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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清并不抱着急忙忙去解决掉这一层尘缘因果劫的心思,飞奔过去。
“没有那么简单。”彼时,陆清正盘腿在舟头打坐,云雾阵披笼在四方,遮隐着不必要的目光。
他看向下方,红尘气滚滚,越是靠近凡俗的地方,红尘气昭昭烈烈,修行者不轻易履世间,一大原因也是因为红尘气非他们所寻求。
此生家世不过是普通人,陆清并不担心其中会出现什么上一辈的恩怨情仇之事,那些都和他无关,只是身处劫中,又是在红尘中走一遭,陆清也不是全知全能,他也不知道到底会看到什么。
可能会是和此生母亲一样的坟墓,许是连尸骨也找不回的痕迹,许是又有了另外的家……俗世太多的可能,陆清看不到全部,也无意去握住全部。
“还有一亲在这边。”世间如何变幻,也逃不过一个时间。
陆清稳一手,掐指略微推了一个方向,毕竟他不是要在这里牵扯不断。
想到这里,他心里愈发平静起来,越发靠近那片地方,他双目更是有一分静然。
梁国都城。
一个平凡的馄饨小吃店铺,开在了这寸土寸金的都城,但因为这里的老刘头手艺一绝,街里坊道的平常百姓,一些点卯下差的捕快们也经常来这里帮衬,因而倒是开了好几年,也没有倒闭。
“诶呦,不过日后倒是吃不上了。”
“老刘头家的儿子娶亲了,老刘头要回老家带孩子去了。”
有客人想要过来吃一顿这里闻名周围的香喷喷的馄饨,结果看到这里关店了,好奇问了其他人,便乍然听到了这句话。
“嘿,这也是有福了,不过这年头啊,能活到老也是一件好本事了。”
“是啊, 听说南边又出现什么军……”
老刘头的这点事只是这里百姓们寻常的一点话头,聊过之后,只是感叹一声今后就吃不到这一顿老馄饨了。
除此之外,也就没有其他的可以再说起,仿若看到了一片叶子落下来,看到了,也就想起说了两句,开个话头,再多也就没有了。
陆清隐匿着身形,听着这些话。
再看向这个原本会出现在这里的小铺,已经没有踪影。
陆清似乎看到了什么,眉宇轻动,脚下循着灵应过去。
靠近京城的小县城还十分安稳,一股温软的水乡气息似乎弥漫在这个国度,那些冰冷的兵斧,飞溅的头颅,战场上的厮杀对抗,似乎到不了这座梁国周围的核心。
陆清一路走来,看到红尘气中已经缠绕起来一股股刀兵杀伐气。
乱世早已起。
他缓步走过来。
小县城里头,老刘头当年当流民那会儿留下来了老毛病。
早几年时候,人太多了。
都是瘦不拉几,愁苦又饥饿的面孔,似乎都是长了一张脸。
人多啊,多得像是洪水,洪水一来,冲散了他的小家庭,也冲散了老妻的面容,也不见了幼子那稚嫩的脸。
人老了。
又有一些老毛病,连人脸也记不清了。
老刘头也是服老的,成天也说着自己老了。
“爹,小喝点,你老毛病都没好,不能再喝了。”
儿子儿媳都很孝顺。
出生没多久孙儿也是可爱。
“我老咯,不喝一点就喝不上了。”
逃荒时留下来的毛病很多,能多喝一点多吃一点,就是老人家口里的福气了。
淳朴面孔的青年无可奈何,他也有了自己的小家,又要照顾孩子,又要出外忙活着养家赚钱。
虽不在京城,可老刘头也闲不下来,天一放晴,就马上挑着小担子出去摆一个馄饨小铺,长子也忙活着在家门口不远就拉起来了几张桌椅板凳,客人来了就可入座。
给老父亲做好之后,又去上工去了。
平凡之中又有人间温馨。
陆清缓步走来,出尘气愈发收敛。
他双瞳看过去,一丝端倪已在眼底出现,似乎看到了一些什么。
只不过那一缕灵光到底还是收回来,只以一凡胎肉眼步入这个小摊。
“劳烦来一碗馄饨。”
老刘头正在搅肉馅,“嘿,马上来马上来!”
“来了来了!热乎乎的馄饨呦!”
老刘头忙中又天然有着一股朴实的乐气。
他瞧见了陆清,双手比眼神更快地顿在这儿,只是轻微的停顿。
却又很快恢复了往日的利索正常。
“客人打哪儿来啊。”老刘头瞧着这个少年人,就有一股亲切感,不自禁道。
“从伏龙乡来。”少年微微笑道,也很亲和。
这里开张早,只有一个客人。
一老一少,谈起话来画面是亲亲融融。
“伏龙乡啊,很远了。”
“老人家也去过那里?”
“去过,很年轻时去了,后来在那里啊,我小儿子在那里不见了,也许是死了,诶,这世道啊。”
老刘头也不见悲伤,只是长叹了一口气,仿佛把一生的苦楚都叹了出来,只是叹气过后仍是乐观的。
“我见了客人,就觉得亲近啊,想来,我小儿子也和您一般大了。”
又有一名老食客走了过来,听着这话,乐道:“生在咱们家,太苦了,还不如攒些福气,下辈子有个好人家就是了。”
老刘头听着,“对咯,我老刘头犯糊涂了,我们这些人没啥本领,他有福气,不该在咱们这里啊。”
陆清慢慢吃着,并不着急。
那客人打包着要带去哪里吃,又剩下了少年人和老刘头在这里。
声音很安静。
老刘头是个很能聊的人,不过今儿个他也不知道咋回事,愈发和这个少年人聊了起来。
聊了他这些年的见闻,聊了家里的喜事,也说了外头一些琐碎八卦,絮絮叨叨的,有人路过还有些惊奇瞧着。
不过少年安静听着,并不打断老刘头的话。
“客人啊……”
说到最后。
他问道,小心又淳朴:“您说,我那小儿子下辈子会活得很好吗。”
“会的。”青衣少年不犹豫道。
“老丈,可有什么想要的吗?”
老刘头闻言,摇头,双目看向少年,是一种连自己都没有发觉的下意识慈和,又似有一缕哀伤在里头,“如果可以的话,后天请来我家喝一杯喜酒吧。”
纵有此身,也非他亲。这一层亲缘啊,短暂又厚重,父母爱子,怎不知其人其心。
面目非,非我儿啊。
“好。”
百日宴热闹,这里没有那些高门大宅里头的贵重礼物,但一条百家布,却也凝聚着朴素的愿望。
陆清送上了一份礼物,是一枚小木雕,“长喜乐,长安宁。”
六个小字隐隐收敛着光泽。
这一场热闹,持续到了傍晚。
客人们都走了。
陆清看向老刘头。
淳朴青年瞧见陆清,还有几分诧异开口,瞧见自己父亲和少年说话时,还有几分诧异转头过来,和自己妻子说道:“这位小客人,和我家小弟有一些像啊,爹他也是想小弟了。”
妻子温婉,“爹他不能多喝酒,我去煮个醒酒汤才是。”
长子:“我去吧,你去看孩子。”
这些声音细细压低,却不会逃出修士的耳目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