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眼见雨下得越来越大,陆遐眉间的焦躁便越发显而易见。

二十分钟一到,赵柯抱着剧本回来,也不知道他干什么去了,头发乱糟糟的,鸡窝一样支棱着。

化妆师赶忙跑上前给他稍作整理,偷瞄了一眼陆遐的脸色,登时绷紧了呼吸,不敢发出一点动静。

“可以开始了?”陆遐问。

赵柯犹豫一下,最终还是点点头:“嗯。”

五分钟后。

“卡。”

陆遐把手里的剧本重重一摔,清脆的一声响,离他最近的阿雅吓得一个哆嗦。

赵柯年纪比陆遐大,性格沉稳,演技也确实不赖,偶尔出现失误陆遐也不会苛责他,这次是第一次冲他发脾气。

“你到底怎么了赵柯?”陆遐逼视着他,语气不善,“情绪不对,状态不对,眼神不对,哪哪都不对!你不是结婚了吗?喜欢一个人的眼神很难演吗?你是不走心还有是什么原因?全组陪你熬到现在,你对得起大家付出的精力时间吗!”

灯光下无数雨点铺天盖地地砸下来,雨声扰得人心烦,陆遐见赵柯欲言又止的样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这场戏如果过不了就一直拍,别说这几个小时了,就是几年,你也得给我拍下来!”

赵柯身上淋湿了一大片,还在原地无动于衷地站着。

他的助理是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平常唯唯诺诺不怎么说话,这会不知道哪来的胆子,冲上去给赵柯撑伞,迎着陆遐的目光开口道:“陆导,赵哥他……”

说到一半擡头看了看赵柯的脸色,小姑娘一咬牙,喊道:“赵哥家里出了点事,赵嫂住院了!”

“什么?”陆遐一愣,语气缓了下来,“家里有事怎么不早说?”

赵柯低声说了句什么,陆遐没听清,但大概也知道他的意思。

剧组前几天因为下大雨停拍,进度有些紧,这几天的戏份又全是重头戏,赵柯要是在这关头走人,进度又要被耽误。

陆遐掐了掐眉心,叹了口气:“状态不好是演不好戏的,这么大的事你也能瞒着不说,真是……”

责备的话说不出口,陆遐走过去拍拍赵柯的肩:“放心不下就回家看看,多长时间都行,彻底解决完了再回来,有什么解决不了的找我,能帮的一定帮。”

就这样,赵柯订了第二天的火车票,一大早就马不停蹄地走了。

剧组又进入了歇业状态。

雨淅淅沥沥下了整个后半夜,坑坑洼洼的道路上全是积水,陆遐出去一趟吃了个早饭,裤脚上满是泥点。

灌汤包刚出笼,香气扑鼻,陆遐咬了一口,觉得自己有点吃腻了。

他想起筒子楼外的王叔包子铺,那里的灌汤包才叫他念念不忘。

可是后来王叔搬走了,包子铺也拆了,筒子楼推翻重建,拔地而起的高楼只让他感到陌生。

他以为自己很讨厌那里,讨厌永远泛着酸臭味的小街,讨厌暗无天日的楼道,讨厌素质低下满口粗鄙的邻居,讨厌永远看不见未来的潦倒日子。谁知道多年后最想回去也是那里。

筒子楼封存了他不堪的过去,也封存了他生命中最特殊的一段时光。

他点开手机随意看了看,目光停留在傅致扬那个模糊不清的微信头像上。

那是一个小巷口的尽头,一盏路灯孤零零地站着,昏黄的灯光只能照亮一小片地方,黑漆漆的道路延伸出去,仿佛没有尽头。

这就是筒子楼外那条狭窄的街。

两人曾无数次从那里走过,有时候是一前一后,有时候是并肩而行,甚至是陆遐背着傅致扬,或者是傅致扬背着陆遐。

这条街在傅致扬走后不久就拆了,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拍的。

居然还保存了这么久。

陆遐一不留神牙尖咬到了舌头,疼得眉头一皱,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对着这个头像发了半天呆。

他若无其事地把手机收起来,吃完一半就没了胃口,慢慢悠悠地回了酒店。

回房间的时候邹越恰好开门出来,他住在傅致扬隔壁,身上穿着皱皱巴巴的睡衣,未经打理的头发乱成一片,陆遐嫌弃道:“有碍观瞻。”

邹越不服:“你可别说我了,咱俩半斤八两。”

陆遐的头发连梳都没梳,随意扎了个小揪揪,从后面看就跟炸了毛一样。

陆遐刚想说“至少我穿的比你强”,话刚到嘴边,就见邹越旁边的那扇门开了,陆遐不自然地移开视线,想说什么随即就忘了。

“早啊。”

傅致扬冲两人笑了笑。

他一身干净整洁的衬衫,头发被黑色发带束起,精致的眉眼一览无余,看上去清爽阳光。

邹越转头跟他打了声招呼,问道:“吃饭了吗?”

“还没。”傅致扬说完,朝陆遐微扬下巴,“陆导呢?”

“刚吃完。”陆遐说。

清晨的阳光从窗户泻下,光洁的地面映出一片刺眼的白光,雨后清新的空气扑鼻而来。陆遐眯起眼,稍稍后退一步。

邹越眼尖地发现了他的动作,说:“等会,中午有空一起出去玩吧,听说附近有条小吃街,好吃的很多。”

陆遐懒洋洋打了个哈欠:“行。”

“你去吗?”邹越问傅致扬。

陆遐看了眼窗外,心思却飘移到了眼角余光处,只听傅致扬轻声笑了下:“我就不去了,你们玩得开心。”

邹越没强求:“那我跟陆导去,有什么好吃的给你带回来。”

“好。”

窗外有几只鸟飞过,清脆的鸟鸣声划破天际,陆遐心里陡然一颤,惊觉自己差点就把“为什么不去”问出口。

吃饭时咬到的舌尖隐隐作痛,陆遐自虐似的又咬了一下,眉头微蹙,淡淡道:“有点困,我去睡会。”

临近中午的时候,傅致扬穿了一身黑色休闲服,带着口罩墨镜独自出门,在马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

司机是个本地人,说话带着浓重的口音:“捂成这样你不热嘛?”

傅致扬扣上安全带,笑了笑:“不热。”

其实他还没火到出个门就能被人认出的地步,之前去市中心都懒得遮掩,这次去个餐厅反而跟做贼一样。

傅致扬摁开手机,上面三个未接电话,全都是傅海打过来的。

无非就是问他到哪了,傅致扬不想在任何不必要的情况下听到他的声音。

一想到待会要跟他坐在一起吃饭,傅致扬的眸色便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