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傅致扬把受伤的手掩在身后,调整了一下呼吸,淡声道:“来找我有什么事?”

孟雪直勾勾地盯着地上蜿蜒成一条线的血迹,整个人都吓傻了,哆哆嗦嗦道:“怎……怎么这么多血?”

“不小心划伤手了,没事。”傅致扬说。

这还能叫没事?!

孟雪一片空白的大脑终于缓过神来,掏出手机开始打电话:“喂,赵师傅……”

话还没说完,手机被傅致扬拎了过去。

“没什么事,打错了,嗯,你忙你的。”

他随口说了几句,司机赵师傅莫名其妙地挂了电话。

眼见孟雪急得要跺脚,傅致扬无奈笑了笑:“真没事,又没伤到心脏。”

说着,他的视线越过孟雪,落在了对面,颇为意外地扬了扬眉。

他的衣服上也沾了几滴血,在白色衣摆上格外显眼。

陆遐站在门口看了一眼,眉心一跳。

他嘴唇动了动,似乎是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咽了下去。

刚才还一副气定神闲模样的傅致扬突然“嘶”了一声,俊眉拧在一起,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白了几分。

孟雪赶忙扶住他,焦急道:“致扬哥你别逞强了,跟我去医院包扎!”

傅致扬另一只手扶住门框,摇摇头说:“不用,我这有药,自己可以包扎。”

他执意不去医院,孟雪只有干着急的份。

她不像郑依岚那么强势,平常连大声说话都不敢,更何况傅致扬连郑依岚的话都不怎么听,实在是无可奈何。

孟雪无意间回过头,眸子霎时一亮:“陆导,你快劝劝致扬哥!”

陆遐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正紧盯着傅致扬那只受伤的手,沉声道:“受伤了就赶紧去医院。”

傅致扬擡眼对他笑了笑:“真没什么事,就是看起来吓人,不信你看。”

他摊开手掌,让陆遐看清了那道血肉模糊的伤痕。

伤口看起来狰狞可怖,其实并不深,因为没及时包扎才流了那么多血,划开的皮肉已经呈现深色。

陆遐皱着眉移开视线,“那你赶紧处理一下吧,别留疤。”

傅致扬点点头,转身进了房间。

孟雪将信将疑,怕他一个人处理不好伤口,也紧跟着进去,还不忘回头问道:“陆导不进来吗?”

陆遐原本是想回去的,被她这么一问,刚擡起的脚默不作声地落下,往前迈了一步,顺手关了门。

傅致扬嘴角勾了勾,从卧室里拿出一个药箱,说:“纱布可能不够用,孟雪你去附近的药房看看有没有卖的,没有就算了,买点创可贴也行。”

孟雪忙起身往外走,临出门前不放心地嘱咐道:“致扬哥你别站着了,快坐下,伤口不适一定要打电话给我,我让赵师傅来接你去医院。”

“知道了。”

傅致扬动作迟缓地坐在沙发上,擡头冲陆瑕笑了笑:“坐吧,我一个人不太方便,需要你帮忙。”

他语气随意,不像是在求人帮忙,倒像是在招呼客人。

房间干净整洁,桌子上摆了满满一盘水果,应该是刚洗过的,上面还带着水露。

原本放在一旁的水杯不见踪影,垃圾桶里满是玻璃碎片和沾满血的纸巾。

陆遐刚一坐下,傅致扬就递给他一块切好的西瓜,“吃吗?”

陆遐摇摇头,看向他的伤手,说:“先包扎。”

“好。”

傅致扬单手打开药箱,看起来颇为费劲地从里面取出一卷绷带。

陆遐看不下去,伸手接过绷带,往前坐了坐,“我来吧。”

傅致扬顺从地摊开手掌,递到他面前。

“消毒液是哪个?”陆遐问。

傅致扬指了指一个黑色的小瓶子:“这个。”

“手别动。”

陆遐低着头,用棉签蘸了蘸消毒液,挑开已经干涸在一起的皮肉,小心翼翼地涂抹,察觉到他掌心一颤,动作顿了顿,问道:“疼?”

他就是随口一问,没想到傅致扬“嗯”了一声,低低的嗓音在他耳边响起:“有点疼。”

傅致扬说这话的时候离陆遐很近,近到陆遐只要一偏头,就能触碰到他的呼吸。

空气似乎凝固了一瞬,有那么一瞬间陆遐听见了自己喉咙滚动的声音。

他垂下眼,面不改色地涂完消毒液,顺手把耳边落下来的头发撩上去。

他来之前在沙发里窝了半天,发顶有些凌乱,皮筋将落未落,垂下来的头发遮住了侧脸。

陆遐刚要拿纱布,手腕被傅致扬轻轻握住。

“先等一下。”傅致扬说,“我帮你把头发扎起来吧?”

陆遐不动声色地抽回手:“你确定?”

傅致扬心想我当然确定,刚要擡手,突然间动作一顿,表情有一瞬间的凝固。

他只有一只手能动,空有心而力不足。

傅致扬轻咳一声:“那个,下次帮你。”

陆遐本来就没指望他能帮自己,动作熟练地解下皮筋,又重新绑上。

傅致扬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绑头发,嘴角微挑:“之前你的头发没这么长,大概只有这么一点。”

他边说边用手指比划了一下,被陆遐不耐烦地按住那只受伤的手腕。

“都说了别乱动。”

白色纱布在掌心伤口处缠了几圈,最终系了一个不怎么好看的结。

傅致扬擡起手饶有兴趣地打量一番,笑了:“挺好。”

陆遐对自己几斤几两心知肚明,没理会他毫无诚意的夸赞,默不作声地收拾药箱,良久后才问道:“怎么伤的?”

傅致扬垂下眼漫不经心道:“打碎了水杯,被玻璃划伤了。”

陆遐早就看见了垃圾桶里的玻璃片,但他莫名笃定傅致扬受伤的原因不只是这个。

半小时前他推门而出的时候,正巧看见了傅致扬尚未收敛的神色。

孟雪大概没有察觉,但陆遐能看出来——

傅致扬在生气。

最开始认识的时候,这人生气动辄就是大吵大闹,绝不会轻易忍着。

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傅致扬学会了抑制情绪,喜怒哀乐都隐藏在那双漆黑的眸子里,不叫旁人窥得半点端倪。

陆遐自然不属于那个“旁人”。

两人相处的时间太长,长到可以摸清对方所有的喜好和怪癖。

四年的时间可以改变很多,但总有一些东西是一成不变的。

陆遐没再接着问,把东西收拾完就站起身,对他说:“不用送,我自己走就行。”

刚才的话题被心照不宣地翻过,傅致扬擡头看他:“晚上一起吃个饭?”

“不用。”陆遐已经走到门口,手指搭在门把上,“我今晚有事,你自己吃吧。”

他没说是什么事,傅致扬却好像知道一样,提醒一句:“别喝酒。”

“嗯。”陆遐应了一声,径直走到门外,反手关上门。

他出去没多久,孟雪回来了。

“附近药店的纱布都卖完了,好不容易才买到的……哎?致扬哥,你包扎好了?”

孟雪拎着一包纱布,精疲力尽地扶着墙。

“辛苦你了,坐下休息会。”傅致扬朝对面的沙发扬了扬下巴。

“不了不了,”孟雪摆摆手,“赵师傅要送一些道具去剧组,我得去帮忙。”

她缓了几口气,目光落在他的手上,好奇道:“是陆导帮你包扎的吗?”

“是啊。”

手伤并未对傅致扬造成什么影响,孟雪见他心情不错,终于放下心来,待了几分钟就走了。

窗外的大雨已呈颓势,淅淅沥沥的雨声被隔绝在外,听起来闷闷的,衬得房间更加安静。

消毒液的气味尚未散去,傅致扬看着药箱出神。

恍惚间好像回到了很多年前,他跟人打架,落了一身的伤,上药的时候疼得死去活来,走路一瘸一拐,最后被陆遐背回了家。

那天很热,远没有现在凉快,陆遐咬牙切齿暗骂了一路,傅致扬当时以为他早晚会扔下自己,但是没想到陆遐从始至终都没松过手。

那个时候他就意识到这个看起来暴躁阴郁的男人其实没那么心狠。

还有点心软。

傅致扬低低笑了声,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窗边开窗透了透气。

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昏黄灯光下雨雾弥漫,叶子被洗得发亮,反射着莹莹的光。

傅致扬心不在焉地掏出一根棒棒糖,往下看了一眼,被霎时亮起的车灯晃了眼。

强烈的白光照出去很远,阿雅站在车边撑着伞,不适地眯起眼:“陆导你怎么不穿件外套,今晚冷。”

陆遐大步走出来,皱着眉钻进车里,问阿雅:“你怎么来了?”

“杨制片人说你今晚有饭局,让我来接你。”

陆遐看起来没什么精神,半垂眼睫靠在后座上,“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车没停留太久,不出两分钟就驶离酒店。

傅致扬静静地看着,直到车影消失在视线内才眨了下眼。

他在窗边站了片刻,拿出手机拨了个电话:“喂?杨哥?”

“哎,致扬啊,怎么了?”

“没什么,”傅致扬轻轻转动着棒棒糖,笑了下说,“就是想问一下,你跟陆导今晚是不是有什么饭局,我请陆导吃饭他都没答应。”

“啊……是是。”杨帆把差点脱口而出的话咽回去,想起陆遐说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傅致扬,语焉不详道,“就几个朋友聚在一起吃个饭,不算是饭局。”

“哦……”

傅致扬顿了顿,咬碎含在嘴里的糖,低声道:“那你们在哪?我去找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