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方才给楚羲虞敷药的时候不觉得这药有甚么奇处,如今算是直接切身体会到了它的奇效。
除了棉签触碰伤口时难免有些痛,但随后便是一阵沁凉的触感卷来,将疼痛压到几无感觉,要不是伤口位置有点刁钻她看不见,不然她真想看看大生肌膏对小伤口的作用。
宁时心里暗暗诧异,随手拿起身边的烛台,强撑胆气往门外走去,先前心头焦虑那美人的伤势,也不曾太察觉到这间房子内部装潢过分低调奢华。
话说阮清仇在原书里的一生似乎是没有什么大经济来源的,龙泉剑宗宗门财富早在她幼年家破时便被洗劫一空,而她大仇得报之后一不曾重建龙泉剑宗,二不曾结交权贵......
该死,为什么我记不清剧情了。
原本清晰的剧情脉络此时忽然思绪一片空空大地。
“系统,我为什么记不清剧情了?”
宁时只是试探性地问了问系统,几乎是瞬时响应,系统以一种毫无感情的机械式的冰冷女声回复道:“或许是宿主本身不属于此世,故而此前关于本书的记忆将会被渐渐抹去,此进程本系统亦不可干预。”
......你们不就是根据我看过这本书,然后挑选的我来完成书中世界的任务的吗?
怎么现在又要抹掉我的记忆?
“宿主有所误会,本系统并非依照宿主所言的条件挑选的宿主。”
“所以条件是?”
宁时耐不下性子,直接问系统道。
“宿主自身特点。”
机械女声又是即时响应了宁时的问题。
什么嘛,说了跟没说一样。
宁时秉着烛台,谨慎地在自家竹舍的过道行走着,只是自己印象中有那么一个朦朦胧胧的印象指着“偏舍”的方向。
听之前宁殊晴所说,那之前伤了自己的谢灵伊暂时安置在那了。
夜间寒气湿冷,宁时转到那间疑似是偏舍的房间,停在门口,忽然有点不敢进去。
说起来虽然这大生肌膏药效过于非同寻常,但是考虑到它的药膏本身也就一个指头左右大小,方才给楚羲虞尽数敷上了,本来留存的量也不是很多。
宁时主要疑虑的点主要是生肌膏药效过强,会不会让人往怪力乱神这方面想,不过这点留存的余量给这个粗神经的女剑客应该问题不大,吧?
宁时秉着烛台在门前犹豫了片刻,随后缓缓推开了门,先是一阵尘灰扑面,再是空气中弥漫的浓重血腥味,虽然推门发出的声响很小,但是还是惊醒了窝在角落里的人。
那人发出急促的“呜呜”的断断续续的声音,似乎是想说话而不得。
宁时将烛台抬的高些,将光亮覆到整个房间,才在偏舍的角落看见了蜷成一团似乎是被绑住手脚的谢灵伊。
靠近那姑娘,借着烛火才看见这姑娘单薄的衣袍已被一些条状物抽开血淋淋的几道,衣衫已变得褴褛起来,伤口仍然在渗血,也无结痂迹象,看来是新抽的。
用鞭子抽伤的么?
除了宁殊晴用此泄愤,还有何人?
宁时不由得有些微微生气,但仔细一想,这谢灵伊险些杀了自己,又觉得眼前姑娘有些罪有应得。
怪。
既生宁殊晴的气,又生谢灵伊的气。
要是换做阮清仇,估计根本就不在意谢灵伊如何被鞭笞罢。
死便死了,死不足惜。
不过俺寻思真换了阮清仇,也不会像自己一般被谢灵伊给伤到。
凑近了端着烛台放肆打量,只见眼前姑娘的眼里也是泪汪汪的,估计是打疼了。
看这姑娘衣着用料也是比较精细,也应该是哪家的贵族小姐,性格也骄横......
还没来得及理清思绪,就猝不及防被眼前的谢灵伊一个头槌撞翻在地。
额头遭了一记重击,宁时立刻重心不稳跌坐在地,随即额头传来闷痛,看来这一记头槌是下了猛料的,连带着手上端着的烛台都碰翻在地。
蜡烛的烛火在地上滚了两下,灭了。
一时间四下漆黑一片。
这下是睁眼瞎了。
宁时还没发作,眼前的谢灵伊倒是先急了。
“呜呜,呜呜呜......”
眼前的女子情绪激烈,但是嘴被布条塞住了一句话也吐不出来。
不会把我当成夜袭女子的淫贼了罢。
“喂,你这女子不讲武德,我是来给你送药的。”
宁时语气不太好,现在四下一黑,也不知道她怎么上药了:“你身上应该有银两吧?我把药给你,你便立刻离开此处。我无意留你在此。”
“殊晴伤你也是因我之故,为表歉意,此生肌膏是我机缘巧合下偶得的,有去腐生肌之奇效,便赠你了。你取到药之后立刻离开。”
宁时将谢灵伊口中的布条扯了出来,只听眼前的姑娘大口呼了几口气,并不说话。
“能理解的话点个头,我帮你松绑。”
于是眼前的姑娘点了点头。
宁时便靠近她,将她手上和脚上的绳索解了。
要问为什么宁时会解绳子?
无他,唯一种莫名其妙的手熟尔。
随后宁时又很快地将大生肌膏的药膏塞她手里。
于是两人无言对视良久,眼前的姑娘才沙哑着嗓子开口:“多谢阁下。”
宁时一笑,心情舒畅。
看着眼前姑娘身上有伤,忽然感觉让她负伤离开必定会扯到伤口。
这样做是不是不太人道?
要不也把谢灵伊留下来疗伤好了?
“你身上这伤,我看着有些严重,不若还是在我这留宿几天?”
宁时的话吐得比自己的想法还快。
左右不过添双碗筷,其实留在这里问题也不大。
只听得黑暗中谢灵伊的笑:“我要是留在这,若是令妹又心情不顺将我绑去折辱,我岂不危险?我以死威吓阁下,阁下之妹又将我一顿鞭笞,如此算来,阁下与我算是粗略扯平,不是吗?”
“所以你要连夜离开?”
宁时蹙着眉头看着她。
此时敞开的门外忽然飘来一股饭香,似乎是宁殊晴方才做好了饭菜。
这边宁时是饿了一天,立刻觉得腹中饥饿起来,起身对着眼前的姑娘道:“谢姑娘若是留下来吃顿饭也是好的。”
“多谢阁下美意,我心领了。”
谢灵伊摇摇晃晃站起身来,此时月移影动,房间内有了些微弱的亮光,也不至于完全漆黑一片,此时看谢灵伊那样子就连走路都勉强。
但见她态度坚决,宁时便打消了让她留下的念头。
眼前的姑娘伤痕累累,宁时却徒然生出几分不忍的情绪起来。
不论是因为怜香惜玉还是别的,宁时都对眼前的姑娘意外的宽容。
既然如此的话......
只见宁时将身上的藏黑色衣袍褪下,姿态颇为强硬地给谢灵伊披上:“既然谢姑娘执意要走,那么请披上这件衣服,更深露重,以免风寒入体。”
她倒也不是随意发善心,她见谢灵伊穿着上不似常人,大抵是富贵之家。
如若是可以的话,顺便结个善缘也挺好的,说不定以后还有用处。
之前乍看之下,虽然谢灵伊有几道皮开肉绽的伤口,但是总体来讲还是可以行走的,她想,宁殊晴也不会下死手吧。
虽然谢灵伊和宁殊晴并无交情,原身也不是什么仁慈软弱之人,但是也许宁殊晴会下手轻点呢?
而且大生肌膏连楚羲虞的伤都能治的了,更何况谢灵伊的伤。
宁时没由来地想到。
但对方如今是清醒状态,自己也不好当面展示这秒去疤止血的神迹来,只得暂时按捺下这个念头。
“宁兄是大人大量,令我有些自愧起来了。先前......拿剑胁迫你是我有错处......来日,你若是到了金陵,我自当好好赔罪......”
谢灵伊的表情在昏黑下看不分明,但是咬了唇的。
显然她这等骄纵的性子倒也不擅长道歉,对宁时的话不过区区几句弄出百转千回来。
宁时哂然一笑:怪你肯定是怪你,不过......她至今对穿越没什么实感,又不怎么记仇,现在谢灵伊既然已经受罚,她倒也是不计较了。
“嗯。我知道。那么谢姑娘,后会有期。”宁时道。
“多谢宁兄,那么,就此告别,后会有期。”
谢灵伊对着宁时,紧捏着宁时披在自己身上的衣袍,推开那低矮的纸糊窗户,从窗口处翻了出去。
总算把一个不稳定因素送走了,闹了个大和解,还不赖。
宁时站在原地目送了谢灵伊一会儿,房间内血腥气还是挺重的,但已经多半被饭菜的鲜香驱散。
心里虽然忧虑着楚羲虞和谢灵伊的伤势,但是脚却不自觉沿着过道走进了厨房。
记得书中所写的珞都位于珞杭河下游,地理位置应该就是杭州,再不济也应当在江南一带,那么或许宁殊晴做菜会沾点江浙菜的口味。
才转进厨房,只见桌上已点了两盏灯烛,映着些四周的菜肴,数去恰好两个菜荤素搭配,并两碗米饭蒸腾着热气。
侧眼看去,只见宁殊晴围着洁净的围裙,两手端着滚烫的冒着热气的莼菜汤往胡桃木桌上一摆,便恰好是两菜一汤。
乍看之下,切成片的鸭肉色泽在烛火的照耀下愈发显得金黄如蜜,香气扑鼻,令人食指大动;
另一道菜大约是藕片,白嫩的藕片里灌进了些熟糯米,上边还撒着些干桂花,亦是香气浓厚。
不过果然入夜了还是不要做饭得好,不仅摸黑不便做饭,而且这烛火在古代应该也挺贵的。
估计当时宁殊晴出来找自己,也是因为快傍晚了宁时还未归家。
“兄长来了。”
宁殊晴的声音里透着欢喜。
宁时颔首:“殊晴。”
“兄长快用饭吧,饭菜凉了便不好吃了。”
宁殊晴将身上的围裙解下,往宁时对面落了座。
宁时闻言也便落了座,但捏起筷子却久不落箸。
“系统, 我这用筷子的方式同原来的阮清仇相比,应该不算奇怪突兀吧?不会惹起宁殊晴的疑心吧?”
原来是抽空问了下系统。
“无碍,宿主本身的一些小习惯和阮清仇并无不同。”
那就好。
这边宁殊晴见宁时久不动筷箸有些忧心,蹙了眉头道:“兄长,是饭菜不合胃口吗?”
“不是。”宁时听系统如此说,这才放下心来,夹了一片鸭肉尝了尝,甫一咬下便有浓郁的蜜汁泵出,鸭肉表皮更是酥脆可口,令人回味无穷,除了鸭肉由于其本身这只鸭肉质不好,有点松散感之外,堪称完美。
古代能吃到这么好吃的肉,夫复何求。
“吾妹准备膳食辛苦了。”
宁时忍不住夸赞道:“很好吃。”
宁殊晴这才在对桌展颜一笑,道:
“兄长近来沉迷医术,每日晨起便去天目山采药,这一天天下来都消瘦了不少。”
语气虽平淡,但心疼溢于言表。
宁时面上一惭,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连忙转移话题道:
“哦,对了,吾妹从那谢灵伊口中可有问到什么?”
宁殊晴神情一僵:“兄长,据那女子所供之言,其人是新起的天山剑宗宗主之女,于剑术一道颇有自信。曾于年幼时和兄长见过一面,听说过兄长威名之后念念不忘,是以今日听见阮清仇之名会驻足不去。”
她的声音很轻,似乎是有意防范隔墙有耳:“天山剑宗其宗派本身是新宗派,其宗主原先是金陵的世家子弟,朝中颇有些人,谢灵伊娇生惯养养出这等蛮横个性并不奇怪。”
什么嘛,原来是阮清仇的小迷妹。
所以说宁殊晴是知道自己作为阮清仇的身份么?
想想也是,毕竟相处这么多年了,知道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兄长身体不好,本无意于再陷江湖纷争,这天山剑宗这些年来多方打听兄长信息想来是由此女而起,虽然她暂时打消了对兄长身份的怀疑,但是久留毕竟无益。”
宁殊晴又补了一句自己的判断:“龙渊剑法本已近乎失传,偏偏教这个女子知晓兄长会使,当下虽然不察,但是她日后如若细想,必然发觉异样。自此这珞都亦不可久留了。”
“兄长的清净断不可让这些人坏了,本来天一峰一脉为寻仇便一直在寻觅兄长消息,天一峰背靠朝廷已经相当难缠,不可再横生一个。”
“如若势头不妙,杀此女灭口亦非为不可,天山剑宗近年来树敌颇多,短时间内未必能怀疑得到兄长头上。”
阮清仇,你到底是怎么教育你妹的......
这孩子视人命如草芥的脾气莫不是你教的?
但也不像啊,反倒是过分看重一件事物而轻看了别人的性命——
......
宁时听了半晌,才发觉敢情这宁殊晴也觉得放谢灵伊回去是比较中庸的选择。
既然如此,那你还为泄愤用鞭子抽她,下的还是结仇的重手。
她看那女子也并非什么喜欢善罢甘休之辈。
宁时忽然觉得就算自己有意太平,在书里的后半生也不会好过了。
“殊晴,我本无意于追咎谢灵伊之失,方才已经放她走了。”
还给了她药膏用来擦抹伤口。
宁时犹豫一下,连在碗里添菜这种行为都停了,还是说了刚才自己放走谢灵伊的事。
只见宁殊晴的脸色在摇曳的烛光中再一次难看了下来。
话说自己为什么要用“再”这个字......
“看来兄长是颇为喜欢那女子了。”
宁殊晴似乎也没了用饭的兴致,双眸只是看向别处。
“吾妹此言有些无凭据了。”
宁时立刻否认。
“可,以往兄长可不会对这些黎民有任何多余的怜悯。”
宁殊晴使气一般地一口气道出自己眼中兄长的气人之处:“且兄长平日里出入香姬小姐芙蓉帐还不够,今日一连又招惹了许多桃花。”
一连数句暗含揶揄的话语令宁时一时答不上来,什么“芙蓉帐”、什么“香姬”......
不过这“桃花”二字,她倒是不敢否认。
今日可不是桃花开了遍么。
只是不知该不该称作“命犯桃花”,或者“桃花煞”、“桃花劫”之类的。
“......”
宁时沉默了,她真的不知道宁殊晴口中的香姬是啥,也不知道从何处入手辩解。
只得硬着头皮讲两句:“但我并不以此为桃花。”
这也算桃花?
宁时想用大白话反驳,但是考虑到阮清仇的语言习惯,闭上眼忍了忍——咽下去了。
“兄长是艳福不浅。”
宁殊晴凉凉道。
宁时老脸一红,好在这灯烛昏黄,令殊晴瞧不真切。
她人生在世十几年,并不曾对任何女子生过轻薄亵渎的心思。
说她艳福不浅,倒真的令她羞窘起来了。
宁时沉默一会儿,总算憋出来一句话:“吾妹多有误会,然而我不欲再谈此事。”
她确实不欲再同宁殊晴对话下去,怕说多则错,给宁殊晴瞧出破绽。
也顾不上自己才吃了半碗饭便放下筷箸,道:“《内经》言:夏三月天地气交,万物华实,夜卧早起乃养长之道也。时候不早了,愚兄困乏先行归寝,吾妹也早些睡下。”说罢便转身摸着黑往内室走。
那一段中医之论乃她记忆中信口胡诌而来,能如此成章,想必是原身早就记诵的词句,她也无心细想。
今日发生的事情太多,她每次想要理清思绪的时候总是被接踵而来的事情打乱。
况且现在确实被这些事叨扰到有点乏了。
她想,等明日晨起,再想女主、系统、自己的任务和未来这档子事罢。
走了两三步,就听见身后的宁殊晴声音恹恹道:“......都听兄长的。”
情绪似乎低落了不少。
宁时听了,一时心中触动,但是既然要强装作阮清仇那般不问世事的自我模样,这时大概不能回头吧。
宁时心中愁肠百结,已然全然忘记自己怕黑这一档子事,径直往自己房间走去。
一推开那沉重的木质门,便见月光渗过云层,如水般温柔地倾泻在眼前那玉人身上,心中的负担兀然消散,随即涌上来的便是沉重的困意。
孑然走到那静美的少女身旁,也不多瞧她一眼,便靠在床头。
许是今日劳累得厉害,只觉得一双眼睛欲开还闭,没一会儿便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