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景升没有发现沿途士绅的忌惮,他急着赶路,抓了陈吉发回去复命。
走到黄安县附近的时候,时间临近傍晚。
人困马乏,饥肠辘辘,顾景升决定寻个镇子休息。
这决定本来是随意定下的,因此也就没有特意去联络本地的档头接待,只找个了镇上的客栈。
接待的小厮是个十分机灵的,见他们衣甲鲜亮,赶紧跑过来谄媚。
“哟,官爷,住店吗?”
“十间上好的客房!”
在外办差,不能如在家那般舒适,这队人马有数十人,挤着睡才能住下。
“好咧,您这马匹也要照顾吧?”
“带我们的人去马厩即可。”
小厮将顾景升迎上客房,他单独一间,其他人挤在剩下的九间,晚上还要派人轮班值夜,守着马匹甲胄兵器,这都是行伍之中的惯常安排。
顾景升进了房间,先抹了把脸,便唤来几个队头,研究下步行动。
“从这里往南,便靠近汉阳府。情报里说,那边就有陈家建设的汉口商栈。咱们明日兵分两路,李队头带人去抄了汉口商栈,某家自带人过江,先去会会武昌府的诸位大员。”
顾景升说完,
“如此行事,会不会打草惊蛇?”
“怕什么?咱们是天子亲卫,到了地方办案,自然是要大张旗鼓。那帮贼子还能反了天不成?”
“现在这世道,谁说的准?”
顾景升听了属下的七嘴八舌,不以为意。
他本不是办案出身,想的也比较简单,不认为治一个小小的陈吉发,会有多大的难度。
“好了,莫要争吵。陈吉发所以呼风唤雨,无非是进士身份。咱们拿了他,江夏士绅见风使舵,自然不敢造次。今日早些休息,明日天亮就走。”
手下见顾景升已经定下章程,纷纷应诺。
顾景升安排妥当,便回了房间,准备洗漱歇下。
北京到江夏足有二千里陆路,尽管绝大多数是平原,但一路骑马奔波,体力消耗极大。
明日就要行动,今晚当养精蓄锐。
就在这时,顾景升突然听见外面有非常轻微的“沙沙”声。
他有些狐疑,轻手轻脚走到窗边,仔细听时,那声音又没了。
顾景升皱起眉头,感觉是自己听错了,可刚刚准备离开,又听见那声音响了起来。
他握紧了刀柄,轻轻推开窗户,从缝隙往外看。
黢黑黑的夜色里,有几道黑影从外面的树丛中闪过,个子不大,像是野狗。
顾景升想了想,关上窗户,叫来一个手下。
“去外面看看,有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
那锦衣卫领命出去巡查,过了不多时,果然抓了只野狗上来。
“头儿,这狗东西在外面翻垃圾,属下给打了来,要不今晚给您加个餐?”
顾景升就笑,这帮孙子,想着吃狗肉呢。
“你们让厨房炖了,分着吃了。某家这里就算了。”
“这哪能让您饿着?您且等着,属下去安排。”
这个插曲让顾景升没那么大的睡意了,于是干脆起来,在房间里舞了一套刀。
外面很快传来肉香,几个锦衣卫士卒围着那狗肉锅子嬉笑,先前那名手下去而复返,端了一碗肉汤过来,放在顾景升桌上。
“档头趁热吃,补的。”
“知道了。下去吧。”
那属下走了,顾景升嗅着肉香,想了想,还是没能忍住,挑了块肉尝了尝,味道还不错。
不过,他晚上没有吃太多的习惯,只尝了口就不再食用,盖了盖子放在桌上没动。
外面的士卒们却不同,他们出来这么长时间,顾景升只着急赶路,没有给他们在城市里吃喝玩乐的时间,现在有一顿狗肉,总算是可以打打牙祭。
外面的兵卒热热闹闹,里面的顾景升收了招式,准备叫人打一桶水擦拭身体。
可就在他回刀入鞘的前一刻,突然闻到了某种奇特的暗香。
顾景升皱眉吸了吸鼻子,想要确认这那种暗香的来由,可就这么会功夫,只觉得脑门子晕晕沉沉,原本发了汗有些燥热的四肢,变得沉重了。
他心下大惊,出于职业素养,立刻咬破了嘴唇,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而外面的喧闹声很快变成惊叫、哭喊和刀斧入肉的声音。
那群围着狗肉的下属,想来只是转瞬之间就被杀了个七零八落,原先进来伺候那位士卒猛地推开门,只来得及喊了声:
“档头快跑!”
便被身后的一柄长剑刺穿!
顾景升睚眦欲裂,但却毫无办法,他此刻自身难保,组织反抗肯定没戏。
这伙子人身穿破衣烂衫,看起来像是流贼乱民,但行动极有章法,身手个顶个的精锐。
顾景升见那人杀了属下进来,连忙抽刀去挡,与对方打了三五个回合,便看见更多人涌了过来。
此地不宜久留!
顾景升拼着最后的体力,以伤换命欺身而上,那人显然没想到这官差能有如此狠厉,被吓了大跳,向后退去,于是便留了空档,让顾景升能够从窗户跳出去,逃之夭夭。
客栈后面是一条河,顾景升跳入河中杂草,沿着乱石滩一路飞奔,不多时便出了镇子,也远离了喧嚣。
不过,这时候他药性上来了,便再也支撑不住,倒在了水洼之中。
等再醒来,顾景升便看见有几个乞儿在扒他衣服。
“贼子!”
他大喊一声,那些乞儿立刻作鸟兽散,不过,身上的细软、兵器,甚至是锦衣卫的华美袍服,都已经被那群乞儿剥光,只剩下亵衣还在。
顾景升又气又冷,却追不上那群泥鳅般的乞儿,只能啐了一口。
起身,茫然四顾,一时间,天地之大,却不知可往何处。
要继续办陈吉发的案子,就要找到离此最近的锦衣卫据点。
通常,府城内会有锦衣卫的暗探驻点,但这个系统内部互不统属,顾景升并非北镇抚司的人,对这些暗哨没有直接领导关系,文书又丢在了客栈,贸然前去,搞不好会被那帮人当做探子。
这显然不成。
要是去惊动当地官府,也是一种办法,不过,当地官府要去北京核查命令,往来迁延,时日甚多,等事情办妥,想必陈吉发早就知道消息,说不定在朝中活动,还不见得办的下去了。
就好比钱谦益那个案子,最终就是不了了之。
思来想去,顾景升觉得,这件事恐怕自己是办砸了,负了皇恩。
如今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还不清楚那些暗中的敌人会不会再度暗算自己,顾景升最终决定,还是先将此间事情带回北京去,让圣上再做定夺。
于是,这位锦衣卫档头便伪装成乞丐流民,在乡野间养伤蛰伏,伺机北归。
在黄安县城,徐成洛在合作社商栈里面等着消息,梁齐回来的时候,满身是血,气喘吁吁。
“怎么样了?!”
“全死了……”
“全死了?”
“是……”
徐成洛决的天旋地转,安排了一百多人,怎么能全死了?这锦衣卫都是郑红绫这种变态不成?
“你说清楚!怎么死的?”
“咱们弄了条野狗去试探,那群兵丁杀了狗吃肉,咱们就放了迷烟进去,都杀了!”
徐成洛这才听明白,是对方都死了,他一巴掌拍在梁齐后脑勺上。
郑红绫招的这几个夯货,武艺没得说,脑筋也没得说。
“好了,既然如此,你组织人收拾好现场,不要留下什么马脚!”
“尸体咋办?几十个呢!还有好些个衣甲腰牌。”
“都留着,咱们的情报系统需要这些。”
“知道了。都给刘观心?”
“那小子现在靠不住,给泥鳅吧。”
梁齐是个简单的,点了点头,便下去落实了。
徐成洛心里现在还在怦怦跳,这是他离开陈吉发以后,做出的最大胆的决策。
杀了朝廷的锦衣卫,这就是等同谋反,没有后路了。
不过,之前开会的时候,似乎合作社上下,都赞同这么干。
段瑾当时没表态,但破天荒主动给他多拨了二成的银子。
王绍棠胆子小,却也派了车队送他们过来。
江夏合作社现在每天赚这么多银子,没人愿意大好的局面葬送,因此,徐成洛只是说要截杀他们,便得到了绝大多数会长们的默许。
徐成洛平复了兴奋的心情,想着回苏家湾向熊韵芝报告情况。
而当他从黄安动身返回苏家湾的时候,却碰到了慌慌张张跑过来的桂思秋。
“会长,出事了!”
徐成洛跟着桂思秋到了陈府,路上便听这位女卫说了情况。
原来,是小小姐陈芝芃出了事情,而熊韵芝本身就操劳过度,又心忧女儿,急火攻心之下,昏迷过去。
进院子的时候,到处是鸡飞狗跳的丫鬟仆役。
徐成洛是个外人,先是在厅堂等了片刻,只让桂思秋进去通传。
等片刻之后,老夫人赵氏才派了小厮来带他进去,刚入内,便闻到浓重的药味,听到低声的啜泣。
在熊韵芝榻前照顾的,是个极美的婢子,徐成洛见过她,是吉发大哥从山东带回来的美人。
坐在床边啜泣的,是从夫家赶了回来的熙和,她听说小姐出了事情,扔下手上的工作,先跑了过来。
外面还有两个丫头,正在手忙脚乱的指挥下人及合作社往来送信的人员,忙着招呼里外,最重要的,是要让合作社的各种文书运转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