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晚上,七日求雨才会完全结束,他得撑住。
台下的金队长已经做好了拼死一搏的准备,带着人将最危险的门口死死守住。
外面还撑得住灾民一眼不眨的盯着高台上的赵凛,眼中是几乎绝望地死寂。
越是这样,赵凛的心反倒越发安定下来。
极端的高温会引起气压变化,地表水分过度蒸发,也有几率引发雷阵雨或者暴雨。
但是这都需要时间,他现在最需要的就是把戏份做足,稳住灾民。
祭天台上的赵凛开始大声念着祭天辞,厚重的礼服裹着他单薄的身体,汗水成串成串的流下。
他微微咬住下唇,目露担忧的看着天空。
高温后降雨的前提是水蒸气积累到一定程度,可大盛北方已经干旱了五年,哪里来的足够多的水分呢。
与此同时,围堵在外面的灾民渐渐发生了变化。
陪着赵凛一直站在了望台上的霍青第一时间察觉到了不同,指挥着护城军分别监视他们的动向。
渐渐地,霍青便察觉出了不同。
这群灾民居然在缓慢的蠕动中慢慢变为了三个比较明显的群体。
第一层是紧紧围靠在太庙周围的,他们面部虔诚,跪在地上,仰望着赵凛和天空,这一部分也是所占群体最大的,几乎占到三分之二。
第二层是举着谢纯等人的尸体,原本是站在最前面的,可现在却缓缓退到了后面。
他们紧紧贴在第一层身后,面容是贪婪中透着凶狠,霍青判断,他们应该也是求雨失败,最可能对赵凛造成伤害的群体。
第三层就古怪的多,他们似乎是远远坠在后面,队伍零散而蜿蜒,根本看不到尽头,霍青也拿捏不准他们究竟想干什么。
很快,太阳从正空落入西山,当最后一缕天光消散时,灾民们眼中最后的光好似也跟着消散了。
但是高台之上的赵凛却微微抿了下嘴角。
是风。
虽然只有很轻微的一丝,但他感觉到了。
再过两个时辰,就过了完完整整的七日,希望这可能正在酝酿中的雨还来得及。
可偏偏就在这时候,出了意外。
原本围堵在太庙之外的第一层灾民居然毫无预兆的自尽了。
当赵凛听到霍青急促的喊声,转过头来时,恰好看到其中一个灾民将从怀中抽出一把镰刀毫不犹豫的割断自己的喉管,鲜血喷溅,当场咽气。
赵凛阻止的喊声还未来得及溢出喉咙。
他旁边的灾民却一把拿过带血的镰刀,又一把割断了自己的喉咙。
之后,这带着死亡气息的镰刀就像击鼓传花一般,不到一分钟内,就接连要了数人性命。
明明这曾经是他们用来收割粮食的啊!
现在却用来收割他们自己的性命。
这到底是在做什么啊?
赵凛顾不得其它,急忙站起来大喊道:“你们快住手,快住手!”
他像疯子一样指着天空,“有风了,有风了,有风就会有雨,你们会看天时,是懂得呀!”
可下方的灾民根本不为所动,就这一会功夫,镰刀已经传了一排。
无数道血液喷溅而出,染红了太庙外面的土地。
赵凛的眼泪夺眶而出,一脚踢翻了旁边的火盆,无能为力的痛楚让他几乎情绪崩溃。
他忍不住大声叱骂,“操、操、操,你们他娘的究竟在干嘛,好不容易才活下来的啊!”
这天底下怎么就会有这么多苦难!
可偏偏就是赵凛这么一发疯,原本整齐划一的行为却突然停了下来。
第二层的灾民中有人站起来高呼道:“请中原王回归祈雨位,我们愿为祭祀生祭。”
生什么?
赵凛怀疑自己没有听清楚。
他沉下口气,闭上眼睛,垂着的双手不自觉的攥紧。
生祭!
那为什么死的不是你自己呢?
再睁开眼睛时,赵凛眸中已是一片冷然。
他垂眸看着下方的灾民,拿着镰刀的是个看起来不过五六岁的孩子,不知道怎么活下来的,只是饿的面颊凹陷,大眼睛黑白分明水灵灵的盯着赵凛。
他不知道什么叫害怕,也不知道什么叫死亡,只是旁边的大人让他学着,他便准备照做。
赵凛移开目光,看向后排喊话之人,“你是何人?”
“大巫贺仪。”
赵凛微微蹙眉,这朝代怎么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人,又是炼丹又是祝由术,这会又冒出来一个大巫。
不会是这些埋葬的历史中真有些超出普通人类认知的东西吧。
“本王不管你们究竟什么目的,如果再让本王看到一个死人,这雨不求也罢。”
跪着的孩童拿着镰刀,迟钝的意识到,不用流血了?
贺仪周围响起一阵纷乱的嘈杂,不过很快又被一个更凶戾的声音压下去了,那人隐在人群中,看不清模样。
“若是中原王不肯配合,这雨求不来,吾等就不客气了。”
赵凛冷笑,“怎么个不客气法?”
“非明君者,必诛之!”
赵凛抬脚又将另一个火盆踹下去,毫不在意道:“本王看你想称帝的心思的挺重的,别费劲了,来,上来,你来求,你要是求来了,这几十万灾民不就立马奉你为主了,还用得着废这么多心思!”
那人大概没想到看着年纪不大的小皇子居然这么直接,张嘴就点破了他的心思,当即便有些哽住了,一时没接上话。
赵凛抓住时机继续道:“还有两个时辰才是七整日,大家再耐心些,不要拿自己的性命玩闹,那个孩子,快把镰刀丢开。”
孩童亮晶晶的眼睛的看着赵凛,很听话把对他来说太大太危险的镰刀一把丢开。
赵凛欣慰一笑,“况且这七日只是父皇给的期限,不是上天给的期限,退一万步说,即便上天真的不降雨,我们也要想办法活下去...”
他的话还没说完,底下的灾民便忽然激动起来。
“少跟俺们讲大道理,那个谢大人早就把这些空话说遍了。”
“河里没有水,井里没有水,树皮都已经扒光了,再靠自己就只能喝血!”
他们目露凶光,仿若饥渴已久的困兽。
“俺们要下雨,就是要下雨,求不来雨,你,你们,你们所有人都要陪着俺们一起死!”
“这是上天对昏君的惩罚,是你们的错,昏君死了,俺们才能好!”
这几句话就好像是滴入油锅里水珠,酝酿了整整五年的愤怒瞬间沸腾起来。
他们曾经一片一片的跪倒,如今又一片一片的站起,那曾经被拿来做威慑的谢纯等人的尸体也被狠狠丢在了地上。
他们的怒火已经不需要标杆了,瞬间就可以喷涌而出。
直面这种几十万人愤怒冲击的赵凛有种被钉在了原地的感觉,甚至让他在瞬间怀疑起自己存在的必要性。
他真的能改变什么吗?
他真的能做些什么吗?
恍惚间,黑透的天空居然开始狂风大作。
乌云被风裹挟着而来,夹杂着电闪雷鸣,仿若仙妖渡劫般的恐怖阵势,只在几秒之间就将高悬的明月彻底遮挡起来。
灾民们短暂的震惊过后,狂欢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