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
下了必修课,沈榆闲着没事,被高桥喊到宿舍一块儿玩游戏。
沈榆和另外两个舍友都搬走了,宿舍里现在只有高桥一个人住。
高桥的桌面还满满当当摆着东西,其他三个桌子都空荡又干净。
老赵和老钱都是铁直男,搬走的时候还散着不用的玩意儿,桌面明显是高桥后来清理的。
“田螺小男孩。”沈榆调侃了句,在对面坐下,“你可以把多余的东西放我那,反正空着也是空着。”
高桥被这句“田螺小男孩”呛了一下,赶紧摆手:“不用不用,我习惯了,东西少了反而难受。”
他从抽屉里拿出个手柄给沈榆,转移话题:“我们玩游戏吧。”
他们玩的是新发售的联机游戏《非正义骑士3》,主角恶灵骑士将通过各种关卡解锁武器,解救被困的公主。
高桥周五直播的时候就通关了,这会带着沈榆重新打一遍,信手拈来。
玩的时候,高桥不经意般开口:“对了,榆哥。”
“嗯?”
高桥低着头,手指不自觉摸了摸自己发梢,话到嘴边,又换了个话题:“上次我发你的那个帖子,现在没了。”
不仅是帖子没了,论坛里其他跟风造谣和污蔑沈榆的言论都消失了。
流言蜚语沈榆其实根本没当回事,那天看见谢宴州说处理,就没关心过。
现在这情况,也大概知道是谢宴州处理的结果。
高桥皱着眉说细节:“而且之前发匿名帖子那个人,竟然是我们同系的。”
沈榆问:“谁?”
除了舍友,他和同系的同学大多是点头之交。
“苏子嘉的舍友,陶宇。”高桥提起这事也有些厌恶,“就是之前经常说你穿的是A货的,他昨天还打电话给我,让我跟你求情,说他是被人哄骗了。 ”
苏子嘉?
自从之前那次宴会,苏家一落千丈,苏子嘉也借口生病休学,一直没和沈榆碰面。
以至于,沈榆皱着眉,花了好几秒时间才想起来苏子嘉和陶宇的脸。
他记得,陶宇应该是苏子嘉的某一任前男友。
所以发那些造谣,是为了给苏子嘉讨回公道?
沈榆对他们造谣的缘故不感兴趣,只淡淡说:“管他是谁,都要吃官司。”
高桥表示赞同,点头如捣蒜。
游戏进入boss关卡,沈榆集中注意力,操纵角色躲开。
高桥惊叹连连:“榆哥你简直游戏天才啊!这关网上都说特别难!我那天直播还卡了半个小时,你一下就过了!”
沈榆勾起一个漫不经心的笑。
隐瞒了上辈子自己这关卡了一下午的悲惨经历。
打到一半,出现了剧情动画。
屏幕里的恶灵骑士收到远方公主给的过关提示,想到了自己和公主相处的点点滴滴。
沈榆看过了,因此分心从旁边摸了杯可乐。
汽水拉开,泡沫滚动的声音格外清晰。
沈榆发现高桥时不时看自己几眼,欲言又止。
“有话直说。”沈榆喝了口可乐,调侃他,“你这样我会觉得你暗恋我。”
“不敢不敢……”高桥哪敢跟谢宴州抢,犹豫了一会,吞吞吐吐地说,“那个,《游龙》是不是州哥和薛远庭的游戏公司的?”
“是。”
动画结束,沈榆拿起手柄,专心操控小人过关,没注意他的表情,“怎么了?”
高桥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说:“没什么。”
他不说,沈榆也不问。
两人花一个小时过完关。
沈榆搁下手柄,有些意犹未尽。
手机震动了几下,他拿起来回消息,回完侧头看了眼,高桥一脸欲言又止。
“怎么了?”沈榆双腿交叠,拿起手柄,靠椅背上看屏幕,“再不说我继续打了,刚才没触发彩蛋。”
高桥小声问:“《游龙》的活动,陆彦会去吗?”
陆彦?
说起这,沈榆就想起周五那天晚上,两人之间奇怪的氛围。
穿着女仆装的舍友被身高腿长的青年半搂半抱着,视线交错又同时别开,像电视剧里慢镜头的桥段。
而前段时间还在醉酒后哭嚎的舍友,耳尖红红,安静得过分。
沈榆觉得有意思,反问:“你是希望他去,还是不希望他去?”
高桥抿了一下唇,陷入沉默。
手指不安地搅在一起。
沈榆也没催他,打开游戏,回档到刚才错过的地方找彩蛋。
游戏角色在电脑屏幕跳动,打败敌人,蹦蹦跳跳越过荆棘,在城堡深处找到宝箱。
沈榆点击按钮。
奖励跳出的瞬间,混合着清脆的配乐,高桥轻声开口:
“……可能、想吧。”
*
又玩了一会,沈榆才离开。
推开门时,对面宿舍的门也打开了。
但看到沈榆的那一刻,周信跟老鼠看见猫一样,猛地缩回宿舍,砰地关了门。
沈榆问:“你躲什么?”
周信很规矩地回答:“我哥和我姐都说,没确定之前不能和你见面,免得……”
免得,你会联想到认亲的事情,变得格外在意。
如果提高了期待,再收到否认的结果,将是加倍失落。
周信话没说完,但沈榆已经知道了他的意思。
做过亲子鉴定后的两天,沈榆确实没再遇见江晴婉或者江清墨,今天遇见周信也是意外。
沈榆不禁感慨江家兄妹的细心。
他抬手敲了敲门:“知道了。”
说完便转身下楼。
宿舍楼下,来等男朋友一起上课的女孩零零散散站在宿舍两旁的树荫下。
她们或低头发消息,或四处看着。
和沈榆一块下楼的一个男生朝着女朋友走过去,伸手揉对方的头发,被女生瞪了一眼,两人说着甜言蜜语离开。
沈榆视线跟随两秒,发顶忽然感受到一点压力。
“怎么?”谢宴州的声音落在耳畔,“沈榆小朋友也想被摸头?”
他怎么来了?今天不是要开会吗?
沈榆心中微甜,却故意瞪了他一眼,嘴上说反话:“我没说。”
“你想了。”谢宴州语气肯定。
“你怎么知道我在想?”
“我就是知道。”
他们说着很没营养的话,可沈榆却觉得心情格外好。
连带着这样的阴天,也没那么讨厌了。
沈榆仰起脸,板着脸问:“那你再猜猜,我现在在想什么?”
“我猜……”谢宴州尾音拉长,“你现在想知道我为什么来接你。”
“为什么?”
谢宴州摸摸他的头,说:
“亲子鉴定结果出来了。”
一小时后,谢宴州的车停在沈家门口。
沈榆飞快打开车门。
下车后,沈榆回头看了眼还坐在车里的青年:“你不进去吗?”
“这么粘人?”谢宴州勾唇,捏捏他的脸,“放心,我不走,在这等你。”
谢宴州虽然占有欲强,但还没到要霸占沈榆所有时间的地步。
尤其是,这是亲人之间难得的重逢。
沈榆走进客厅,先看见的是坐在正中央的中年男人。
男人四十多岁,轮廓深邃,头发微白,金丝眼镜儒雅随和,眉间隐含散不开的忧郁。
沈骞和沈老爷子一左一右坐在他旁边,正严肃跟他说着什么。
听见动静,沈骞回过头,神色复杂地看着儿子。
沈老爷子朝沈榆招了招手,感慨道:“小榆,快过来。”
等沈榆走近,他拍了拍中年男人的肩膀,说:“小榆,这是你舅舅。”
听到后两个字,江远站起身。
在海内外纵享声誉的书画名家,早已习惯了被人群注视。
此刻,双手有些局促地搓了搓,没敢上前碰沈榆,像是怕被讨厌。
他没动静,沈榆也没动。
青年垂着眼睛,呼吸微促,没有看对方。
江远以为他是不愿意接受自己,温声问:“你看过亲子鉴定了吗?”
“看过了。”沈榆轻声回应。
早在来的路上,他就看了好几遍。
盯着鉴定结果,眼睛发酸。
到了这里,沈榆发现,甚至不用那些数据证明,江远的脸,就足够说明一切了。。
江远的眉目和照片里的母亲模样出奇神似,尤其是望过来时那双眼睛,温柔却又坚定。
沈榆甚至不敢多看。
只怕看一眼,就会鼻尖发酸,想到妈妈。
江远看了他一会,眼眶发红。
他喉头滚动,似有千言万语要倾吐。
但最后,只汇聚成一声抱歉地叹息:“对不起,孩子,我来晚了。”
来得太晚了。
四十年前,他们兄妹因意外分离。
无数日夜的牵挂和寻找,到头来迎接他的,只有一捧骨灰。
沈榆没有回答,只是回握了江远的手。
不必言语交流,血缘的纽带在此刻链接,于沉默无声中传递情感。
半晌后,沈骞扶着沈榆的肩膀让他坐下。
江远打量着沈榆,用尽量平静的语气讲起当年的事。
渐渐的,沈榆拼凑出当年母亲丢失的真相。
江家世代书法世家,隐居山林。
那一年秋日,保姆带着十岁的江远和六岁的妹妹江飞燕在家里后山玩。
中途下雨,保姆让江远回去拿伞,自己则和江飞燕一同在路边亭子内等着。
江远不疑有他,匆匆赶回家。
等拿着伞走到竹亭,人已经不见了。
不仅是江飞燕,保姆也不见了。
江家满山找人,次日收到一封信,说是拿钱换女儿。
江家领着钱到交易地点,一无所获。
直到一周后,保姆被人找出来,才得知保姆儿子欠了外债,她便伙同儿子绑架了彼时年幼的小小姐。
但保姆说,小小姐在交易前就自己逃跑了。
丢的地点在苏城乡下,江家人日夜不歇地找了几个月,又将附近几个市区也翻找了个遍,一无所获。
江父江母为此大病小病不断,至今身体不好,也因此没长途跋涉来沈家。
这些年,江远一直期盼和妹妹见面,却又害怕和妹妹见面。
他恐惧见到处境悲惨的妹妹。
却没想到兄妹早就天人两隔。
唯一可以感到安慰的是,妹妹丢失的这些年,没吃过多少苦。
江飞燕从保姆身边逃走后,就被郑家收养了。
郑老爷子和老夫人活着时,把她当做亲生女儿,给她最好的教育资源,送她出国留学。
婚后,夫妻感情不错,她也一直从事自己喜欢的事业。
沈骞想起亡妻,有些沉默。
沈老爷子握着江远的手,同他说了很多江飞燕过去的事情。
天色逐渐暗沉。
江远提出告辞,他得连夜赶回去,跟父母汇报这件事。
临行前,他转头问沈榆:“小榆,你想回苏城看看吗?看看你妈妈长大的地方,我们一直没搬家,陈设也基本没变。”
沈榆抿唇,点了点头:“好。”
“那……”江远拍了拍沈榆的肩膀,但“舅舅”二字到底是没说出来,只沉声说,“我先回去等你们,你什么时候有空,和晴婉一起就好。”
说起两兄妹,沈榆才发现他们今天没来:“姐姐他们呢?”
江远默了一瞬,也发现不对劲:“我来时太急两手空空,让他们去买见面礼了,怎么现在还没来?”
“用不着那些虚的。”沈骞拍拍大舅子肩膀,“大家都是一家人。”
江远表情复杂地看了眼沈骞,礼貌笑笑。
很显然他还没习惯自己突然多出一个妹婿。
几人起身,送江远离开。
刚出门,老远就见江晴婉没形象地蹲在花坛边上,指着一堆礼品,仰着头跟朗姿站着的江清墨抱怨:“让你买礼物你买这东西,小榆根本不会喜欢!等着爸爸打死你吧!”
“你选的又是什么好东西?一堆毛茸茸的玩具,幼稚。”江清墨抓着她手臂把人拽起来,“还穿着裙子就蹲地上,像什么样子,别带坏了小榆。”
“还叫上小榆了?”江晴婉翻白眼,“跟你熟吗就叫?明明我这个姐姐先来的!”
“你有一点姐姐的样子?一点规矩都没有。”
“要你管!”江晴婉嘟囔了一声,又竖起眉毛,“警告你,以后你别用你那套规矩管小榆,他还是个孩子!”
走到他们身后的小孩沈榆:“……”
“咳咳。”
眼见儿女因为一点小事争执,江远连忙咳嗽几声。
江家兄妹回头,见到沈榆后,同时露出礼貌又和善的微笑。
沈骞见他们聚在一起,便和沈老爷子先离开,留沈榆跟他们熟悉熟悉。
人刚转身,江晴婉先一步反应过来,提起十多个礼袋:“小榆,礼物!”
江清墨不甘示弱,提起自己手边的东西。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发出轻哼。
江远扶额:“你们别吓着小榆。”
他转头看向沈榆。
其实此刻江远有很多话想对沈榆说,但考虑到他们舅甥刚相认,怕太热情吓到沈榆,只好克制地说了几句关心身体和学业的话。
时间不早,江远说完,便去了车库,乘车去机场。
江晴婉问沈榆:“晚上姐姐请你吃火锅?”
沈榆点头:“好啊。”
“那我去开车!”江晴婉把手里东西往江清墨身上一丢,“你给小榆送过去!”
江清墨:“……”
又把他当拉货的骡子。
暗暗磨牙,江清墨问:“放你房间还是?”
“放车上吧。”沈榆记挂着还在等他的谢宴州,“我拿一些吧……”他顿了顿,“……哥。”
这一声“哥”出来,江清墨如听仙乐,神清气爽。
突然感觉当骡子挺好。
骡子江某坚决拒绝沈榆分担的要求,十分严肃:“哥有的是力气。”
而后提着一大堆东西就跟着沈榆往外走。
出了沈家大门,江清墨才发现车边还倚着个青年,黑衣长裤,神色淡淡,看样子等了很久。
是谢宴州。
“晚上好。”
注意到他们的视线,谢宴州回身,视线在江清墨脸上绕了一圈,薄唇微勾:“大舅哥。”
江清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