过神来,岔开话题道:“以后别在课上偷看小说了。”
吴素喜略显羞愧地低下头,微笑着应了一声“哦”。
·
卫绪这一整天都莫名感觉自己的心是悬浮着的,仿佛有什么事想做,但又不知道要做什么。
魏游不在家,放假对他而言就没有什么特殊的吸引力,所以他也确定自己的浮躁不是源于对假期的期待。
可具体是因为什么,他实在想不出答案。
直到放学后,他背着沉重的书包,提着一袋子从菜场买来的食材回家,在即将转进巷口时,位于正前方街口的报刊亭忽然进入了他的视野。
卫绪一直知道那有家报刊亭,但一次也没去买过东西。
而此时,那家小小的不足两个平方的小房子倏然在他眼睛里变得清晰明亮起来。
卫绪驻足片时,最终还是克制不住内心深处的那股躁动走向了报刊亭。
·
魏游这次回去现实,除了拿来了不怎么使用的笔记本电脑,还在网上花八百块钱购买了两台苹果4手机。
由于这款手机已停产许久,他找了好一会儿才找到全新的原装精品机。
手机是给卫绪买的,在2010年,这款手机才上市没多久,价格高昂得很,换到现在却只要三四百一台,不到原价的十分之一。
魏游起初发现这个价格差着实惊讶了一阵,心想要是自己多买几台放到过去卖那岂不是发了!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很快,他又放弃了这个想法。
他的进货渠道太奇怪了,而他本身在过去又是个黑户,万一出点问题,被找上门来就真的百口莫辩了。
反正他不缺钱,买两台手机自己用用便罢,没必要干这种投机取巧的事。
手机快递过来需要两天时间,换到游戏世界就是四个月。
于是在放寒假不久,在某次魏游“出差”回来后,卫绪就收到了自己的新年礼物——一台崭新的黑色手机。
“这个手机超贵吧?”卫绪拿着手机走进厨房,面上既有着难以掩饰的欢喜雀跃,又有着些许不安与忐忑。
他听班里的同学提起过,这手机虽然好用,却要好几千一台,比电脑还贵。
魏游在切香菇,闻言回过身问:“你喜欢吗?”
“嗯。”卫绪用力点头。
“喜欢就好,我也买了一台。”因为手上沾着水珠,魏游没有拿手机给他瞧,说道:“以后在学校,或者出去玩,有事都可以用新手机给我打电话,对了,你们学校允许带手机吗?”
“不行,查到会扣分。”
“那就别带了。”魏游说,“实在想带,手机记得关静音,千万藏好了。”
卫绪不禁绽开笑容:“谢谢哥。”
魏游见他笑这么开心,心底也挺满足,觉得这四百块钱的手机简直买得太值了。
然而这股好心情才维持了一周不到,他就有些后悔起来。
有了新手机的卫绪,明显出现了些许沉迷手机的现象。
从前没有手机的时候,魏游每次打开他的房间门,对方不是在看书就是在写作业。
而现在有了手机,魏游每次去他房间看他,臭小子不是在插着耳机听歌就是在对着屏幕聊天上网。
魏游难得体会到了一丝从前爸妈看到他整天不务正业打游戏时的恨铁不成钢。
他一方面安慰自己现在是在放寒假,假期让孩子尽情放松一段时间也没什么不好的。
而另一方面,他又怀疑自己是不是不该让这个年纪的孩子这么早接触到这样新潮的东西,万一卫绪的成绩因此而受到影响,那他可真是太罪过了。
虽然心里纠结,但魏游一直也没狠下心来没收卫绪的手机,决定等开学了再看看情况。
要是对方开学了还是这副模样,那他就得做一回严厉的家长,把手机没收了。
·
有了网络后,时间仿佛一下子加速了许多,眨眼间便到了年底。
除夕这天,平日繁华的景平街变得格外清寂,除了鞭炮年货店,大部分的店铺都关了门,倒是一些平常总显冷清的小巷在这个时候变得热闹欢腾了许多。
魏游买菜回来,发现家家户户都挂上了红灯笼,门口贴上了福字与对联,阴暗的小巷顿然被装饰得十分鲜艳靓丽。
一群穿着棉袄的小孩在巷子里跑来跑去,偶尔往路人脚底扔个摔炮,更有“烟火气”了。
虽然巷子里热闹,但冬日的寒冷也是真实的,魏游脚步飞快地上楼,待回到自己开着两盏空调的家里,方感觉身体回暖许多。
走进家门,穿着厚厚白毛衣的卫绪正拿着双面胶往浴室门上贴福字。
魏游福字买得多了些,卫绪为了不浪费,给每扇门甚至冰箱门上都贴了大大的红福。
“可以了,差不多行了,别弄得跟婚房一样。”魏游将新买的食材放到厨房,继而套上围裙招呼卫绪道:“来,包饺子。”
“来了。”
下午开始飘起了小雪,到傍晚雪势转大,雪花大片片地飘落,在阳台的栏杆上积厚厚的一层。
魏游在做年夜饭期间抽空出去欣赏了一会儿雪景,因为受不了刺骨的寒风,很快又返回了卧室。
毕竟是除夕夜,卫绪也不能连顿年夜饭都不回去吃。
两人一通商量,便决定下午四点左右,卫绪先在魏游这吃一顿,晚上再回去看看情况,要是卫邵东在家,就陪他吃顿饭,在自己家里住一晚,要是不在,他就照样来魏游这边住。
尽管只有两个人吃饭,桌上的菜色却一点也不少。
一点五米长的红木桌上摆满了色香味俱全的菜肴,盘子拥挤得差点连饭碗都摆不下。
吃到一半时,卫绪的手机突然响起QQ提示声。
魏游见他打开对话框回复了一句,随后那提示声就没断过,“滴滴滴”地响个不停。
魏游忍不住调侃道:“班长公务挺忙啊,这么多人找你聊天。”
卫绪擡头看了他一眼,说:“没有,就一个同学。”
“男同学女同学?”
“女同学。”
“嗯?”
“不是你想的那样,”卫绪连忙解释,“普通同学而已,有点事找我。”
卫绪给手机设置了静音,又点开和吴素喜的对话框,对方正情绪激动地给他推荐一本网络小说。
“说起来,我好像还没加过你的QQ号?”魏游回想过去,发现卫绪每次联系自己都是直接打电话。
“嗯,要加一个吗?”
“加一个吧,”魏游摸出自己的手机,“我得监督你下线。”
说得义正言辞,实际上魏游是对小朋友的交友状况感到好奇。
“我通常都一直登陆着,不会下线。”卫绪解释了一句,没有多想,把自己的QQ号报给了他。
魏游搜索他的号码,搜出一个昵称叫做“蓦然回首”的账号,头像是个男人站在天台上的剪影,瞧着有点非主流。
“你这网名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随便起的。”卫绪回答时语气听不出丝毫尴尬,应该是打心底觉得自己这个昵称和头像很不错。
卫绪又问:“哥,你的网名是什么意思?”
“我也是随便起的。”魏游的昵称就是他的B站账号名,叫“人生导师魏老师”。
这称呼是他大学舍友起的,具体怎么来的他自己也忘了。
当初随意注册了一个名字,也没想到做up主能有这么多粉丝,就导致现在不管是他的粉丝还是同行朋友见到他都直接称呼他“魏老师”,尽管他的本职工作和老师没有半毛钱关系。
魏游给卫绪备注成“瓜崽”,然后一边喝着汤,一边点开了小孩的QQ空间,想看看这小子的交友情况。
结果刚打开空间,就看到对方昨天夜里发的一条的说说:【瓜崽:喜欢不喜欢,爱与不爱,跟能不能在一起,其实是三件不同的事情。】
魏游一口汤呛去。
作者有话要说:瓜崽日记:
2010年9月25日星期六多云
刚刚情绪有些失控了,说话的语气有点冲。
哥哥的表情很诧异,我也很震惊,我怎么会那样对他说话。
但是再来一次,我恐怕也还是控制不住。
不想他身边有别的人,那个马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