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管仲在病中,嘱咐齐桓公要远离易牙、竖刁、开方三人,并推荐隰朋执政。齐桓公身边有人听到了这番话,便告知了易牙。易牙见到鲍叔牙,对他说:“管仲担任相国,是您推荐的。如今管仲生病,国君前去探望,他却表示您不适合执政,转而推荐隰朋,我心里实在愤愤不平。” 鲍叔牙笑着回应:“这恰恰是我推荐管仲的原因。管仲一心为国,不偏袒自己的朋友。倘若让我担任司寇,驱逐奸佞小人,那我绰绰有余。但要是让我主持国政,像你们这样的人又怎能容身呢?” 易牙听后,深感惭愧,只好退下。
过了一天,齐桓公再次前去探望管仲,此时管仲已无法言语。鲍叔牙和隰朋在一旁忍不住落泪。当晚,管仲与世长辞。齐桓公悲痛万分,大哭道:“悲哀啊,仲父!这简直是上天折断了我的臂膀!” 他派上卿高虎主持管仲的丧事,葬礼办得极为隆重。管仲生前的采邑,全都赐予他的儿子,让其世代担任大夫。易牙对大夫伯氏说:“从前国君夺取了您三百骈邑,用来赏赐管仲的功劳。如今管仲已经去世,您为何不向国君进言,讨回自己的封邑呢?我会在一旁帮您说话。” 伯氏流着泪说:“我只因没有功劳,才失去了封邑。管仲虽然死了,但他的功劳依然存在。我有什么脸面向国君讨要封邑呢?” 易牙感叹道:“管仲死后都能让伯氏心服口服,我们这些人真是十足的小人啊!”
且说齐桓公牢记管仲的遗言,任命公孙隰朋执政。然而,不到一个月,隰朋便因病去世。齐桓公感慨道:“仲父难道是圣人吗?他怎么就知道隰朋为我所用的时间不会长久呢?” 于是,他让鲍叔牙接替隰朋的职位。鲍叔牙坚决推辞,齐桓公说:“如今满朝文武,没有比您更合适的人选,您想让给何人呢?” 鲍叔牙回答:“我善恶分明的性格,国君是清楚的。国君若一定要任用我,那就请远离易牙、竖刁、开方,我才敢接受任命。” 齐桓公说:“仲父原本就这么说过,我怎敢不听从您的建议!” 当天,齐桓公便将这三人驱逐,不许他们入朝。鲍叔牙这才接受任命,处理政务。当时,淮夷侵犯杞国,杞国人向齐国告急。齐桓公联合宋、鲁、陈、卫、郑、许、曹七国国君,亲自前往救援,将杞国的都城迁到缘陵。诸侯之所以依旧听从齐国的号令,正是因为鲍叔牙沿用了管仲的政策。
话分两头。再说晋国,自从晋惠公即位后,连年庄稼欠收。到了第五年,更是遭遇严重饥荒,仓库空虚,百姓忍饥挨饿。晋惠公打算向其他国家购买粮食,思来想去,觉得秦国与晋国相邻,且两国还是姻亲,但之前晋国违背割地的约定,实在难以开口。郤芮进言说:“我们并非有意违背与秦国的约定,只是请求延缓时间罢了。倘若我们向秦国求购粮食,秦国却不给,那就是秦国先与我们断绝关系,到时候我们再拒绝割地,也就有了正当理由。” 晋惠公说:“你说得有理。” 于是,派大夫庆郑带着宝玉前往秦国,请求购买粮食。
秦穆公召集大臣商议:“晋国答应给我们五座城,却一直没有兑现,如今因为饥荒来求购粮食,我们该不该给呢?” 蹇叔和百里奚异口同声地说:“天灾降临,哪个国家能幸免?救济灾荒,体恤邻国,这是常理。依理行事,上天必定会赐福于我们。” 秦穆公说:“我们对晋国的施恩已经够多了。” 公孙枝回应道:“倘若我们的厚施能得到回报,对秦国又有什么损害呢?就算得不到回报,那理亏的也是他们。民众厌恶他们的国君,谁还会与我们为敌呢?国君一定要答应他们。” 丕豹一心想着报仇,愤怒地说:“晋侯无道,才招致天灾。我们趁着他们闹饥荒去讨伐,就能灭掉晋国。这样的机会绝不能错过!” 繇余说:“‘仁义之人不会乘人之危谋取利益,明智之人不会心存侥幸追求成功。’还是给他们粮食为好。” 秦穆公说:“辜负我的是晋君,遭受饥荒的却是晋国百姓。我不忍心因为晋君的缘故,将灾祸转嫁给百姓。” 于是,秦国将数万斛粮食从渭水运出,直接运往晋国的河、汾、雍、绛等地,船只首尾相连,这便是着名的 “泛舟之役”,以此来救济晋国的饥荒。晋国人对此无不感激。史官写诗称赞秦穆公的善举:“晋君无道致天灾,雍绛纷纷送粟来。谁肯将恩施怨者?穆公德量果奇哉!”
第二年冬天,秦国遭遇灾荒,晋国却大获丰收。秦穆公对蹇叔和百里奚说:“我如今才体会到二位的话是多么正确,丰收与饥荒总是交替出现。要是去年冬天我拒绝晋国购买粮食的请求,如今我国闹饥荒,再向晋国求助可就难了。” 丕豹说:“晋君贪婪且无信,即便我们去求购,他们也肯定不会给。” 秦穆公却不这么认为。他派冷至也带着宝玉前往晋国,请求购买粮食。
晋惠公本打算调发河西的粮食,以回应秦国的请求。郤芮进谏说:“国君给秦国粮食,那也打算给秦国土地吗?” 晋惠公说:“我只给粮食,怎么会给土地呢?” 郤芮问:“国君为什么要给秦国粮食?” 晋惠公说:“也是为了报答秦国‘泛舟之役’的恩情。” 郤芮说:“如果把‘泛舟之役’当作秦国的恩德,那当年秦国帮助国君您回国即位,这份恩德更大。国君舍弃大恩不报,却报答小恩,这是为何呢?” 庆郑说:“我去年奉命前往秦国求购粮食,秦君毫不犹豫地答应了,这份心意十分可贵。如今我们却拒绝卖粮给秦国,秦国肯定会怨恨我们!” 吕饴甥说:“秦国给晋国粮食,并非是对晋国有好感,而是为了索取土地。不给粮食秦国怨恨,给了粮食却不给土地,秦国同样怨恨,反正都是怨恨,为什么要给他们粮食呢?” 庆郑说:“幸灾乐祸是不仁,背弃别人的恩情是不义。不仁不义,又如何守住国家呢?” 韩简说:“庆郑说得对。要是去年秦国拒绝我们购买粮食,国君会作何感想?” 虢射说:“去年上天让晋国闹饥荒,把机会送给秦国,秦国却不知道把握,反而借给我们粮食,这太愚蠢了!今年上天让秦国闹饥荒,把机会送给晋国,晋国为何要逆天而行,不抓住这个机会呢?依我愚见,不如约上梁伯,趁机讨伐秦国,瓜分秦国土地,这才是上策。” 晋惠公听从了虢射的建议。于是,他拒绝冷至说:“我国连年饥荒,百姓流离失所。今年冬天稍有收成,流亡的百姓才刚刚回到家乡,仅能勉强维持生计,实在无法救济贵国。” 冷至说:“寡君顾念两国的姻亲之谊,不追究土地之事,也不拒绝卖粮,他一直认为:‘患难与共,应当相互体恤。’寡君帮助贵国解燃眉之急,却得不到贵国的回报,我实在难以回去复命。” 吕饴甥和郤芮大声呵斥:“你之前与丕郑父合谋,用丰厚的礼物引诱我们,幸亏上天识破了你们的奸计,让我们没有中计。如今你又来多嘴!你回去告诉你们国君,想要晋国的粮食,除非派兵来抢!” 冷至满怀愤怒地退下。
庆郑退朝后,对太史郭偃说:“晋侯忘恩负义,激怒邻国,灾祸马上就要降临了。” 郭偃说:“今年秋天沙鹿山崩塌,草木倒伏。山川是国家的根基,晋国恐怕会有亡国之祸,或许就应在此事上吧?” 史官写诗讥讽晋惠公:“泛舟远道赈饥穷,偏遇秦饥意不同。自古负恩人不少,无如晋惠负秦公。”
冷至回到秦国,向秦穆公禀报:“晋国不仅不给我们粮食,反而打算联合梁伯,一同出兵讨伐秦国。” 秦穆公大怒道:“晋君无道,竟然到了如此出人意料的地步!我要先攻破梁国,再讨伐晋国。” 百里奚说:“梁伯热衷于土木工程,国内空旷之地都被他筑城建房,却没有百姓居住,百姓都心怀怨恨,显然他无法调动民众帮助晋国。晋君虽然无道,但吕饴甥和郤芮都强势且独断专行,倘若他们发动绛州的军队,必然会震惊秦国西部边境。《兵法》说:‘先发制人。’如今凭借国君的贤明,以及各位大夫的效命,前去声讨晋侯忘恩负义之罪,必定能够取胜。再凭借取胜的余威,趁着梁国疲敝攻打它,就如同摇晃干枯的树叶一般容易!” 秦穆公觉得有理。于是,大规模出动三军,留下蹇叔和繇余辅佐太子罃守卫国家,孟明视率军巡视边境,震慑各个戎族部落。秦穆公与百里奚亲自统领中军,西乞术和白乙丙保驾。公孙枝率领右军,公子絷率领左军,共计四百辆战车,浩浩荡荡地向晋国进发。
晋国西部边境向晋惠公告急。晋惠公问大臣们:“秦国无缘无故兴兵侵犯我国边境,我们该如何抵御?” 庆郑进谏说:“秦国出兵是因为主上忘恩负义,前来问罪,怎么能说是无缘无故呢?依我之见,我们只应承认过错,请求和解,割让五座城来保全信用,避免战争。” 晋惠公大怒:“堂堂千乘之国,却要割地求和,我还有什么颜面做国君?” 喝令:“先斩了庆郑,然后出兵迎敌!” 虢射说:“还未出兵,先斩大将,对军队不利。暂且赦免他,让他随军出征,将功赎罪。” 晋惠公准奏。
当天,晋惠公大规模检阅车马,挑选了六百辆战车。命令郤步扬、家仆徒、庆郑、蛾晰分别统领左右两军,自己与虢射在中军指挥调度,屠岸夷担任先锋。大军离开绛州,向西进发。晋惠公所乘坐的马名叫 “小驷”,是郑国进献的。这匹马身材小巧,鬃毛光亮,步伐平稳,晋惠公平素十分喜爱。庆郑又劝谏说:“自古以来,出征这样的大事,必定要乘坐本国出产的马。本国之马生长在本土,能领会人的心意,听从人的调教,熟悉道路,所以作战时能听从人的指挥,随心所欲。如今国君面对大敌,却乘坐别国的马,恐怕不吉利。” 晋惠公斥责道:“这是我平日惯常乘坐的马,你不要多言!”
再说秦国军队已经渡过黄河向东进发,三战三胜,晋国的守将纷纷逃窜。秦军长驱直入,一直来到韩原安营扎寨。晋惠公听说秦军抵达韩原,皱着眉头说:“敌军已经深入我国境内,这可如何是好?” 庆郑说:“这是国君自己招来的,又何必问我呢?” 晋惠公说:“庆郑你太无礼了,退下!” 晋军在离韩原十里的地方扎营,派韩简前去侦察秦军的兵力。韩简回来禀报:“秦军兵力虽然比我们少,但士气却比我们旺盛十倍。” 晋惠公问:“为什么?” 韩简回答:“国君起初因为秦国离得近,逃到梁国;接着依靠秦国的援助才得以回国即位;后来又因秦国救济,才度过饥荒,三次受秦国之恩,却没有一次报答。秦国君臣积怨已久,所以前来讨伐,他们三军都有讨回公道的决心,士气极为高昂,岂止十倍而已!” 晋惠公生气地说:“这肯定是庆郑说的话,你也这么认为吗?我定要与秦国决一死战!” 于是,命令韩简前往秦军中挑战:“我有六百辆战车,足以迎战贵国国君。国君若退兵,那是我的心愿;倘若不退,我即便想避开国君,又怎么向这三军将士交代!” 秦穆公笑着说:“这小子怎么如此骄横?” 便让公孙枝代为回应:“国君想要回国即位,我帮您实现了。国君想要粮食,我也给了。如今国君想要交战,我怎敢不遵命呢?” 韩简退下后说:“秦国占理,我恐怕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晋惠公让郭偃占卜车右的人选,其他人都不吉利,只有庆郑合适。晋惠公说:“庆郑与秦国勾结,怎能任用他?” 于是,改用家仆徒为车右,让郤步扬驾车,前往韩原迎战秦军。百里奚登上营垒,望见晋军人数众多,对秦穆公说:“晋侯打算与我们拼死一战,国君千万不要应战。” 秦穆公指着天说:“晋国太对不起我了,倘若没有天道便罢,若是上天有知,我必定能战胜他们!” 于是,在龙门山下整顿军队,严阵以待。不一会儿,晋军也布阵完毕,双方列阵对峙,中军各自击鼓进军。
屠岸夷仗着勇猛,手握一条浑铁枪,重达百斤,率先冲入敌阵,逢人便刺,秦军纷纷败退。恰好遇到白乙丙,两人交战,大约五十多个回合后,双方杀得性起,都跳下车来,互相扭打在一起。屠岸夷说:“我跟你拼个你死我活,找人帮忙的不算好汉!” 白乙丙说:“正想独自擒住你,才显我英雄本色!” 他吩咐众人:“都别过来!” 两人拳打脚踢,一直扭打到阵后去了。
晋惠公见屠岸夷陷入敌阵,急忙命令韩简和梁繇靡率军冲击秦军左翼,自己则带领家仆徒等人冲击秦军右翼,约定在中军会合。秦穆公见晋军分两路冲来,也分作两路迎战。且说晋惠公的战车,正与公孙枝相遇,晋惠公便让家仆徒迎战。公孙枝勇力过人,家仆徒哪里是他的对手?晋惠公对郤步扬说:“你用心驾车,我亲自助战。” 公孙枝横戟大喝:“要交战的一起上!” 这一声大喝,犹如霹雳震天,把国舅虢射吓得趴在车中,不敢出声。那 “小驷” 马未经战阵,也被吓得不听御手指挥,向前乱跑,结果陷入泥泞之中。郤步扬用力鞭打,无奈马小力弱,怎么也拔不出脚。
正在危急时刻,恰好庆郑的战车从前面经过。晋惠公大喊:“庆郑,快救我!” 庆郑说:“虢射在哪里?怎么叫我来救你?” 晋惠公又喊道:“庆郑,快把车赶来载我!” 庆郑说:“国君稳稳乘坐‘小驷’,我去叫其他人来救你!” 说完,便驾车向左离开了。郤步扬想去寻找其他车辆,无奈秦军包围上来,无法突围。
再说韩简的军队冲入敌阵,正好遇上秦穆公的中军,于是与秦将西乞术交战,三十多个回合后,仍未分出胜负。蛾晰率领军队又赶到,两下夹攻,西乞术抵挡不住,被韩简一戟刺倒在车下。梁繇靡大喊:“败将无用,我们一起合力擒住秦君!” 韩简不顾西乞术,率领晋军径直冲向秦穆公的战车,想要捉拿秦穆公。秦穆公感叹道:“我今日反倒要成为晋国的俘虏,天理何在?” 刚叹完一声,只见西南方一队约三百余人的勇士,高声呼喊:“不要伤害我们的恩主!” 秦穆公抬头一看,只见这三百余人个个蓬头散发,袒露肩膀,脚穿草鞋,奔跑如飞,手中都拿着大砍刀,腰间挂着弓箭,就像混世魔王手下的鬼兵一般。他们所到之处,对晋军乱砍乱杀。韩简和梁繇靡急忙迎战。这时,又有一人驾车从北方赶来,正是庆郑。他高声呼喊:“别恋战了,主公已被秦兵围困在龙门山的泥泞之中,快前去救驾!” 韩简等人无心再战,撇下那伙勇士,径直奔向龙门山去救晋惠公。
谁知晋惠公已被公孙枝擒获,家仆徒、虢射、郤步扬等人也一同被擒,都被押回秦军大寨。韩简跺脚说:“要是能擒住秦君,还能与主公被擒相抵,都怪庆郑误了我大事!” 梁繇靡说:“国君已被擒,我们还能去哪里?” 于是,韩简和梁繇靡各自丢弃兵器,前往秦营,与晋惠公等人会合。再说那三百余勇士,不仅救了秦穆公,还救了西乞术。秦兵乘胜追击,晋军大败。龙门山下尸横遍野,六百辆战车能逃脱的,不过十分之二三。庆郑听说晋君被擒
话说秦穆公回到大寨,对百里奚说:“当初要是不听您的话,差点就被晋国笑话了。” 这时,那三百多个勇士一起到营前叩头。穆公问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肯为我拼死效力呢?” 勇士们回答说:“国君难道不记得当年丢失的良马吗?我们都是吃了马肉的人。” 原来,穆公曾经在梁山打猎,夜里丢失了几匹好马,便派官吏去寻找。官吏寻到岐山脚下,发现有三百多个乡下人聚在一起吃马肉。官吏不敢惊动他们,急忙跑回去报告穆公:“赶紧派兵去抓捕,就能把他们一网打尽。” 穆公却感叹道:“马已经死了,要是再因此杀人,百姓会说我看重牲畜而轻视人命。” 于是,他找来军中几十坛美酒,派人送到岐山脚下,传达国君的命令并赏赐给这些人,说:“我们国君说:‘吃了好马的肉,不喝酒会伤害身体。’现在把美酒赐给你们。” 乡下人叩头谢恩,分着喝了酒,大家都感叹道:“偷了马不但没被治罪,国君还担心我们的身体,赐给我们美酒,国君的恩情太大了。我们该怎么报答呢?” 到了这时,他们听说穆公讨伐晋国,这三百多人便舍生忘死,赶到韩原,前来助战。恰好遇到穆公被围,他们一起奋勇作战,把穆公救了出来。这真是:种瓜得瓜,种豆得豆。施薄报薄,施厚报厚。有施无报,何异禽兽!
穆公仰天长叹:“乡下人都有感恩图报的情义,晋侯又算什么人呢?” 于是问众人:“有愿意做官的吗?我可以封爵赐禄。” 勇士们齐声回答:“我们这些乡下人,只是报答恩主一时的恩情,不愿意做官!” 穆公便分别赠送他们金帛,乡下人推辞不受,然后离去。穆公不禁连连叹息。后人有诗写道:“韩原山下两交锋,晋甲重重困穆公。当日若诛牧马士,今朝焉得出樊笼?”
穆公清点将校,发现唯独不见白乙丙。他派军士四处寻找,听到一个土窟里有哼声,跑过去一看,原来是白乙丙和屠岸夷扭打在一起,滚进了窟中,两人都精疲力竭,气绝身亡,但双手还紧紧扭在一起不松开。军士们把两人分开,分别抬到两辆车上,运回大寨。穆公询问白乙丙的情况,他已经不能说话了。有人目睹了他们拼死搏斗的过程,便上前向穆公详细禀报。穆公感叹道:“两人都是好汉啊!” 又问身边的人:“有认识晋国将领姓名的吗?” 公子絷凑近车中查看,回禀说:“这是勇士屠岸夷。我之前去晋国吊唁两位公子时,屠岸夷也奉本国大臣的命令前来迎接,我们在旅途中相遇,所以认识他。” 穆公问:“这个人可以留在秦国任用吗?” 公子絷说:“他参与弑杀卓子、杀害里克,今日正应顺应天命,将他处死。” 穆公于是下令将屠岸夷斩首。他亲自解下锦袍,盖在白乙丙身上,命百里奚先用温车将白乙丙送回秦国医治。白乙丙服药后,吐血数斗,半年之后,才得以康复。这是后话。
再说穆公大获全胜,拔营起寨,派人对晋惠公说:“国君之前不想避开我,如今我也不能避开国君了,希望国君能到我的国家来请罪!” 惠公低头,无言以对。穆公使公孙枝率领一百辆兵车,押送晋惠公前往秦国。虢射、韩简、梁繇靡、家仆徒、郤步扬、郭偃、郤乞等人,都披头散发,满脸污垢,一路风餐露宿地跟随,如同奔丧的样子。穆公又派人慰问晋国的大夫们,安抚他们说:“你们君臣说要吃晋国的粮食,就得用兵来取。我留下你们的国君,不过是想得到晋国的粮食罢了,怎敢做得太过分呢?你们几位何必担心没有国君呢?不要过于悲伤!” 韩简等人再次叩拜,说道:“国君怜悯我们国君的愚昧,施行宽大的政策,不做得太绝,皇天在上,后土在下,都听到了国君的话。我们怎敢不拜谢您的恩赐!”
秦兵回到雍州边界,穆公召集大臣们商议:“我受上帝之命,平定晋国的内乱,拥立夷吾为国君。如今晋君违背我的恩德,就是得罪了上帝。我想用晋君来祭祀上帝,以报答上天的恩赐,你们觉得怎么样?” 公子絷说:“国君说得很对。” 公孙枝进谏说:“不行。晋国是大国,我们俘虏了他们的百姓,已经结下仇怨。再杀掉他们的国君,只会加深他们的愤怒,晋国报复秦国,将会比秦国报复晋国更加厉害!” 公子絷说:“我的意思不只是杀掉晋君,还要用公子重耳取代他。杀掉无道的国君,拥立有道的国君,晋国人感激我们还来不及,又怎么会怨恨呢?” 公孙枝说:“公子重耳是个仁义之人。父子兄弟之间,差别不大。重耳不肯利用父亲去世谋取利益,难道会利用弟弟的死来获利吗?如果重耳不回国即位,另立他人,和夷吾又有什么区别?如果他肯回国,必然会因为弟弟的死而仇恨秦国。国君废弃对夷吾的旧恩,又在重耳那里树立新仇,我私下认为不可行。” 穆公问:“那么是把晋君赶走,囚禁起来,还是放他回去呢?这三种做法,哪种更有利?” 公孙枝回答说:“囚禁他,他不过是个普通百姓,对秦国有什么好处?赶走他,肯定会有人谋划让他回国。不如放他回去。” 穆公问:“这样不会前功尽弃吗?” 公孙枝回答说:“我的意思也不只是放他回去。一定要让他归还我们河西的五座城,还要让他的世子圉到我国做人质,然后才答应讲和。这样一来,晋君一辈子都不敢与秦国为敌,而且日后他去世,世子圉继位,我们又对圉有恩德。晋国世代感激秦国,还有比这更大的利益吗?” 穆公说:“子桑(公孙枝的字)的谋划,考虑到了好几代人啊!” 于是,将惠公安置在灵台山的离宫,派一千人看守。
穆公正要送晋惠公起程,忽然看见一班内侍,都穿着丧服前来。穆公以为夫人出了什么变故,正要询问。内侍传达夫人的命令说:“上天降下灾祸,让秦晋两国国君放弃友好,发动战争。晋君被俘虏,也是我的耻辱。如果晋君早上进入秦国,我早上就死;晚上进入,我晚上就死!现在特意派内侍穿着丧服迎接国君的军队。如果国君赦免晋君,就如同赦免我一样,还请国君裁决!” 穆公大惊,问道:“夫人在宫里什么情况?” 内侍回禀说:“夫人自从听说晋君被俘虏,就带着太子穿上丧服,步行出宫,到后园的高台之上,搭建草舍居住。台下堆积了几十层柴草,送食物的人都踩着柴草上下。夫人吩咐:‘只要晋君一进城,我就在台上自杀。然后放火焚烧我的尸体,以此表明我和晋君的兄弟之情。’” 穆公叹息道:“子桑劝我不要杀晋君。不然,差点就害了夫人的性命!” 于是,让内侍脱下丧服,回报穆姬说:“我不日就送晋侯回国。” 穆姬这才回宫。内侍跪着问道:“晋侯见利忘义,违背我们国君的约定,又辜负夫人的托付,如今他自讨囚禁受辱,夫人为什么还如此悲痛呢?” 穆姬说:“我听说‘仁义之人即使心怀怨恨,也不会忘记亲情;即使发怒,也不会丢弃礼仪。’如果晋侯死在秦国,我也有罪啊!” 内侍们无不称赞夫人的贤德。至于晋侯如何回国,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