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这个问题其实很好回答。

没有哪个演员会甘愿错过与陆遐合作的机会,毕竟陆导的每一部戏都能在上映后艳惊四座,票房高得望尘莫及,做他的主演虽然会在一开始饱受争议,但如果最后能名利双收,所有的骂名不过是垫脚石而已。

没人不眼馋这个机会。

可唯独傅致扬不一样。

如果这部戏是别的剧本,他大可以再等几年,虽然他觉得自己可能等不了——陆遐为这部戏筹备了整整三年。

业内甚至有传闻说陆遐已经江郎才尽,憋这么久只是因为他灵感衰竭,用不了几年影坛上关于陆遐的传说就会逐渐褪色。

傅致扬当然不信这套说辞,没人比他更了解陆遐。

至于为什么要来参加试镜……

几天前他还在另一座城市拍杂志,偶然看到某个同行报名试镜且把剧本片段拍了下来发在朋友圈。

傅致扬对着那团模糊不清的文字辨认了半晌,勉强把剧情猜得七七八八,而后他愣了许久——

这剧情太过熟悉,熟悉到……哪怕已经过了很多年,可那些真实发生过的触碰与对话,依旧在他的记忆里鲜如昨日。

拍完杂志傅致扬半点没耽误,打听到了位置后直接订机票飞了过去,半路上给郑依岚打了个电话,郑依岚被他这波先斩后奏的操作气得头疼,恨不得把他从飞机上揪下来暴打一顿。

奈何木已成舟,郑依岚碍着公司高层的面子也不能真把傅致扬怎么样,给邹越通了个信,临时把人塞进试镜,还真没想到他能通过。

傅致扬一路奔波,熬到双眼通红却愣是没有半点睡意,压抑多年的情绪充斥在身体的每一寸血管里,叫嚣着几乎要把他淹没。

直到见到陆遐的那一刻,心里掀起的万丈波澜却轻飘飘地落成了一句话——

他瘦了。

红尘轰然落下,惊涛骇浪归于平静。

这个认知让他的心瞬间揪疼,缓了很久都没能缓过来。

他想抱抱陆遐。

……却也只能想想。

傅致扬回过神来,指尖在键盘上停顿许久。

陆遐那边只能看到聊天框上方一直显示的“对方正在输入……”

他到底打了多少字?陆遐还没等正襟危坐,手机嗡的一震。

fzy:暂时不想说。

fzy:这段戏确实得好好琢磨,感谢陆导指点。

陆遐:“……”

心里某个不知名的角落空了一瞬,陆遐闭上眼睛,关了手机往枕头底下一塞,卷着被子睡了个囫囵觉。

醒来出了一身汗,除了身子有点虚,头疼鼻塞没那么严重了,他神清气爽地把被子一蹬,舒服地叹了口气。

手机上好几个未接电话,陆遐以为出了什么大事,神色一凛,回拨电话沉声道:“怎么了?”

“老陆啊!你可终于接电话了!”杨帆拖着长腔嚷嚷道:“我跟邹越在烧烤摊点了几瓶啤酒,斗地主三缺一你来不来?”

陆遐:“……”

这一个两个的,还真是热衷于把他的心提上来,再不轻不重地放下去。

“不去。”陆遐漠然回绝。

“哎!”杨帆重重地叹了口气,凄凄惨惨道:“本想昨晚跟邹越一块探讨驭妻之术,没想到一进门就被我家主任给撵了出来,两个无家可归的老男人沦落街头,凑活着在车里睡了一宿,醒来还没饭吃,好不容易找到方圆百里最便宜的摊,想跟你诉诉苦,你都不来……哎,算了,人间不值得,狐朋狗友都不是真朋友……”

陆遐:“…………”

“行行行。”他一叠声应付着,没好气地笑了声:“给个定位,我去找你。”

陆遐下楼的时候被正巧跑步完回来的阿雅堵了个正着。

阿雅一抹脸上亮晶晶的汗,还没等开口就见陆遐皱着鼻子后退一步。

阿雅:“?”

陆遐嫌弃道:“离我远点,姑娘家家的一身汗味,你这是被狗撵了?”

阿雅:“……”

这人说话怎么这么不中听。

“我这是早起锻炼!”阿雅杏眼瞪圆,一脸委屈:“再说我跑了那么久哪能不出汗。”

陆遐除了在性取向上弯了一下,别的地方绝对是一折不扣的直男,平常跟阿雅没大没小惯了,说话也不拘着,擡眼看了看明晃晃的太阳,“哦,是挺早的。”

阿雅气哼哼地一撇嘴,见他衣冠整齐一副要出门的架势,立刻警觉起来:“你要去哪?身体好点了吗就出去?等我换身衣服跟你一起去医院看看。”

“我简直好得不能再好了,要去医院你自己去。”陆遐从口袋里掏出墨镜戴上,侧身要从她身边过去。

“哎哎。”阿雅不依了,连忙伸出胳膊挡着他的去路,坚定道:“不行,陆导你必须去检查检查,要不是傅致扬告诉我,我都不知道你瞒了这么久。”

陆遐无言以对。

他觉得傅致扬真是闲的。

倒不是他觉得胃病这事有多见不得人,所以故意瞒着不说,他只是不想让身边人白担心。

这病的根源在于酒,偏偏很多酒席陆遐又推脱不掉,不喝酒就是就不给面子,他想戒也没法戒,再说又不是忍不了,索性自己扛了下来。

“你听他扯,我跟他又不熟,乖,自己玩去,我有重要事,时间快来不及了。”陆遐说完,趁阿雅不备,大步往旁边一闪,撒腿就跑。

司机早已在路边等他,陆遐动作迅速地钻进副驾驶甩上门,吩咐道:“快走。”

阿雅气急败坏的身影逐渐消失在后视镜,陆遐半是无奈半是好笑地摇摇头。

这姑娘刚开始跟着他的时候还挺拘谨,现在倒好,跟个老妈子似的。

陆遐说的“要紧事”就是去烧烤摊斗地主。

一下车就被那扑面而来的滚滚浓烟呛得直咳嗽。

小摊周围都是居民楼,生意还算红火,里面的人三五成群地凑成一桌,抽着烟喝着酒大声嚷嚷着,陆遐很久没来过这种充满烟火气的地方,也不知道杨帆他们是怎么找过来的。

他带着墨镜,插兜慢悠悠地走进来,气质跟这个地方明显不搭,一进门就吸引了几道好奇的目光。

不过这市井之地显然没人认识大名鼎鼎的陆导演,只是打量了他几眼,又各自干各自的事去了。

杨帆正好面向门口,一擡眼就看见他,招了招手,朗声笑道:“老陆够意思!来来来,坐这。”

陆遐把墨镜摘了挂在衣领上,看着这一桌狼藉直皱眉头:“你们这是吃的啥?”

邹越倚着墙,伸手一指:“烤大蒜,烤洋葱,烤小饼,烤面筋……”

就是没有烤肉。

陆遐冷笑一声:“肉呢?”

“我家主任昨晚把我银行卡里的钱都转走了。”杨帆仰头喝了半杯酒,扒开一粒花生嘎嘣嘎嘣吃着,矜持道:“囊中羞涩,吃不起肉。”

“……”

邹越叹了口气,无不惆怅道:“上个月我老婆端了我的小金库,实在是身无分文。”

陆遐抱臂靠在椅背上,歪着头冲两人阴恻恻地笑了笑。

好啊,他算是明白了,诉苦是假,斗地主三缺一是假,感情就是想把他忽悠过来要顿肉吃。

陆遐本想起身就走,奈何杨帆早有防备,死死地按住他的肩。

“……”陆遐跟他大眼瞪小眼半天,嗤笑一声,而后毫不客气地抽走他的一根烟,大款似的一擡手:“想吃什么就点吧,我请了。”

陆导一发话,杨帆跟邹越喜滋滋地把菜单都点了一遍,杨帆还装模作样地要起身敬酒,被陆遐摆摆手拒绝了:“我不喝。”

他现在可是金主,杨帆没灌他,正好烤肉被端了上来,几人人手一串,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陆遐面前摆着一杯茶水,热气蒸腾的,被头顶的大风扇一吹,茶香味飘到了杨帆鼻子里。

“啧,这味跟老傅常喝那茶挺像的。”杨帆感叹一句。

忽然又想到了什么,话锋一转,对陆遐说:“你之前真没见过致扬吗?我一直以为你跟老傅挺熟的,他经常邀请学生到家里做客,我虽然只去过一次,但也记住了他儿子。”

陆遐端起茶抿了口,掀开眼皮看他一眼:“我跟你不一样,你是傅老的得意门生,我是他带出来最差的学生,他巴不得从没认识我,怎么会跟我熟。”

“哎?那就奇怪了……”杨帆啃了块肉,没往下说。

陆遐像是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似的,接着问道:“怎么奇怪?傅老跟你说起过我?”

他俩你一言我一语,邹越插不上话,倒也没觉得尴尬,在一旁笑眯眯地吃肉。

“怎么说呢……”杨帆手指撚着签子,想了想说:“四年前我第一次找上你的时候,其实是因为在不久前,傅老把你的电影成片发给我,说让我看看,别的倒也没提。我看了几遍后觉得你还挺有天赋,就跟公司请示把你挖了过来,没想到你那个电影一上映就好评如潮,我也真是慧眼识珠。”

四年前陆遐只是个穷困潦倒的穷光蛋,住在廉价的出租屋,默默无闻且愤世嫉俗,不明白自己这块金子怎么还没被挖掘,结果某天突然有个自称是电影公司制片人的人给他打电话,说是很欣赏他的电影。

陆遐一开始以为是诈骗,还把对方喷了一顿。

没想到几天后人家登门拜访,陆遐这才知道原来自己这颗埋没在尘世里的遗珠终于要发光了。

这人就是杨帆。

两人多年的损友情也从那天开始。

“可能傅老也觉得你才华横溢,想提拔你吧。”杨帆察觉到他脸色微变,端起酒杯又补了一句。

“不……”陆遐摇了摇头,却没再说什么。

傅海怎么会亲自给人推荐他的电影?

心里隐隐有个猜测,陆遐只是一想,又觉得不可能。

“对了,你看热搜了吗?”杨帆突然问道,从兜里摸出手机,点了几下后播放了一段视频给他看。

“别说,你跟致扬还真有那么点意思。”杨帆捣捣邹越,“那个词叫什么来着?”

邹越凑过去看了一眼,说:“叫cp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