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悦毕竟是小孩子,再怎么豪气干云,也没有把白酒一口闷的喉咙,他强自要把杯子里的酒喝的干净,最后反倒呛起来。
呛得满脸通红,杯子在手里也有些拿不稳。
罗一辉忙上前帮他把杯子取下放到一边。又去拍他的背:“你没事吧?”一点都不像是之前还被齐悦狠狠欺负到头破血流。
李晋东心里就很感慨。这个小胖子,真的是个好人。
谁想到齐悦还不领情。
少年脸憋得很红,大概是又羞又气。他动作有些粗鲁地推开了罗一辉,冲着聂时俊叫嚣:“这一杯不算,我们再碰一杯!”
罗一辉被他推搡得往后踉跄两步,脚跟撞到椅子,脸上很有点黯然的神色。
最后还是堂堂副市长出面调停。大概他也觉得难做,两个都是顶头上司的公子,全不好得罪。而且本来聂齐两家也都该是同盟的,谁知道为什么齐悦这么敌视聂时俊?
只见罗忠强顶着个半秃的脑袋,很和蔼的地笑道:“齐悦,你年纪小,别喝这么多酒。就算给伯伯一个面子?”
齐悦低低地哼了一声。又看了一眼罗一辉。最后话也不说,捏着酒杯重新到美少女堆里坐下。
聂时俊也不以为忤,很爽朗地一笑,充分显示成年男人的伟大胸怀。
但一场生日宴会被这么一搅,气氛多少有些尴尬。
好在无论是罗父还是罗母,亦或是那个聂时俊,都是调停气氛的好手。聂时俊一身军人做派,却出奇地没有军人那种古板架子,口才一流,待人也亲切幽默。但一想也是,古板的军人怎么会送罗一辉那样一大捧玫瑰花。
席上李晋东就和聂时俊攀谈。问他要在苏州呆多久。
聂时俊抿唇一笑,酒窝鲜明得可以:“其实这次是和南京军区有军事演习的合作,才会跟着部队过来。又想正好是小辉生日,就顺道来苏州。”
罗一辉就很紧张:“那聂大哥不会呆很久了?”
聂时俊哈哈一笑。看他模样,似乎还很想伸手去捏罗一辉的脸蛋。只终于手还是顿住没有乱动。
“自然不是了。好不容易请了假,肯定要好好玩玩的。”
他歪头笑看罗一辉:“你有空的时候,做我的向导,怎么样?”
罗一辉当然要说好。但他还没开口,齐悦在旁边冷冷横插一句:“你不要上课啦?”
罗一辉啊地一声,就抱歉地对聂时俊做个不好意思的手势。
李晋东在旁边很闲地笑道:“如果聂先生坚持的话,我给罗一辉他们班班主任打一声招呼,反正也不过几天嘛。”
齐悦手上劲道很重地把酒杯往桌上一放。
聂时俊笑道:“不用了,还是学业为重。我晚上再去找小辉吃饭也行。”
罗一辉忙点头。齐悦脸色铁青,要去拿白酒,被李晋东一手按住。
他狠狠瞪了李晋东一眼。
又听聂时俊道:“我在酒店里订了房间,小辉你要不要去看看?”
齐悦终于忍不住地又插嘴:“酒店房间有什么好看的?”
聂时俊很无辜地耸耸肩膀:“我觉得那地方挺好看的,阳台外边正对着园林,很有情调的,晚饭后过去散散步看看景,有什么不可以?”
齐悦被他的话堵住,气得磨牙齿。
罗一辉却满向往。他从小到大都被父亲拘在机关大院里,因为性子内向,也没能出门旅游,以前听别人说五星级酒店怎么怎么豪华,就很想亲眼看看。
“那就……晚饭过后去看看?”他小心地开口问道。问的是他爸。
罗忠强能有什么拒绝的。聂时俊和他儿子交好,他高兴也来不及。
“去吧去吧,看看五星级酒店是什么样子的。”罗忠强呵呵地笑,十分开心。
李晋东就在琢磨着他也没见过那种豪华地方,夹一筷子菜,耳朵里却听到罗一辉问他:“李老师也一起去吧?”
李晋东一愣,下意识指指自己。“我?”
罗忠强忙道:“也好的,也好的,李老师一起跟着去,几个都是孩子,时俊也算不上大人,李老师帮忙看着。”
聂时俊也没说不好。同样配合着罗一辉期盼的眼神,往李晋东这里看。
李晋东就一头雾水地应承下来。
饭一直吃到八九点才结束。罗父罗母留着送客,李晋东几个就从旁边溜出去。
寒冬晚上风大得可以。李晋东只觉得迎面一阵狂风呼啸而至,差点把他的围巾全部吹到脸上去,慌忙有点狼狈地把围巾重新牢牢系好。聂时俊去开车了,齐悦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也跟着一道去,剩下罗一辉和李晋东站在门口。
小胖子的脸在暗淡的路灯下显得红通通的。大概是被风吹的。头发也很乱,像是整理了一般没整理好的鸟窝。
“李老师,如果等下齐悦和聂大哥起了冲突,你要帮我劝的啊。”
李晋东这才知道自己的职责所在。
他有些好笑。
“你怎么知道他们两个要起冲突的?我看那个聂时俊很冷静的样子。”
小胖子不好意思地抿嘴唇:“聂大哥……聂大哥以前很宠我。”他擡手摸摸自己额头上还没有褪去的纱布:“刚刚他就在问我这个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说自己摔的。他应该是没信。万一齐悦不小心一说说漏了嘴……”
李晋东无奈一笑。
他看着齐悦远远的在停车场上站立的笔直背影。年纪小小,脾气却古怪得大。也只有罗一辉这种老好人还能和他友善相处。
“其实……”他说:“就算齐悦是你爸爸领导的小孩,你也没必要这样惯着他……”
罗一辉却摇摇头。
“李老师,”他脸上的红晕,不知道是因为什么,显得愈发的深。好像有人往他脸颊上画下浓墨重彩的几笔鲜红,是时间褪不去的。“李老师,你也喜欢过人……你知道喜欢人的时候自己会是什么样子的。”
他看向李晋东,微微仰着头,脸上的表情,像是终于鼓起了勇气,要说出心里掩藏最深的秘密。
这样的表情,李晋东清楚得很。
他因此就吓到了。
而聂时俊的车子也轻巧的滑行过来。
说不上轻巧。因为他开的居然是一辆悍马。异常高大宽阔的车身,还有黑沉沉的涂漆,给人一种扑面而来的巨大压力。真不知道聂时俊是怎么找到停车位的。
聂时俊摇下车窗,向两人笑道:“上车。”
罗一辉兴高采烈地爬上副驾驶座。李晋东上了后座,就看到黑暗里齐悦依旧是一脸很不高兴的神色,抱着手臂靠着窗。
他想到罗一辉说的话。心里缓缓地攀过一阵悲哀。
聂时俊下榻的酒店果然豪华得很。也确实颇有风情。几人一下车,迎面就是极高的城墙,像是那种古行宫似的,一种苍凉枯老的气息在偌大的广场上蔓延,仿佛一瞬间回到古代。
李晋东啧啧赞叹有声。他在苏州住了几十年,还真没有来过这种地方。
聂时俊领着几个人进去。酒店里面也布置成江南人特有的建筑式样,曲折回廊,檐牙高啄的,来来回回折了好几个弯,又穿过一扇精致的月洞门,才到了聂时俊住的房间。
房间里倒没有外边那种气势了。大约要真正住得舒适,还得按照现代人的样式来。阳台却很开阔,上面很摆了几从绿竹,反着季节挺拔的植物有一种很微妙的傲气。
阳台外面正对了园林。正好又是一处曲径通幽,一弯木桥架在波光粼粼的溪水上面,被旁边高挑的灯笼照得通透。
齐悦抱着手臂看阳台外的景色。
罗一辉则很高兴地看到房间正中央的软绵绵的大床。他不会和聂时俊客气,欢呼一声,就扑纵上去。
聂时俊泡了一壶茶过来,笑呵呵地看着罗一辉。
李晋东就过来帮聂时俊倒茶。
“李老师……小辉在学校里过得怎么样?”
他刚倒了两杯,就觉得耳边有热气。一转头,就看到聂时俊正看着他,两个人距离很近。
李晋东有点尴尬地后退一步。他最近越来越不习惯和人靠得近了。大概是孔扬把他弄得有点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聂时俊却好像没有看出来李晋东的不自然,反而笑着接过李晋东手里的茶杯,冲他微微举杯示意。
“因为我以前还在这儿时候,小辉就总是被人欺负。他性子太内向了,不容易合群。高中又是学生时代最暴力的时候,我就想问问看。”
聂时俊语气很诚恳。
李晋东舔舔嘴唇,下意识看了一眼正倚在阳台门框上的齐悦。齐悦的眼睛已经从外边的灯笼上挪回来,正用一种说不清什么意味的眼神看着在床上翻滚的小胖子。
聂时俊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齐悦……怎么了吗?”
李晋东几乎就要把齐悦的所作所为说出来了。聂时俊是个很容易让人感到放心和安全的人,轻易就能让人觉得可以交心。
但他又想到在酒店门口,罗一辉那种憧憬又黯淡的眼神。
他心底叹了口气。
“没什么……齐悦性格有些不怎么好相处,但人是好的。”
聂时俊点点头。
“齐悦我是在京城时候认识的。他那时候年纪也小,却已经飞扬跋扈的,在学校里横行霸道,他爸爸才一狠心把他送到外地来一个人上学。说是给他磨练。”
聂时俊笑道:“其实小辉也正是齐悦这种人最喜欢欺负的对象。”
李晋东咳嗽了一声。
“对了,”聂时俊又道:“小辉额头上那个伤,到底是怎么回事?他说是自己摔的。这个我怎么也不信的。我看小辉很信任李老师,这个年纪的小孩子,都是尊敬老师胜过父母的。他有没有和你说过什么?”
李晋东看了聂时俊一眼。
“你倒是真的很关心罗一辉。”
聂时俊嘴角又泛起了酒窝。“我很喜欢他。他是我的弟弟。”
李晋东捏了捏手掌。
“他运气好,能有你这样的哥哥。”李晋东垂下头,喝了口茶:“不过头上的伤,他也和我说是摔倒弄出来的。其他我就不知道了。”
他记得罗一辉以前对他说,爱上一个人,是很个人的事请。他那时以为罗一辉只是纯粹给他安慰,还觉得这个小孩子心底真的是善良天真到了一个境界。
但原来并不只是给他一个人的安慰。
李晋东想,他也是很喜欢罗一辉这个小胖子的。那么最起码,现在这会儿,他还能稍微帮着遮掩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