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3)

嘴唇即将碰上的那一刻,陆遐猛地睁开眼。

两人四目相对。

傅致扬笑了下,没有意外的神色:“醒了?”

“……”陆遐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偏过头去,不太想搭理他。

傅致扬保持姿势没动,声音贴着他的耳根响起:“昨晚还嚷嚷着让我别走,怎么现在就翻脸不认人?”

陆遐没好气:“少污蔑我。”

“没骗你。”傅致扬悠悠道:“要不要我帮你回忆一下,毕竟大半夜被人压在床上亲这事我也是第一次遇到。”

陆遐:“……”

这事他只在梦里干过。

难道两人昨晚睡的是一张床?

傅致扬迎着他的眼神,笑道:“想起来了?”

“……”

陆遐眼一闭缩进被窝,抓起枕头朝他砸过去。

两人僵持半天,最终是陆遐饿得受不了从床上爬起来,黑着脸吃饭。

傅致扬倒了杯热水放在他手边,说:“慢点吃,不够再给你要份。”

陆遐闷头吃饭,没搭理他。

他现在脑中一团乱麻,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一切。

装是装不下去了,他心里还有傅致扬,这点两人心知肚明。

但他也不想就这么承认,毕竟两人之间横隔着那四年。

陆遐吃完饭就往外走,一开门正巧撞上路过的邹越。

邹越一脸懵逼:“这不是致扬的房间吗?”

陆遐只是擡起眼皮看他一眼,一声不吭地回自己房间了。

邹越懵在原地好一会儿,探头朝里面看了一眼,问傅致扬:“你俩这是怎么回事?”

傅致扬仍旧坐在沙发上,看起来心情不错:“跟陆导一起吃了顿饭。”

桌子上确实有两个饭盒,邹越打消疑惑,忽然想起一件事,说:“哦对,你看热搜了吗?”

“没。”

邹越挠挠头说:“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秦咏林的电影也快杀青了,你跟宋舒锐不都是一番嘛,网上有人拿你们做对比,你别往心里去,他的演技我知道,比不过你。”

热搜现在被秦咏林新戏《破影》的剧透刷了屏。

他这次拍戏保密工作做得很好,拍摄期间剧透一张没泄露出去,甚至连主角是谁都无从知晓。现在突然爆出,唯一的解释就是电影快杀青了,需要热度。

主演是宋舒锐无疑是最大的噱头。

作为目前最受期待的两部电影,无论是传言不和的秦咏林跟陆遐,还是经常被放在一起比较的宋舒锐跟傅致扬,两部电影从上到下,无一不充满竞争。

——“打起来打起来!”

——“我赌这把陆遐赢,别的不说,姓陆的拍电影确实是个人才。”

——“抱走宋舒锐,欢迎期待帅哥新戏《破影》”

——“傅致扬独美勿cue,有时间可以多关注一下《同居》”

——“秦咏林跟陆遐关系不好是实锤吧,这次这么搞明显是想压陆遐一头。”

……

过去陆遐和秦咏林拍过的电影也被翻出来做对比,从票房和质量来说,陆遐确实比秦咏林更让人期待。这几年影坛的口碑之作一共就三部,其中两部都是陆遐贡献的。

而秦咏林一直在走下坡路,早起影片尚能入眼,现在已经沦为狗血之流,除了矫情看不出半点内涵。

网友都兴致勃勃地等着看好戏,话题热度一路高涨,在热搜上挂了整整一天。

而在万众期待下,《同居》的拍摄有条不紊,尽管陆遐再三挑剔,进度还是不紧不慢地拉到了最后。

杀青在即,一向阳光明媚的天却忽然变了。

乌云仿佛笼罩在每个人心头,从陆遐到演员再到工组人员,无一不是一身低气压。

☆、第 55 章

电影的结局是个悲剧。

傅致扬饰演的楚衍到最后也没回来,他仿佛从这个世界上蒸发一样,连音讯都不曾传来。

江屿一个人在那个出租屋等了很多年,后来筒子楼被拆,他终于走出那片昏暗不见天日的地方,踏上了去往另一个陌生城市的路。

筒子楼很快变得面目全非,当初住在那里的人被迫出走,过去的记忆也很快被时间模糊。

江屿一直没能等来命运的转机,他穷困潦倒又阴郁颓唐,楚衍走后更是迷上了酗酒抽烟,不过才三十来岁,头发却已经白了一片。

他全部家当就是那些破破烂烂的被褥跟锅碗瓢盆,装进一个大麻袋,在拥挤的火车里被踢来踢去。江屿连坐票都买不起,沉默地站在角落里,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风景发呆。

这一路他想了很多,想起小时候终日吵架最终老死不相往来的父母,想起他没有任何色彩和欢乐的童年,想起那些嘲讽他唾弃他羞辱他的人,想起那个笑起来会露出小虎牙的少年。

他前半生活得就像个笑话,什么都做不好,什么都留不住。到头来还是孤身一人,在这人世间继续漂泊。

火车在绵延无尽的轨道上飞速驶过,天空黯淡低垂,弥散的雾遮住了远去的火车,直至消失不见。

傅致扬的戏份在前一天杀青,今天只拍赵柯。

邹越翻着剧本不住地叹气,看向赵柯的眼里都带着悲戚:“先调整一下状态,今天不急着拍,什么时候情绪上来了什么时候开始。”

赵柯穿了一身洗到发白的牛仔夹克,鬓角的头发微白,脸上胡子拉碴,看上去就是芸芸众生中最低微的那粒尘埃。

他扯了扯嘴唇,似乎是想露出一个笑,但最终还是无力地垂落下去。

陆遐坐在一旁,从剧本里擡起头来,抿唇道:“就是这样,准备好了吗?”

赵柯深吸一口气,“嗯”了一声。

由于陆遐的强制要求,整个剧组包括所有工作人员都读过剧本,所有人都对结局一阵叹惋。所以用不着刻意营造气氛,陆遐一说“开始”,低沉和静谧便笼罩了整个片场。

赵柯扛起大麻袋,嘴里叼着烟,脚步蹒跚地向火车站走去。

站台上站满了人,两两三三地聚在一起道别,他一个人垂头站在那里,盯着虚空发呆。

摄影师扛着机器围着他转,陆遐坐在监视器后面,吐出来的烟雾氤氲了脸庞。

赵柯为这场戏提前准备了很多,现在情绪酝酿得正好,甚至自然而然地增添了几个剧本中没有的细节。

火车轰隆隆驶来,他站在队伍最末,上车前忽然回头看了一眼。

黑沉的眼珠像是笼上了一层阴霾,死灰一样没有任何光亮。那个眼神定格了几秒,即将转头的瞬间,狭长的眼尾倏地泛红。

邹越看不下去,别开视线长叹一声。

陆遐没喊卡,赵柯沉浸在情绪里继续演下去。

演到最后,好几个女工作人员忍不住哭出声。凉寒的风一阵一阵吹过,呜咽声久久未绝。

赵柯演完最后一幕,所有人的目光缓缓投向陆遐。

陆遐从烟雾缭绕中擡起头,摁灭烟头,提了提脚边的烟灰站起来,说了最后一声:“过。”

片场安静两秒,接着爆发出一阵震天响的欢呼声。

陆遐跟一窝蜂涌上来的工作人员一一握手,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笑。他很少有这么平易近人的时候,大家的胆子也都大了些,握完手再给他来个出其不意的拥抱。

好不容易人群散去,陆遐一脸无奈地整理自己微乱的衣襟。

秋日的阳光不像夏天那么热烈,暖融融的一层落在身上,连发丝都能感受到惬意。眼前突然落下一片阴影,陆遐眯眼擡起头,望进傅致扬含笑的眸子。

身边人来人往,大家相互拥抱着道别,没人注意到这处微妙的安静。

傅致扬静静地看他一会儿,伸手扫开他肩头垂落的头发,低声说:“杀青快乐,我的陆导。”

后半句他的声音轻了很多,被周围喧闹的人声淹没,陆遐却耳尖地听见了。

他眸光一动,下意识想反驳他一句,又神使鬼差没有开口。

算了,陆遐想。

杀青之后大家就会各奔东西,以后再见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懒得计较这些了。

他擡眸看了眼傅致扬,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这个人不会走。

电影已经杀青,但故事还在继续。

电影《同居》历时半年,正式杀青。

#《同居》杀青#在热搜上一骑绝尘,不出五分钟直接抢占第一。

这部电影从选角到开拍再到杀青,话题度一直很高。同性题材在国内尚处于灰色地带,但好在自带热度,导演陆遐又是个公认的疯子,谁知道他能拍出什么东西来。

放出的路透都是赵柯跟傅致扬的互动,眼神带戏又张力十足,赚足了期待值。

与此同时,秦咏林的《破影》也进入尾声。

陆遐接到宋舒锐电话的时候正在跟邹越吃饭,他喝了点酒,正在兴头上,看也没看来电显示直接接起:“喂?”

他的声调懒洋洋的,带着显而易见的轻松。宋舒锐愣了一瞬,才低声说:“陆导,是我。”

陆遐嘴角的笑意随即收起,冷声道:“有事?”

他没什么耐心,尤其是对厌恶的人。宋舒锐知道这点,深吸一口气道:“秦导说要向媒体爆猛料彻底整垮你,我不小心听见的,也不知道是什么猛料,你还是小心一点。”

陆遐抿了口酒,明显没当回事:“说完了?”

宋舒锐默了一瞬:“……说完了。”

陆遐接着就挂断电话,嗤笑一声:“有毛病。”

“谁啊?”邹越顶着一张大红脸酒气冲天地问。

陆遐把手机扔在一边:“无关紧要的人,来,接着喝。”

宋舒锐的话在他眼里就跟放屁没什么两样,以至于陆遐两杯酒下肚,就把这事忘得干干净净。他晃悠着上了车,被人一把攥住手腕,熟悉的声音低低沉沉,在他耳边带起一阵热流。

“怎么又喝这么多?”

灯光透过玻璃映入车内,傅致扬的眸子被映得极亮。

陆遐别开视线,咕哝一声:“关你屁事。”

傅致扬牵了牵唇角,握住他手腕的手猛地一扯,陆遐整个人栽进他怀里。

陆遐瞪大眼:“你……”

剩下的话没说出口,被紧压下来的吻摁了回去。

☆、第 56 章

开车回去的路上陆遐一声不吭。

他头靠在玻璃上,安静地闭眼,看上去像是睡着了,但其实没睡。

傅致扬亲完他就拉开车门下去,然后坐到前面开车。轻音乐在车厢内流淌,若有若无的暧昧始终萦绕不散。

“你为什么还不走?”陆遐忽然出声问。

剧组大多数演员杀青后要么回家休息,要么赶下一个通告,就连赵柯也在第二天飞往国外拍时尚杂志,算来算去,现在还留在这的就剩下傅致扬了。

陆遐不知道的是,郑依岚打电话催过很多次,让傅致扬赶紧回京参加一档真人秀。距离正式开拍仅剩一个周,他却毫不在乎,甚至连剧本都没看过,气得郑依岚恨不得飞过来暴打他一顿。

傅致扬稳稳地开着车,透过后视镜看他一眼,说:“想多陪陪你。”

陆遐依旧闭着眼,良久之后才轻笑一声:“用不着。”

没有谁会一直陪着他,他早就习惯了一个人。

小时候被父母抛下,后来又被一个说走就走的少年抛下,陆遐一开始还会难受,现在完全麻木了。

每一部电影杀青都是一场告别,大家嘴上说着后会有期,却很少有人真正放在心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中途或许会遇上同路人,共走一段路然后分开,可能这辈子就不会再见。

可能是受酒精影响,陆遐很少会胡思乱想,可思绪一旦打开,就有点收不住。

他看着窗外迅速倒退的树木和路灯,平静道:“什么时候走?”

傅致扬关了音乐,在寂静中开口:“杀青宴结束。”

杀青宴定在五天后,是个节假日,剧组大多数人都有空。

“哦。”陆遐淡淡地应了一声,他本想再问一句“想好以后要做什么吗”,话到了嘴边又觉得没必要问。

傅致扬以后继续拍戏也好,上综艺也好,都跟他没什么关系了。

他们短暂重逢,现在又到了分开的时候。

他没问,傅致扬却主动说了:“我接了一部综艺,大概要在北京待两个月,期间还要拍几部杂志,忙里偷闲应该能空出不少时间,你不是定居北京吗,我到时候就投奔你去。”

陆遐拍完一部电影就会闲散半年,在家写写剧本或者接几个采访,根本不能感同身受傅致扬这听起来就忙忙碌碌的生活。

他脑子有点迟钝,缓了好久才反应过来他们以后还会有很多见面的机会。

陆遐的眸底被划过的灯光照得亮了一瞬,嘴上仍旧刻薄道:“自己找酒店住去,少来烦我。”

车子在空旷的马路上呼啸而过,开到了酒店门口。

迟来的醉意后知后觉上头,陆遐被傅致扬扶着晕晕乎乎往里走,拐了几个弯,上了电梯,然后进了一个黑漆的房间。

傅致扬摁开灯,把他扶到床上:“胃里难受吗?”

他不问还好,一问陆遐胃里瞬间泛酸,捂着肚子闷哼一声。

于是傅致扬给他喂了药,又逼着他喝了半杯蜂蜜水,过了好一会陆遐才缓缓松开眉头。

房间是傅致扬的房间,床是傅致扬的床,陆遐滚着被子睡得四仰八叉,根本没给他留空。

傅致扬无奈地把他往里推了推,刚翻身坐上去就被陆遐突然伸出被子的脚踹了一下。

傅致扬:“……”

被子就一张,屋里虽然开着空调,但身上不盖点东西不习惯。傅致扬拽了两下没拽动,而后托起陆遐的腰把被子抽出来,往自己身上搭了一角。

他胳膊一伸,把陆遐揽进自己怀里,下巴轻轻抵在他的肩头。

自此某人睡得老老实实,第二天成功被捂出了一身汗。

晨曦被密不透风的窗帘遮住,屋内闷热又昏暗。

陆遐蹑手蹑脚翻了个身,把被子全盖在傅致扬身上。

这个人摆明了是想热死他,他得报复回去。

陆遐悄无声息地坐起来,刚想下床,忽然看见傅致扬枕边的手机亮了起来。

手机开了静音,来电显示亮了好一会儿,暗下去不到两秒又亮了起来。

来电人的名字是“傅海”,陆遐眯眼看了一会,对这个名字还是本能地反胃。

傅致扬睡得很沉,陆遐不想叫醒他。

他闷头坐了几分钟,而后一咬牙,拿起手机走了出去。

客厅光线明亮,陆遐走到阳台,垂眸接听:“喂?”

他的声音透着刚睡醒时的低哑,傅海一时没听出来这个人不是他儿子,沉声道:“致扬,有件事我不得不提醒你。”

陆遐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出声就被傅海接下来的话堵了回去:“陆遐现在被人盯上了,你最好远离他,不然惹祸上身,连我都帮不了你。”

陆遐半晌没吭声,傅海问道:“致扬,你在听吗?”

“是我。”

陆遐清清嗓子,语调没什么波动:“傅致扬还在睡觉。”

前后两句话一串联,傅海用脚趾头想就知道这两人又鬼混在一起,他抑着怒气说:“陆遐,你要是还要点脸,就赶紧跟致扬一刀两断,别耽误他的前程。”

陆遐垂眸看着楼下车来车往的马路,忽然问道:“既然这么讨厌我,当初为什么要帮我?”

当年他第一部电影被秦咏林封杀,原以为自己与梦想就这么失之交臂,没想到最后杨帆找上门来,说是傅海给他推荐了这部电影,公司看过之后颇为惊艳,直接高价买下版权。

秦咏林不会跟钱过不去,更何况他根本没想到有朝一日陆遐会青云直上,在影坛的地位无人可及。

傅海冷笑一声:“如果不是致扬亲自求我,你以为我愿意帮你吗?”

陆遐愣了一瞬:“傅致扬求你?”

他握住手机的手不由自主收紧,过去许多无法理解的事现在忽然有了一个顺理成章的解释。

“不然呢?”傅海说:“我到现在都想不明白你到底有什么好,我还从来没见他那么听话过。”

陆遐失神片刻,听见自己涩然问道:“他答应了你什么?”

“答应我离开你。”傅海说。

再后来傅海说了什么陆遐没听进去。

他一声不吭,面前的玻璃有些反光,映出他恍惚空白的脸。

☆、第 57 章

杀青宴办得十分豪华盛大,凡是跟过剧组的工作人员基本都来了,几个主要演员跟陆遐邹越等一桌,连杨帆都从千里之外飞回来,一落地就迫不及待地给陆遐打电话,叫嚷着今晚要不醉不归。

陆遐穿了一身灰色的休闲装,跟傅致扬一前一后推门而进。

大厅已经聚了不少人,三三两两站在一起喝酒聊天,见到陆遐纷纷围了上去。

陆遐随手拿起一杯酒,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笑,来者不拒地喝。

傅致扬跟在他身后,也被几个老总拦住敬了几杯。

宴会上基本都是熟人,陆遐喝起来没什么顾忌,菜还没上齐就头重脚轻地歪坐在椅子上,撑着头走神。

杨帆风风火火赶来,一屁股坐在他旁边,长吁短叹道:“幸好我跑得快,差点被抓回去接着出差。”

陆遐没听见一样,双眼无神一动不动。

“喂,你怎么了?”杨帆敏锐地察觉出他的不对劲,打量着他的神色问道:“谁惹你了,这么好的日子怎么愁眉苦脸?”

陆遐眸子动了下,偏头瞥他一眼:“你才愁眉苦脸。”

杨帆是挺愁的,闷头喝了口酒没吭声。

菜陆陆续续上齐,陆遐象征性地动了下筷子,清清嗓子说:“大家别拘束,今天什么规矩都没有,吃好喝好,开心最重要。”

他一发话,其余几桌纷纷起哄,大厅又热闹起来。

陆遐这桌坐的是主演、导演、制片跟投资人,一开始还你来我往地说着客套话,两杯酒一下肚,礼节什么的也顾不上了,扯着嗓门天南海北地嚷嚷,桌上的菜也吃得乱七八糟。

傅致扬坐在陆遐斜对面,跟赵柯坐在一起,谈吐举止从容不迫,面对别人递上来的名片也是一脸宠辱不惊。

几个投资人连夸陆遐眼光好,挑的主演都是数一数二。

陆遐但笑不语,眼角余光一直落在傅致扬身上。

他已经喝了不少了,邻桌还有工作人员不停敬酒,陆遐眯眼一饮而尽,胃里火辣辣地疼。

杨帆瞥见他脸色不对,掩嘴低声道:“喝不了就赶紧溜,我看这些人能嗨到半夜。”

他不说还好,一说陆遐还真有点坐不住。

几个投资人见他要走,都醉醺醺地站起来劝他再喝两杯,陆遐脑子昏沉,推脱的话到了嘴边却莫名打了结,正想让杨帆帮他说两句,却见对面傅致扬站了起来,含笑说道:“陆导明天还有事,我正好凌晨要赶航班,就暂时不奉陪了。”

这几句话乍听起来没什么关系,众人还在琢磨,回过神来的时候傅致扬跟陆遐已经不见了人影。

晚风凉寒且强劲,跟里面的温度简直是天差地别,陆遐一出门就踉跄一下,差点被风刮倒。

傅致扬脚步平稳地跟上他,拉住他的胳膊说:“先去里面待会,代驾来了再出来。”

陆遐缓缓擡起眼,撞上他温和的目光。

路灯昏黄的光落进他的眸子里,里面浅浅倒映着陆遐的身影。

陆遐静静地看着他,在某个瞬间忽然意识到,傅致扬用这样的眼神看他很久了。

从重逢的第一天起,到现在。

陆遐其实能感觉得到,却一直在自欺欺人。他告诉自己,傅致扬这是在故技重施,过去的事历历在目,他不想再重蹈覆辙。

可他却不知道,过去的那四年,傅致扬过得并不比他好。

如果不是傅海的那通电话,他还准备瞒他多久?

胃酸顺着血液蔓延到身体的各个角落,陆遐难受得弓起身子。

傅致扬一把把他揽进怀里,低声道:“再忍忍,代驾很快就来了。”

他怕陆遐着凉,迅速地脱下身上的外套裹在他身上。

他里面的衬衣很薄,风一吹就是刺骨的冷,陆遐的头埋进他的肩窝,有一瞬间甚至能感受得到他轻微的颤抖。

就是这样一个人,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为他铺好路,临走前只说了一句再见。

从前陆遐不懂,现在却是明白了。

傅致扬从四年前就在告诉他,未来他们一定会再次相见。

傅海说完后陆遐怔愣了许久,他甚至有些想不通傅致扬为什么要一直瞒着。

良久后他才恍然明白过来,傅致扬一直不说,是怕他难受。

傅致扬比任何人都了解他,知道他才华横溢又心高气傲,第一部电影被秦咏林封杀后,他明明那么颓废寥落,却硬是选择自己扛着也没跟秦咏林求过情。

后来傅海出手帮忙,傅致扬更是不能跟陆遐说。那个时候的陆遐太过骄矜,如果知道他最初的辉煌是傅致扬用离开的代价换来的,那他宁可这辈子不进演艺圈也不会同意。

但傅致扬不想看他一直消沉下去。

他知道陆遐为梦想付出了什么,也知道陆遐非池中之物,所以他想竭尽自己所能,让陆遐得偿所愿。

后来陆遐名声大噪,傅致扬透过手机屏幕能看到他在领奖台上桀骜又张扬的神情,和当初出租屋里借酒消愁的男人完全不一样。这才是他想看见的陆遐。

别人眼中光芒万丈的陆导,是他一个人的陆遐。

傅致扬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拼尽全力追赶,终于在半年前成功站在他面前,隔着四年的光阴说了一声:“好久不见。”

其实我一直在看着你,只是你不知道而已。

所以一开始陆遐厌恶他、疏远他、甚至对他冷言冷语,傅致扬都觉得没什么。他能理解陆遐,更何况对方是他放在心尖上的人。他所有的例外都叫做陆遐。

那四年里连见面都是奢侈,现在能看到活生生的人,能听到他说话,光是想到能跟他朝夕相处,傅致扬就已经很满足了。

后来陆遐问起他当年离开的原因是什么,有好几次傅致扬差点脱口而出,情感上他想跟陆遐解除隔阂离他更近一点,理智却告诉他不可以。

陆遐那么骄傲的一个人,怎么能容忍自己的成功存在瑕疵。

傅致扬太了解他,所以小心翼翼,连一丝风声都不肯透露。

可没想到他辛辛苦苦瞒了这么久的的事,被傅海三言两语抖搂得一干二净。

回去路上陆遐一言不发,视线落在窗外,微凉的手指却跟他五指相扣。

傅致扬意外之于还挺受用,捏了捏他的指腹问:“还难受吗?”

陆遐默不作声地点了下头,末了补充一句:“心里难受。”

心里难受?

傅致扬微挑眉梢,难道是因为杀青宴之后就要跟剧组分开,因为舍不得才难受吗?

他话还没说出口,陆遐在寂静中忽然开口道:“你当年为什么走?”

这个问题他问过很多次,每次傅致扬不是欲言又止就是避而不答。

陆遐转过头,目光平静而复杂,眸底涌动着许多傅致扬看不懂的情绪。

傅致扬愣了一瞬,张了张口:“你……”

“我已经知道了。”陆遐说。

☆、第 58 章

路边的灯光连成一条线,从陆遐眸中依次划过,车厢里一片昏暗,他的眸子却很亮。

傅致扬跟他四目相对,忽然就说不出话来了。

车子隔音效果很好,静谧中似乎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代坐在前面的代驾司机时不时瞄一眼后视镜,他只觉得后座那俩人有些眼熟,却一时想不起在哪见过。

深夜的马路没什么车,一路畅通无阻,不一会儿就停在了酒店门口。

陆遐半路酒劲上来,头抵在傅致扬肩膀上昏昏沉沉。

司机率先下车走远,傅致扬伸手摩挲着陆遐的侧脸,轻声道:“醒醒,该下车了。”

“嗯……”陆遐勉强直起身子,闭眼仰着头缓神。

傅致扬推开门下去,把陆遐扶起来,像之前那次一样俯身背起他,不紧不慢地往里走。

他的脚步放得很慢,脑中思绪乱成一团,面上却平静无波。

陆遐趴在他的肩头,忽然出声问道:“你不问问我怎么知道的吗?”

傅致扬嘴角弯了弯,哄着他似的:“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陆遐犹豫片刻,抿着唇说:“那天傅海给你打了个电话,是我接的。”

“原来是这样啊。”傅致扬托着他腿弯的手往上掂了掂,语气微微上扬。

那天他醒来陆遐已经不见了,手机安静地放在枕边,直到下午经纪人给他打了个电话,他才不经意看到跟傅海的通话记录。

稍微一想就知道是谁接的。

傅海说来说去也就那几句话,无非是逼着他离开陆遐,傅致扬一向当成耳旁风,陆遐更是不会搭理他。

可思来想去还是不放心,怕傅海说什么重话诋毁陆遐,傅致扬本想找陆遐问问,没想到这人吃错药似的躲着他,连电话都不接。

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今天的杀青宴。

傅致扬比往常早起半小时,成功在陆遐房门口堵到人。

他拐弯抹角问了很多,却一句话都没套出来。还以为陆遐受了什么打击,没想到是因为这个。

酒店大厅空荡荡的,明亮刺眼的灯光让陆遐条件反射地眯起眼,埋头在傅致扬颈侧蹭了蹭。

他的呼吸滚烫微颤,声音却听不出什么情绪:“你这个人真是。”

真是什么,他却没说出口。

傅致扬眼角一直带着笑,偏头的瞬间嘴唇擦过他的额头:“还怨我吗?”

陆遐沉默良久,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傅致扬背着他径直走进电梯,叹了口气道:“你也不用自责,我是自愿的,没人逼我。”

陆遐没吭声,片刻后忽然吸了下鼻子。

衣领的料子很薄,潮湿的热意渗透进去,若即若离地贴在皮肤上。傅致扬的心像是被人扯了一下,酸胀的感觉瞬间蔓延。

他不想见陆遐露出哪怕一丁点的难过。

这是他捧在心尖上的人,前半生已经过得够苦了,接下来的日子他只想让他开心。

傅致扬哑声道:“陆遐……”

陆遐打断他的话,低声道:“为什么?”

为什么要一声不吭就消失?

为什么那四年一次都不曾找过我?

为什么要瞒着这一切?

陆遐其实很清楚这些问题的答案,可他想听傅致扬亲口说一遍。

走廊尽头的灯没开,傅致扬走进那片昏暗,眉宇间落下一层柔和朦胧的阴影。

他摸出房卡打开门,背着陆遐直接进了卧室。

早晨走得匆忙,被子还没来得及叠,陆遐被轻轻放在柔软的大床上,感受到自己的心跳一下重过一下。

傅致扬俯身看着他,手撑在他身侧,笑起来的气息轻扫过他的下巴:“想知道答案吗?”

陆遐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嗯”了一声。

暧昧混着酒气在狭小的空间里迅速滋长,傅致扬缓缓靠近的呼吸像是小锤,不重不轻地敲在他的神经末梢上。陆遐喉结一滚,顺从地闭上眼。

这次的吻跟往常不一样,温柔而缓慢,像是安抚他复杂酸胀的情绪。

傅致扬细细地描摹他的唇形,最终在他唇角清啄一下:“这就是答案。”

因为爱你,所以想你得偿所愿。

因为爱你,所以不想在还没足够强大的时候突然出现打乱你的生活。

因为爱你,所以不想看你像现在这样难过。

杀青宴结束后剧组就算是正是解散了,陆遐一早醒来,手机屏幕上弹出无数条未读消息。

奉承的、感谢的、告别的,还有希望跟他继续合作的,真心假意他分不清,随便看了几眼就关了手机。

屋里窗帘拉着,看不见外面的天色,缝隙中有一道细亮的光落在地板上。

看上去又是阳光灿烂的一天。

昨晚折腾得太厉害,陆遐浑身酸痛,倒吸一口凉气又闭上眼。

朦胧的睡意不消片刻又涌了上来,他轻手轻脚翻了个身,窸窣的声音还是把傅致扬吵醒了。

“几点了?”傅致扬嗓音沙哑。

陆遐往他怀里蹭了蹭,嘴唇都懒得动,声音拖着懒洋洋的尾调:“不知道,反正没工作,再睡会儿。”

傅致扬低笑一声,吻了下他的额头:“睡吧。”

陆遐不知道的是,傅致扬订的是今天中午的机票,这个时候应该起床收拾东西了。

但傅致扬只是拿出手机给郑依岚发了个消息,说自己要改签明天回去。

郑依岚气得差点背过气去。

傅致扬任性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她在微信连环轰炸,对方只给她回了五个字:暂时不想回。

傅致扬回完消息就放下手机,把被子往上提了提,盖住陆遐裸露在外的肩头。

陆遐睡得很沉,头埋在他的颈窝,细软的头发带着洗发水的香气。

昨晚两人都有点疯,光是洗澡就洗了三次,每次洗都能擦枪走火。最终陆遐体力不支,挂在他身上求饶,傅致扬这才抱着人回床上睡觉。

陆遐一觉睡到大中午,睁眼的时候身侧已经空了。

“傅致扬。”他揉着眼睛,拖着声音有气无力地喊了一声。

卧室门随即被推开,傅致扬刚洗过脸,额前的头发还沾着水珠,手里握着杯子:“睡醒了?午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