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吉发现在面临抉择。
现在江夏情况不明,他不确定杨嗣昌、高起潜这些人在得知他不听号令独自去救卢象升之后,会有什么后手,现在,赶紧回江夏才是要事。
而且,从理智上说,卢象升是真正的大明忠臣,效忠的是朱明王朝,对于陈吉发今后要做的事情来说,并不见得就是助力。
他们现在的关系好,建立在有共同的敌人,也就是流贼和清军的基础上,若是将来天下大定,在皇权正统和锐意改革的陈吉发之间,卢象升不见得会继续选择站在穿越者这边。
但是,从个人感情上说,陈吉发做不到见死不救这种事。
而且,卢象升是历史上浓墨重彩的民族英雄,是这个国家、这个民族的精神脊梁。
三军可以夺帅,而不可以夺志!
如若失去了与黑暗的历史作战的勇气和魄力,陈吉发又如何有自信能逆天改命?
又如何能确信在这王朝末年的混乱时代,建立属于自己的和平乐土?
陈吉发望着北方昏暗的天空,叹了口气。
赵坤兴不是个会安慰人的性格,苏云生则上前拍了拍陈吉发的肩膀。
“兄弟,你定吧,无论做什么,我们都支持你。”
“我很担心韵芝……”陈吉发喃喃道,“但我不能做逃兵……”
“会没事的。家里有成洛,有池玉成,还有你那位能干的段瑾辅佐,韵芝自己也很坚强。”
陈吉发想了很久,终于点了点头。
“传令,即刻准备,连夜行军,准备给我们的对手来一记狠的。”
高起潜在给陈吉发下达命令后,听从袁继咸的建议,要求麾下各部加强防范,以防兵变。
不过,高太监麾下的部队,都是各地来勤王的,相互之间并无统属。
为了解决军队的补给问题,也因为害怕这些军头之间火拼,于是这五万大军分散驻扎在从清河到巨鹿之间的集镇上。
因此,高起潜让他们加强防范,他们便龟缩在各自的防区,扼守交通要道,对过境的其他部队,只例行监视,并不真的阻拦。
黎明时分,这些勤王军队看到大量黑影从东南方向来,便知道有客军在行动,有些将佐胆子大些,派人靠近了侦查,却发现是大股未打旗号的黑甲军。
这些人把事情报到了高太监这里,将他从睡梦中惊醒。
高太监第一时间意识到,陈吉发可能真的要兵变,于是连忙叫来袁继咸。
“如卿所言,陈吉发那厮果然兵变,下步该如何是好?”
袁继咸胸有成竹:“驱狼逐虎,斩草除根。”
高起潜不明白这两句话是什么意思,袁继咸便解释道:“将他的行踪告诉清军,然后,请旨查抄陈家。”
“之前不是给江夏去信了吗?”
“陈家在江夏势大,下官担心那封信不能起到应有的效果。但请旨查抄就不一样,地方官员为求自保,不敢忤逆。”
高起潜深以为然。
先前之所以不立刻请旨,是因为陈吉发还在与清军作战,他贸然上书,会招致皇帝猜忌。
但现在陈吉发兵变在前,这么多人都看见了,皇帝必然会下定决心。
“立刻草拟上表。另外,辛苦袁督师跑一趟,去江夏故地,督办此事。”
袁继咸连忙应下差事。
历史上,这位袁督师也是在左良玉兵变之时,孤身前往武昌城劝降,胆气和忠诚都十分可嘉。
但这种对于朱明王朝的忠勇,对于陈吉发来说就是催命的毒药。
第二日清晨,陈吉发带领大队人马抵达巨鹿县,清军的探马立刻就发现了这支援军。
消息到了多尔衮这里,现在,他面临抉择。
卢象升的天雄军和陈吉发的江夏兵都是清军的劲敌,此前,在同等规模的对战之中,这两支部队都给清军带来了严重的杀伤,而现在,他们合流一处,落入了清军的包围圈之中。
对于清军来说,有利的方面在于,经过将近三个月的追逐消耗,明军现在十分疲惫,而高起潜等外围援军不会干扰他们与两支明军的决战。
坏消息在于,这里是明帝国腹地,尽管知道卢象升和陈吉发的部队可能补给不太多,但也不能采取像关外那样围城打援的战术,拖延时间对清军不利。
露水还未消退,多尔衮就率领几位将佐和白甲兵来到战线附近,观察敌情。
历史上,多尔衮是在前锋部队与卢象升激战半日之后才率领主力抵达战场的,但现在,由于陈吉发这个变数,他从一开始就扑上了全力。
阿巴泰非常担心多尔衮的安危,他抬起头,看到了远处半空中悬浮的黑色球体。
这是江夏兵的标配,在晴朗的日子里,这种黑色的大球能够洞悉远近战场的情况,远比海东青好用。
“贝勒爷,您还是稍微靠后些,那些江夏兵有些古怪的兵器,当心伤了您。”
“不妨事。”年轻的多尔衮锐气十足,并不太畏惧这些看不见的敌人,“兄长受到的伤害,我会帮他讨要回来。”
阿巴泰心中没底,如果现在是个大雾天气,或者阴雨天气,他觉得没准对明军的火器会有所削弱。
不过,北方本就少雨,如今又是干旱的冬季。
虽然干燥的路面有利于骑兵纵横,但也有利于明军的火器。
多尔衮没有直接面对过江夏兵,他所认知的,都是从部下口中听来的,这其中,多少有些不切实和矛盾的地方,让他不能尽信。
现在,对方就驻扎在前方不远的小镇上,哨骑遍布,临时安置的营垒毫不含糊,每位士兵都冷静有序,各司其职,看上去就是强军的姿态。
由于没有望远镜,多尔衮带人靠近到了营地前方两三里地的位置,对方立刻派出骑兵前来驱逐,双方并未交手,清军将领主动退却,明军没有尾随。
这让阿巴泰松了口气。
他真的非常害怕什么地方飞出来一枚弹子,像击败阿济格那样击中多尔衮。
回到营地,清军立刻组织军议。
根据查看的情况,江夏军显然比卢象升的天雄军更加保守,结硬寨,打呆仗,不宜选为第一目标。
卢象升相对来说更加激进,而且对于清军劫掠地方,攻城拔池更有担当,会主动出击,因此,清军将攻击重心放在了卢象升部。
清军前军很快出动,一个时辰后抵达巨鹿县城,四处搜捕丁壮,摆开攻城的架势。
巨鹿县只是个小城,顶不住 清军前锋,于是向卢象升求援,卢象升原本写信给高起潜和陈吉发,邀约在巨鹿与清军决战,收到求援之后,他认为时机已到,应该出击。
许德士与陈吉发的信使快到中午的时候回到卢象升营地内,这个时候,天雄军将士已经整装待发。
“陈大人的部曲在十五里外,但高公公约束部下,并未有援军至。”
“他这是要看着我们送死!”
许德士没有说话,江夏军的信使是个年轻的小伙子,镖会培养出来的新兵蛋子,心高气傲的很,听了这个话,有些不屑道:
“我们会击败清军,请将军勿忧。”
卢象升没有将这位小兵的话放在心里,却礼貌的点点头,让亲随送他下去休息。
“但有军务,再请你沟通。”
那小兵礼貌拱手,便先回避退下。
许德士忧心道:“督师,如今若为长久计,不该浪战!”
“可圣上对我已经没有耐心,若再陷城池,左右也是个死局。”
许德士听到这个话,知道已经没有挽回的余地,只能哀叹一声。
“许卿,你不用参战,带着几位亲随,把将士们的遗书带走吧。”
“督师!”
卢象升不再言语,挥手让许德士自去。
后者抹着眼泪,红着眼眶,对着这位文臣叩拜,良久才起身离去。
卢象升披挂铠甲,又戴上麻衣。他尚在孝期,浑身素白。
点军鼓起,麾下三位总兵齐聚,大军拔营,列队向东。
卢象升写了封信,交给江夏的那位信使,让他将天雄军的行踪通报给陈吉发,同时,叮嘱道:
“告诉子安,量力而为。我们这些人,死则死矣,但总要给朝廷留些骨血,不能任由胡虏践踏中华。”
那小兵知道这位明军督师心意已决,便接过信封,行了个礼。
“督师的意思,属下必定带到。”
送走信使,卢象升起身上马,与大军同行。
中午的时候,卢象升到了巨鹿县贾庄,这个位置正是历史上他的牺牲之地。
清军前锋横亘在前,阻挡了他救援县城的道路,前军接敌,取得首胜,但清军很快退却,越来越多满蒙游骑出现,意味着清军大部已经将他们包围。
卢象升孤军前来,抱着死志。
虽然陈吉发承诺来援,但在他心中,陈吉发麾下不过数千兵马,并不能改变战局。
而拥兵五万多的高起潜,却作壁上观,甚至断了他们的补给粮草,卡住退路。
主和派这是要将主战派全部逼死在战场上,好同清国媾和,卖国求存。
战斗从正午时分继续到下午,天雄军这边已经明显陷入颓势,但陈吉发的援军还未见到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