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尔衮这番话让满蒙贵族们都明确了战术。
在广袤的河北平原上,满蒙骑兵能够以更高的机动性拖垮绝大多数明帝国部队,拉扯他们的部署,集中优势兵力歼灭冒头突进的部队。
在历史上,但凡北方少数民族的铁骑踏入中原,都会出现这样十分被动的局面,导致帝国腹地受到惨烈的破坏,人口和经济的损失难以弥补,往往造成王朝的崩溃更迭。
决定战术后,满蒙骑兵化整为零,以牛录为单位向西、南方向分散进发,他们遇城不攻,遇强敌不打,所过之处屠村灭门,焚毁粮草。
整个保定府南部和真定府北部之间的广阔区域内,遍地烽火,尸横遍野。
炸开锅的清军比合营攻城的更难对付,他们的行动没有一定之规,往往是哪里防守薄弱就去哪里,扫荡乡野,烧杀抢掠。
陈吉发带领队伍先驱散了保定府以东的清军,这个时候,朝廷的勤王大军的前锋已经抵达了北面的涿县,领军的正是宣大巡抚卢象升。
上个月,廷议推选卢象升为勤王大军督师。
卢象升本来父亲去世,是要回家丁忧的。
但与清军作战是个苦差事,危险责任大,败了容易背锅,朝廷重臣都不愿意干。
庭推的时候,众臣都推卢象升为督师,皇帝同意了,但对卢象升还是有些芥蒂,于是让高起潜节制勤王兵马,同时派出司礼监太监方正化为宣大监军。
这样一来,卢象升实际上没办法指挥其他各路援军,那些不愿意同清军野战的勤王部队,都猬集在高起潜身边,驻扎通州大营。
随卢象升一路南下追击、坚持作战的部队,只有他的直属部队,分别是宣府总兵杨国柱、大同总兵曹文诏,山西总督虎大威。
历史上,因为曹文诏的提前战死,原本跟着卢象升的大同总兵是逃跑总兵王朴。
现在因为陈吉发的关系,曹文诏没死,王朴被提前处理,大同镇的兵马掌握在卢象升的手里,相比于原本,他的实力要强了不少。
但遇到的问题却一点也不少。
先是保定巡抚张其平不给卢象升调拨粮草,使大军行动受阻,过了涿县之后,不得不在定兴休整,等待朝廷的军饷。
不久之后,他给兵部尚书杨嗣昌打的报告也石沉大海。
监军太监方正化弹劾他“縻饷逗留”,催促他尽快南下与清军作战,阻止清军攻略府县。
卢象升这个时候内忧外患,虽然发动了几场小规模的突袭,但与清军造成的巨大破坏而言,这点胜利根本不能平息朝廷对他的不满。
而就在这个时候,许德士满脸喜色,慌慌张张的跑了过来。
“恭喜东翁!贺喜东翁!清军昨日于安县大败!”
卢象升正皱眉为军饷发愁,突然听到这个消息,有些怔愣。
“哦?本官不记得哪位将军在安县呀。”
“是胶州营,昨晚夜袭,大破清军,斩首三千有余,俘获丁壮上万。大人可知,那胶州营如今何人在领兵?”
“不是那个有些争议的王国禄吗?听闻他勾结海寇,那个指挥的位置来的名不正言不顺。朝廷派了袁继咸和吴直督军。”
“哎呀,袁继咸那匹夫和王国禄如何做得这般大事?说来您肯定不信,是江夏的陈吉发!”
卢象升瞪大了眼睛,这可真是难以置信。
“他不是挂印了吗?如何能在胶州营?”
“您看!”许德士递上一封书信,正是陈吉发的手笔,“他已经遣人送信来,说清了来龙去脉。”
卢象升将信将疑,打开书信,上面详细阐述了陈吉发挂印到胶州暗中扮作海寇,随同胶州营北上勤王的过程,只隐去了在山东发展武装力量的那些事情,又介绍了以大名府为中心的京畿合作社建设情况,最后承诺给大军提供五万担粮草。
“竟如此大胆?!这种种作为,若是日后朝廷追究,他有几个脑袋够砍的?”
“大人,这都什么时候了?朝廷上如今主和者甚多,他们为难您,就是要看您如何败。您要么就学通州那位,积攒实力,避免硬仗;要么,就与这陈吉发合作,大军有了粮草,打了胜仗,后面的事情自然就好说了。”
卢象升沉默了许久,最后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信件。
“粮草便收下吧。至于他带来的人手,让他即刻解散,向朝廷请罪,本官还能护他一二。否则,若是让圣上洞悉此事,定斩不饶。”
许德士有些犹豫,不过看卢象升那个样子,应该是已经定下了,于是也只有内心哀叹。
“学生知晓了,这便去同他讲。”
此时,保定之敌分散南下,为阻击敌军,陈吉发将部队分为两部,一部骑兵分为三路,由郑红绫、薛虎、哈图巴特尔统帅,在真定府以东穿插,遇到小股敌军就吃掉,遇到大股敌军便立刻撤退;另一部近卫营则从河间府向大名府方向南行,以照应骑兵部队,同时防范小股清军从乡间向东袭扰。
由于兵力薄弱,胶州营并未能网罗多少不长眼的清军部队,但因为他们的存在,牵制了敌军的行动,压缩了清军东进的空间。
接到卢象升的回信时,陈吉发正在与真定府附近的清军纠缠。
他是不可能听从卢象升建议撤退的。
从崇祯四年穿越以来,整整七年的时间,陈吉发几乎是日夜不休的谋划这些事情,在强大的金手指辅助之下,才有能力站在了明末的舞台上,拥有了一定的自保之力,是绝对不可能拱手相让的。
与此同时,清军已经充分认识到这支明军的战斗力绝对不在满蒙精锐之下,而且补给充沛,军纪严明,最关键是开了天眼,行动总是快清军一步,仗打得格外憋屈,在东线抢劫,危险性高,收益很小。
因为得到了军饷的卢象升从北面压迫的关系,多尔衮现在只有选择攻打真定府,才能继续扩大他的“狩猎空间”,摆脱一直缠在身边的这支明军。
与此同时,清军也启动了隐藏在明廷的细作,拿到了胶州营的一些资料。
多尔衮看后,觉得有希望招降这支部队。
信使晚上到达近卫营,要与领军“海寇”商谈。
陈吉发本不想理他们,不过是想看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于是佯装同意,请人进来。
信使先是奉上一箱金银珠宝,各种杂乱物件都有,显然是抢来的。
“我家主子说了,您若是能归顺大清,许您旗主之位,并封赐世袭爵位。这份承诺不光对您,也对胶州营其他将官有效。”
这使者是个汉人,举止谈吐看上去像是个读书人,刚刚剃的光头上留着青茬,看上去丑陋又滑稽。
陈吉发笑了笑,让人叫来袁继咸。
“督师,清军来使,某不敢妄断,请您裁决。”
袁继咸本来被软禁许久,一直不得脱身。
偷偷托人送出去的信件也都石沉大海,本以为自己落入贼军,怕是要以死殉节了。
却没想到这帮贼人好吃好喝供着,并不为难他。
今日还请他来,见识这么一出好戏。
袁继咸这人做事不咋地,对大明朝的忠心还是有的。
听闻来龙去脉,上前便对使者叫骂。
“你们算什么东西!加官进爵,得是我们圣上的恩典,不过东虏小贼,也配同我等谈论赏格?!”
使者面露轻蔑,拱手道:“我家主子敬重的是这支黑甲军的将校,尔等只会乱吠的恶犬,有何资格在此大言不惭?”
袁继咸气的够呛,与使者对喷起来。
不多时,监军吴直也来了,他见场面有些混乱,便将陈吉发和王国禄拉到屏风后。
“到底作何计较?你们让这人在营中喧嚣,不怕动摇了军心?你们本就被朝臣诟病,若是被有心人参上一本,又该如何向圣上交代?”
王国禄喏喏不敢言语,陈吉发略一思索道:
“属下是不怕的,反正都是袁大人在接洽。不过,两军交战,不斩来使,不如驱逐出去吧。若是有人拿这个做文章,还请吴公公为我等秉公执言。”
“呵,咱家眼里只有圣上,你少在这里套近乎。”
吴直忍耐陈吉发,无非就是看上他能打仗,能立功。
此战之后,必将简在帝心,或许能回归中枢。
“属下按吴公公的吩咐办就是。”
“咱家觉得此獠嚣张跋扈,目中无人。不若剜去一目,再送回敌营,以儆效尤。”
“没问题。属下这就去办。”
袁继咸和那使者吵的正起劲,突然从帐外涌入几名兵士,不由分说将使者按在地上,刺瞎左眼,拖了出去。
袁巡抚见了全程,惊吓愤怒交加,紧握着拳头在原地发抖,却又无可奈何。
不多时,便有小厮进来请他回去,自始至终,监军太监与那群兵痞都未与他说一句话。
使者回了营,多尔衮见他这副惨状,知道劝降是不成了,于是又召集贵族议事,商讨下步行动。
那些贵族这些天也都听说了这支胶州营的难缠,又听说北面卢象升的大军如今也黏在后面紧追不舍,都不赞同此刻攻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