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一向在南方盘踞的宋家无碍是一个选择。
宋一宗虽然不解世事,却不是傻的,这等大事他自然不敢答应下来。
他沉吟了半刻:「此时我当与家父商讨过后才能答复阁下……」
「不急。」秦牧含笑点头──这时扶苏才发现,原来他爹是会笑的!而且……笑得那么好看!
原本秦牧的脸相刚强,但微微一笑左颊上却出了一个小酒窝,无碍地淡化了他略凶恶的面相,而变得可亲起来,也添了几分调皮。
秦始皇不轻易笑,一般来说是为了弱化敌人的戒心和讨好别人才会把自己较为柔弱的一面展示出来。小时质子的生活让他以此作为武器,减低了别人的戒心,甚至与燕国质子做为好友,以致他以为自己就是好欺负的,不惜派人行刺秦始皇。当秦王统一天下以后,这项‘武器’也被收起来,他面无表情,以厚重的胡子挡住了自己的酒窝。
扶苏看着秦牧眼也不眨,被秦牧白了一眼后才收敛。
不知为甚么他脸上微微发红,脑海中不停回荡着秦爹的微笑。
果然宋一宗松了一口气,脸色开始轻松起来,他见秦牧对他友善,忍不住大胆求道:「不知秦兄可否让我为子美请大夫细看,他脸色甚差焉。」这样就称兄道弟了,可见他对秦牧的印象有多好。
姜承明皱了皱眉头,欲开口拒绝。宋一宗行刺扶苏的事都还没抹过呢,此事若是秦牧答应,不就再欠了他们一笔?钱财债好还,人情债难熬。
「子美,你我兄弟何必计较?何况你身体不行,为兄甚为担心。」宋一宗在他开口前截住了他的话头。
秦牧望向扶苏,他不能代扶苏发言,不然就是越轨。
扶苏了然,含笑点头:「宋兄此话实在见外,来人啊,把周大夫请去右偏房,为姜兄治疗。」
姜承明有几分不自在,他这人直来直去的,又是一向混在军中,那习惯这等大家作派?
只是他身上的烫伤已久未处理而有点腐烂,再下去就不好了。他深吸了一口气,拱手道:「谢长公子大恩,子美他日定必鼎力相助。」一下子把人情揽到自己身上。
扶苏不怕他跑,姜承明能跑去哪?庄军这次大败,他老弟必定怒火中烧,他敢跑回去咸阳么?南方连他也搞不定,姜承明有能力跑过去?
蒙恬与秦牧伴着姜承明和宋一宗去偏房等大夫,扶苏就不去凑这个热闹了。
夏日炎炎,蒸得池边的水气热腾腾地往上升,外面日光猛照,很少见着仆人在外走动。扶苏沿着迂回的长廊慢慢回到自己的书房,只觉得浑身无不在发热。
走进书房后,明显阴凉了不少。四周早已换上了一些冰块降温,使到室温比较低,扶苏顿时舒了一口气。
桌上依然叠着几卷竹简,但为数不多。
像秦牧所说,扶苏这个人就得靠压迫,现在即使秦牧没有帮他处理,扶苏也能把公务随理得有模有样,渐渐也能把政事理得七七八八。
总言言之现在中间的一带都尽在扶苏掌握之中,南方则变成了匪贼盘踞之地,扶苏不时收到了战报,说他手下的某某某在那县击退了贼匪之类的,可见南方并不平静,值得留意是当中有一个叫萧何的人物在上郡抗匪时的智谋很出众,不知是不是他所知的那一个。
北方是以胡亥为首的秦国朝廷,因连续打输了两场战役的关系,胡亥的民望明显下降了不少。有些原本投向他的世家官员也渐渐生出了异心,开始频频向扶苏这边的人接触。
秦牧教扶苏来者不拒,那怕再厌恶也好,只要利用完他们坐上龙椅,再慢慢把这三刀两面的小人收拾掉就可以了。
──为君之道,在乎一个字:狠。
扶苏坐在檀木长榻上,闭目养神了一会儿,霍豪无声无息地站在他身边。
扶苏悄然叹了一口气。
霍豪擡起头,难得地回了一句:「公子何事?」
「我有改变这么大吗……」扶苏装作一脸忧伤:「想不到今天竟被人所质疑。」这问题闹大发了,样貌一向是他的硬伤,自己那张脸跟原来的扶苏实在并不是十分相似啊。
霍豪认真地看了一眼扶苏。
扶苏一天一天慢慢改变,相处久了的人自然察觉不出,可是要是有一段较长日子不见扶苏,此时未必能一眼认出扶苏。
不过整体五官上来说,除了下巴以外其实也有变分秦牧的眉目间的样子,而下巴也能硬说是生得像母。
霍豪拱手道:「公子多虑了。」
扶苏会这样说无非是不希望自己身边的人误会他,蒙恬还好,秦牧跟他解释了蒙家与他之间的关系,可以说一天蒙恬不能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他也不会轻举妄动。
但霍豪……
扶苏其实连他是谁也不太清楚,只知他自十六岁便跟在自己身边,由一个小士卫升至如今的士卫长一职,而在早前又因为战事关系临时任命为将军。
所以扶苏把握不住,万一他起了疑心的话会不会直接把自己砍了啊?
呜呜,他还是很珍惜自己这一条小命的。
「希望是我多虑了,看来以后我还是勤加训练,这几个月日夜操劳,肌肤倒是变白了不少。」扶苏直接把自己不相像的原因推到自己一身皮肤上,妄想就这样暪过去,却不知有时多说正是心虚的表现。
霍豪自然不可能拆穿扶苏,对于他来说心中再多的疑问也敌不过秦牧的一句说话。
秦王说了扶苏是他的孩子,那扶苏就的确是长公子!
「请公子不必多虑,公子与先皇极像,只是宋一宗眼拙,认不出公子罢了。」霍豪安慰扶苏。
扶苏听到自己要的说话,满意地点点头,开始拿过台案上的竹简,认真地开始处理一天的公务。
而霍豪退守到门外,亦在处理他自己的公务。
晚上休息之时,秦牧来找扶苏。
扶苏穿着一身内衣,没有牵好,就这样懒懒地半卧在长榻,一只脚晃来晃去的看着竹简,头上还有点湿湿的,可见他刚淋浴完毕。
秦牧一进来,便皱了皱眉头,但他懒得再纠结扶苏的坐姿问题。
秦牧先和扶苏说了一下宋一宗和姜承明的处置,说到要留下宋一宗作客时,扶苏并没有多大反应。
秦牧又重点地提了一点:「宋兄虽为鲁莽,却为宋家家主之嫡长子,你要是内心过不去,那表面上也要做做功夫。」
「我内心为甚么过不了去?」扶苏奇怪地说,宋一宗又没有砍他。
秦牧口气一顿,想不到扶苏如此快淡忘了早上的仇恨,他接着说:「没有芥蒂就好了,你早点休息吧,不要躺着看东西,坏眼。」
扶苏内心不可自抑地生出了一点甜,他连忙坐起来,说:「嗯,我会小心的!」
秦牧点点头,不可置否地出去了。
不知为甚么,扶苏笑得更为傻气。
35安慰甚么的…
扶苏在史内过得不错,但天有不测之风云。咸阳城那边却是战火连天,兵刃相接之声不绝,街道上尸体遍地,战况极为惨烈。
胡亥站在高高的楼,看着皇宫连天的战火,惨然的一笑。
「皇上皇上,叛军快打到来皇宫了,皇上我们快点逃吧!」胡亥身边的小太监着急地尖着声催促道。
「哈哈哈哈哈──」胡亥笑得摀起肚子,彷佛听到世上最好笑的笑话似的。
「朕逃?朕可以逃去哪?哈哈哈哈,天下之大,竟然无朕容身之所,哈哈哈哈──」胡亥笑得眼角都流出了泪水。
小太监平日口甜舌滑的劲头好像被抽光了一般,只能手足无措的站在一旁,不知应该如何应答。
「朕不走。」胡亥突然又冷静下来:「朕要死也要死在皇宫内……」他依恋地看着在夕阳下显得辉煌万千的宫廷。连绵一百多里的皇宫彷佛看不到尽头似的,胡亥在这皇宫内已经生活了二十多年了!
「你走吧。」胡亥一刹那间苍老了许多:「有地方去就快走吧──别像我──别像我──」他喃喃自语着踱步离开。
小太监匆匆地对胡亥行了最后一个礼,然后急忙逃命去了。
一路上皇宫兵荒马乱,太监和宫女收拾着行装,闹哄哄地想要逃出宫外。
胡亥站在大柱后,看着一个一个往外逃,面无表情地转身,一步深一步浅的往皇宫内走去。
经过大殿,他没有停下脚步。
经过皇子们住的皇宫前,他也没有停下脚步。
一直一直走到太庙前,他推开了那厚重的木门。
嘎──叽──的一声。
此时整个皇宫的人都往外逃走了,敞大的太庙都空洞洞的﹑幽森森的,透出一股死人的气氛──
秦朝历代祖先的画像都陈列在此,而正中央立着一个巨大的雕像。
胡亥的力气一下子用尽,扑跪在地上,慢慢地往雕像挪动。
他乞怜地捉着雕像的脚,发着痴的叫:「父皇!父皇!」
「父皇,我做皇帝了,你是不是觉得很愤怒?呵呵……做皇帝不是你的宝贝儿子呢……为甚么你眼中只看到大哥,二哥﹑三哥﹑我这些你全都看不见!二哥为了讨你欢心,背下了整本孙子兵法,可是你却无一赞言,为甚么大哥只是提出了一个计策你却加以赏析?」
胡亥挥动着双手,声嘶力竭的喊:「不公平!这不公平!凭甚么他为大就能受尽你的宠爱,其他人却只能活在他阴影下让你置若罔闻!皇位是我的!是我的!我不会让给别人!死我也要跟你一起去死!哈哈哈哈!一代帝王!父皇!你只能陪我去死!去死!」
胡亥已经疯魔了,他眼中雕像已化为真人,正无奈地看着他。
他神情癫狂,喃喃自语:「对,只要我死了,皇位就只能是我的……对……只能是我的……」
旁边两行对立的蜡烛冷冷地闪烁着微弱的光芒,胡亥手脚并用,爬着把那两排的蜡烛扯掉。
蜡烛倾倒在长长的﹑垂地的红布之上,瞬间燃烧起来。
胡亥彷佛像恶作剧的小孩一样一个一个扯过去,当蜡烛台全都倾倒后,他像个孩子一样拍着手,在火焰中痴痴的笑:「都是我的…都是我的……」
服侍胡亥的小太监此时已从小道走出了宫外,看着那宫中突然燃起的漫天大火,他彷佛明白了甚么一般,叹了一口气,为胡亥不平的一生画下了休止符。
*
在这讯息滞后的时代,咸阳发生的事还没传至史内城。
这一天,秦牧教着扶苏握剑,他发现扶苏下意识的挥动起剑来还算标准,一但神智回笼,就开始变得同手同脚,如同孩提一般,不堪一击。
「手──直一点,叫你伸直一点,你抖甚么?」秦牧严厉的说。
扶苏满头大汗:「爹……我说爹啊,你不觉得我练了一个多时辰需要休息一下嘛?我的手已经没有感觉了……」
秦牧漠然地看了扶苏一眼,扶苏立刻露出可怜兮兮的表情。
他看着扶苏微微颤抖的手,皱了皱眉头,但还是说:「那休息一会儿。」
扶苏立即丢掉剑,跑到不远处的凉亭处坐着以手来扇风:「热……热死我了!」
「别整天死死死的,多难听。」秦牧跟着走了进去,坐在另一边,开口反驳。
扶苏撇了撇嘴,没有说话。
*
晚上,秦牧淋浴完后,坐在长榻上看书。
突然他耳朵一动,立即警觉地喝道:「谁?」
空气中传来一声轻笑,一个人影无声地从窗户那处翻了进来。
秦牧一见来着,脸色缓和了不少,甚至嘴角还含着一丝笑。
「皇上,警觉性依然这么高呵。」莫宁踱进走进来,脸上带着复杂的表情,有一丝感恩,有一丝怀念和更多的欢喜。
当他徒弟和他说时,他简直不敢相信嬴政还在生,难不成他以前追求的甚么鬼练丹术真的成功了?
莫宁现已五十有多,头发斑白且梳得极为整洁,他的皮肤微皱,眼角的细纹深深的,显得很有威严。
「莫弟。」秦牧含着笑,站起来拍他的肩:「好久不见。」对秦牧来说,上辈子的事彷佛是那样的长远。
「好久不见。」莫宁也捶了他一下,深呼吸了一口气,叹道:「聚旧的话先不说了,今次我赶来是带着整团暗卫军来投奔你的,咸阳,已经失守了。」
秦牧脸色大变,咸阳是秦国的根本,怎会失守了?
他厉声疾呼:「谁攻进去!?」
「项羽。」莫宁答:「胡……小公子也已经去了。抱歉,我没有救他。」莫宁对于胡亥那个欺宗灭祖的人并没有好感,本来他有能力带他一同离开,但在最后他却选择了隐藏在黑暗之中,看着他一步一步步向死亡。在离开时,他亦把赵高那个祸害杀了。
秦牧一怔,似乎有点不敢置信。
他望向莫宁确认,莫宁对他点了点头。
他脑袋有点昏眩,但很快他便甩甩头,神色也回复了平静,彷佛死的人不是他的孩子:「此事事关重大,我去找蒙恬﹑霍豪和苏儿商议。」
莫宁点点头。
秦牧很快便找来蒙恬和扶苏,在大前厅开晚上会议。
莫宁作为一个陌生人──还是一个半夜潜入公子府的陌生人,自然受到蒙恬重点式的目光洗礼。
他巍然不动,只有在扶苏走进来时起来行了一个礼,很多时候都独自坐在一角合目养神。
霍豪一步进来,神情明显带了些许惊喜,他匆匆对扶苏行为过后,立即激动地拱手:「师傅!」
蒙恬沉默不语,倒是扶苏看看莫宁,又看看霍豪,最后看向秦牧,想要一个解释。
秦牧简短地介绍了莫宁的身份,再把情报说出来。
果然一听到咸阳失守﹑胡亥自杀的消息,蒙恬立即惊跳起来,急声道:「此话当真?咸阳已落入叛民之手?皇上已经自杀身亡?」
倒是扶苏对于咸阳的印象只是一个地名,对于胡亥更是陌生极了──当中或许还带了点厌恶,任谁一醒过来就要被赐死,心情都不见得会很好。
他没有反应的态度,倒是惹得莫宁多看了他几眼。
莫宁转过头看着毛燥燥的蒙恬,阴声怪气地说:「蒙将军,老夫并不需要编这种谎话。」
自从秦牧这个人出现后,蒙恬一天过得比一天憋屈,偏偏秦牧这个人本身迷团甚兔,蒙恬也不敢对他轻易下手。现在又出现了多一个陌生人,他自然会怀疑他身份的真实性,却想不到被呛回来了。
扶苏唔了一声:「我们要尽快起程,恐怕咸阳的百姓正在水深火热之中。」在外人面前,扶苏的表现一向满分!
莫宁拍拍自己身上莫须有的灰尘,傲然道:「此事老夫并不参与了,你们决定了行军的日子,老夫会自行跟上。」暗卫有自己一套独特的方式传递消息和赶路,并不适合出现在众人面前。
秦牧点头:「莫……莫统领你还是先行休息,明日再议。」他都一把年纪,折腾不得了。
莫宁点点头,毫不客气地走了。
蒙恬皱了皱眉头──这人……
*
秦牧回到自己的房间,看着一室清冷,有几分默然。
此时他才把自己心底的复杂表露出来。
听到自己孩儿的死况,他又怎会无动于衷?
只是秦牧一向习惯抑压自己,不让其他人看到自己的软弱罢了。
他的手指磨擦着梳妆台,似乎在怀念着昔日一众小孩围绕在自己身边的时光。
‘咯咯’──门被敲响。
秦牧淡然说:「进来。」他一早已听到脚步声,也知道是谁。
果然门一打开,扶苏便扬起大大的笑脸。
秦牧漠然地看着他抱着被子和枕头,道:「何事?」
「陪你啊。」扶苏自顾自地把自己的床上用品在秦牧的床上铺好,然后爬了上去,一连串的动作行云流水,很快便缩进被内。
「我知道你一定不开心了,我来陪你聊天的!」
秦牧垂下眼睛看着他,认真地说:「不用。」他嬴政不至于为此而软弱。
「那你就当陪我嘛~」扶苏挪动了一下身体,拍拍床边:「来吧!快来睡觉!」
这到底是谁的床?秦牧抽抽嘴角,觉得某人实在不懂客气两个字是怎么写的!
看着扶苏装无辜的脸,秦牧叹了一口气,掀起被子的一角,躺了进去。
感觉有点奇怪,秦牧从来没有试过跟人这么亲密地睡觉,他根本睡不着!
片刻后,在他还在纠结要不要让扶苏滚回自己的房间时,某人打着安慰的旗号,实行爬床之实的人已经呼呼地睡着了。
秦牧看着某个没多久后便把自己的被子踢掉的人,突然觉得心中的难受的确舒解了一点。
他伸出手弹弹扶苏的额头,淡然道:「这是陪人的态度?嗯?」自己倒是睡得挺好嘛──
36扶苏要做皇帝
蒙恬担忧得一夜未眠,双眼通红无比的站在大厅里。相比起他,扶苏和秦牧的脸色好得天怒人怨。
大厅之中,莫宁一早便站在厅中央。
五十多岁的莫宁虽然头发已斑白,此刻却没有半点老态,一双目炯炯有神,精光四射,那双肃杀的眼睛望向扶苏,令扶苏内心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突,竟无端生出了几分怯意,脚步一顿,有几分无措。
秦牧脚步一转,挡住在扶苏身前,口气轻松的说:「你凶他干么?」
莫宁板着的脸上竟露出一点笑意:「老夫看看这小子有没有进步,看来还是跟小时候一样,奶娃娃得很!」
莫宁竟然敢直呼秦国长公子之名,但在场的人却生不出半点怒气,彷佛就该当如此,足见他与秦始皇之交,已非一般等闲可以媲美。
秦牧知道自己这个老朋友表面上看着严肃,其实内心却是很调皮,小时候没少与秦牧去捉弄别人。此时他这样一说,秦牧无端地想起了扶苏小时第一次见到他时被吓得哗哗大哭的场景,脸上含着怀念的笑,不由自主地缅怀过去。
蒙恬只觉得此时气氛古怪至极,莫宁身为先皇的宠臣,却跟秦牧如此熟稔,难不成两人是忘年之交?
蒙恬觉得这个解释不足以释去他心中之疑,但眼前显然有更重要的事需要商讨,就先搁下这个疑问了。
扶苏站着有几分手足无措,一来他不是真正的扶苏,更谈不上甚么回忆了,二来此时的秦牧让他觉得很陌生,有几分委屈,彷佛被隔绝在外一般。
蒙恬先开声打破沉默:「莫老前辈,现今我们还是先商讨下一步该当如何?」
莫宁淡淡的瞥了他一眼,那浑身的威压便让到蒙恬不由自主越说越小声,最后直到无话。
虽然久经沙场,但蒙恬还是太嫩了,一下子就被莫宁的目光所摄!
莫宁弹弹身上的灰尘,淡然地说:「小娃娃,定力不够啊。比你爷爷真是差远了,蒙将军是怎么教孩子?」比起谈起扶苏时的温和,此时他的口气可谓差太多了。
──差别待遇不要太明显!
蒙恬顿时憋红了脸!
扶苏有点为难,偷偷地看向秦牧,希望他能阻止这一场争辩。
「说正事吧。」秦牧淡淡地说。
莫宁眼利,一眼便看穿扶苏的小动作,他见好便收,坐了下去。
──莫宁是故意给蒙恬一个下马威的,他觉得这几年蒙恬越来越不长进了,自从代夫接任了蒙军,思想却越来越不成熟!
纵然扶苏脾气好不介较,他也要代蒙老将军教训教训这个不知好歹的小子。
莫宁先道:「我从京中赶来,情况不太妙,项军在咸阳城内四处抢掠,恐怕并不打算死守咸阳,而是准备与公子决一死战。」
秦牧又道:「那此时应该在此宣布继任为皇,以秦王的名义讨伐乱党。我们军备不足,实在难以对抗项军,倒不如先退回三川,与冯军和王军会合,再一起击退项羽,收复失地。」
蒙恬点点头,确实如此,经过两场战役后他军中的兵器已不多,与庄军打仗时有些时候甚至需要士兵赤手空拳,箭也被扶苏消耗了,纵然回收了一些,却仍是远远不够的。
莫宁看了秦牧一眼,微微皱了皱眉头,转过头问:「不知长公子意下如何?」
……啊?做皇帝?
扶苏听得一愣一愣的,有点反应不过来。
他脑中闪过一个问题:做皇帝的话工作量不就要增加吗?
*
中午时份,秦牧与莫宁在前厅浅酌醇酒,大门打开,外面一片庭台楼阁尽入眼帘,难得带来了平静。
莫宁轻叹了一声:「想不到你我君主两人尚有此等时光……」
秦牧眯着眼,有几分醉意:「世事本来就难以预料。」
「那时我以为你真的……」莫宁吁叹:「罢了罢了,如今你已回归,那么我们的雄图霸业也……」
秦牧摇头:「苏儿才是皇帝。」
莫宁拧起眉头:「你忘了之前的雄心壮志了吗?如今你有大好菁华,何不你我君臣两人联手,踏平蛮族的土地!」
「都是过去了。」秦牧微仰起头,眯着眼看外面灿烂的阳光。
「我知道,又是长公子对不对?」莫宁气极,枉他一心赶来,就是想帮秦牧再起功业,却想不到他已先放弃了自己的雄心。
「长公子的能力如何你我心知肚明,他只适合做一个守成的皇帝,却不合在此乱世中一展所长,要把秦国的江山再扩大,必须由你重掌帝位。你刚才那是何意?难不成你要眼白白这大好江山只止步于此么?」莫宁怒道。
秦牧用力的放下酒杯,呯的一声,同样生气地说:「说到这点,我就生气,要不是你鼓动绿姬让苏儿与我生分,他至于越长大越不可爱么?况且胡亥要谋害苏儿时,你在何处?」
幸好上天又给他送来了一个扶苏,原本秦牧只是怜‘扶苏’的身体,不忍自己的孩儿在自己手中死去。慢慢相处下去,扶苏的确是把他当爹来相待,而他也渐渐把他当成自己的孩子了。
莫宁嘴角一抽,心中想:这人的儿控症又发作了。
「你岂不知当时我接到你的死讯后已方寸大乱,加上赵高把长公子的死讯传出,口口声声说奉你遗旨立胡亥为皇,我自然不能把胡亥杀了再求证长公子是否在生吧?待我布置好一切后已成定局,我亦把你的暗卫全都自皇宫中带离,目的就是希望待长公子回归之日交出,我对你的忠心难道你要怀疑我?」莫宁气得瞪大双眼。
秦牧横眉冷对:「你又岂不知我只会让苏儿一人继位?」
就是知道。莫宁翻了翻白眼。
莫宁对于扶苏没甚么恶感,但比起他其他弟弟,扶苏显然被秦始皇保护得太好了。就算没有赵高伪旨,就是他那性格在皇位上也坐不了多少年的。
至孝至善,是他对扶苏的评价。
莫宁是有几分故意为之,但这些小心意他一向隐藏得很好,秦牧并没有发现。
说来好笑,嬴政小时享受不到亲情。他父亲异人虽然疼爱他,但到底身处异国,整天计算着回国,分不出更多的关心给嬴政。而他母亲……却只关心嬴政能不能当皇帝罢了。
这一腔的感情嬴政全都给予他第一个孩儿──扶苏,以至到了第二﹑第三个孩儿出生时,显得有点不够关心了。
嬴政把‘扶苏’为皇之路铺得极为平坦,甚至不惜让他督军,与蒙恬交好,可以说要是没有意外,‘扶苏’的皇位是妥妥的。这对于猜疑心极重的秦始皇来说,是多么可不思议的事?
「每次明明很关心却要装着冷酷,时常喝斥长公子﹑把他推离自己身边不知道是谁呢?」莫宁吐槽。
秦牧大怒:「闭嘴!寡人乃一国之君,岂会整天围着苏儿转!这成何体统?还不是你教唆绿姬才让苏儿与朕生份!」
是是是,都是他的错,若没有秦王配合,长公子会渐渐变得规行矩步﹑真正地成长起来?莫宁懒得理这个小气男人的计较。
秦牧内心其实很矛盾,一方面他认为苏儿既然是他定立的继承人,也得有几分能耐,但另一方面他又怨恨苏儿自此变得与他生份,规规矩矩地称他为父皇,小时候的亲近彷佛如昙花一现,转眼即逝。
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使他教育扶苏时总下意识心软了几分,深怕下狠手后又调|教出另一个‘扶苏’。
莫宁重新确认:「你真的不打算重掌帝位?」
「你莫担心,苏儿只需要安心做他的皇帝就行了,其他我会替他摆平一切,我的苏儿,管理国家的能力还是有的。」想到昨晚扶苏眼巴巴地来安慰他,却自己呼呼大睡了的样子,秦牧的嘴角不自觉溢出了几分笑意。
这人没救了!莫宁有几分暗恼,忍不全挑拨起来:「恐怕长公子以后知道你是他的父皇,会想痛下手杀除去你呢。」
秦牧警告地瞪了他一眼,说:「苏儿才不会。」以前不会,现在这一个更是三番四次希望自己接手然后他便畅游天地之间。
莫宁滑稽地耸耸肩,然后想到小时他与秦王的捣蛋,忍不住嘴角绽出了微笑:「不过,幸好你还在。」莫宁以前素来不相信鬼神之说,此刻却忍不住感谢上天。
秦牧浑身肃杀的气势一收,也觉得有几分怀念:「我记得你小时常常被莫叔打得哭鼻子。」
「你才哭鼻子呢,说到你没有让先皇教训过一般……」
「哼,你才多着……」
两人聊着聊着,本来张弓拔剑的气氛又缓和起来。
莫宁就是靠着这样,无声地化解了秦牧的怒气──这也是他为甚么留在秦始皇身边而不会被猜忌──他很会把握秦牧的心思。
37逃跑的三世皇
胡亥已死,今秦氏天下也只死剩扶苏一个皇子,自然顺理成章地继任为秦国的新一任皇帝。
在蒙恬和秦牧的帮助下,扶苏在史内称皇,号称秦三世──扶苏有点郁闷,这个名号挺倒楣的,小三小三喊着多难听……
──事实上全天下也只有扶苏会操这份心了,秦牧自然是满意到不得,他以始皇自居就是希望功业能传至千秋万代!虽然听过扶苏的简略版中国历史后已经对此淡了几分心思,但他还是希望能传数百年的。
消息发布出去后,似乎未见甚么成效。或许秦国对四周的控制已经转弱,也或许有太多人对秦朝感到不满,那些自咸阳逃出来的官员和逃兵,此时也在路上,暂且未能赶至史内,因此说是称皇,但却和平常无二样。
对于扶苏的称皇,秦牧的内心是喜悦而轻松的,彷佛在此时他才真正卸下自己的重担,整个人都轻松起来。对比起秦牧,莫宁内心却有点小郁闷。只是他已敏锐地察觉了扶苏的改变,心中升起一丝希望,同时亦慢慢让霍豪接手他的工作,希望顺利完成新旧班子的交接,由霍豪掌管暗卫。
──或许他很不想承认,但自秦始皇‘去世’后,他的责任已尽,一直迟迟不把权力交出去,也是因为他不甘心罢了。
霍豪忙得脚不沾地,虽然以往他的师傅一直都带着他在身边,但是看和真正管理是完全两回事,而且他也要换上自己的人马按替莫宁的亲信,慢慢把暗卫掌管起来。
与他同样忙碌的是蒙恬,自从莫宁看着说不动秦牧,就把主意打到他身上,力求训练出一个真正的大帅。蒙恬是有潜质,可惜蒙家两代将军去世得太早,他接棒时磨练不足,此时让莫宁三番四次的刺激,一下子倒是成长起来。
布置了将近大半个月,扶苏的登基典礼才在仓卒间完成,同时候扶苏亦履行了他的承诺,全世界第一块烈士碑终于高高地竖立在史内城的大空地上,四块碑文代替了空地旁边的四根石柱。
雪白的石头上刻上密密麻麻的名字和祭文,士兵在巡逻时,总忍不住跑去缅怀自己的同伴,或者露出盼望的表情──能留名青史,这是多么吸引人的事!无形中令到军中低落的士气开始回升,或许他们心中有着盼望,不再是默默无名地死去,而是有一处地方记录了他们的事绩,告诉他们的下一代,他们的爹是何等英勇地战死在沙场之上,皇上如何感念他们的贡献!
百姓亦啧啧称奇,第一次见到战死除了抚恤金外还能留名,长公子真是奇人也──单看他守个城就把自家城墙给拆得差不多足见他的能力──这件事已经成为了扶苏生命中一个抹不去的黑点,恐怕在往后数百年,每当提起扶苏,大家都会不约而同地想起:啊,就是那个守城守到把城拆掉了的皇帝。
──听着民间对他的揶揄,扶苏的脸色很精彩,也有点后悔──呜呜,能时光倒流一下么?他一定不会想出那个主意的!
空地上建造了祭坛,这是为了激励军心,所以典礼改为在此进行,原本是要由方士掐算出一个极好的位置来登基的。
祭坛的工程密密麻麻的开展,只见工匠日以继夜的赶工,终于在一星期内完成了一个大祭坛,代以在登基时宣读祭文之用。
扶苏此时还是觉得有几分不踏实,就这样要做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