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鸽子 作品

第28章

吕布

前脚散财, 后脚便叫项羽知晓了。

却说项羽行事贯来磊落,是极不屑安排耳目监视底下将官的,纯因吕布这番举动实

在太大, 他纵未刻意安插眼线,也还是极快地得知了那已被传得沸沸扬扬的消息。

上报此事的司马卬,实则别有用心

:他自知有功于项氏,却因吕布那随口建议,导致项羽定都关中, 间接害他失了心念已久的王位, 虽得了重赏,但观对方

借此飞黄腾达, 不免心中暗恨。

见吕布行事如此张扬嚣张,简直浑身把柄, 他与同样失封王位的董翳一商议, 便起了

利用此事来上眼药,泼一个吕布鬼祟收买人心的污名的心思。

项羽一听, 果然拧眉,沉声问道:“此事当真?”

司马卬心下暗喜,斩钉截铁道:“千真万确。”

项羽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以为进谗成了的司马卬顾着幸灾乐祸

,却哪里想到,项王的脸色虽是一如往常的硬板,却倍感暖心。

到底是最肖他年少时的爱将……那数千两黄金与珍珠,

足以勾动左尹的叛心, 却得奉先不屑一顾。

纵观楚营上下, 悍将虽无数,但在奉先之外,他心知是根本寻不出第二个

能如此毫不贪恋重赐, 甚至为练好那棘手的前秦之兵,宁可担了自作主张的罪责也要将其悉数捐出的人来了。

项羽心

情复杂地揉了揉眉心。

将忠君,君亦当怜将。

被吕布无私撒钱养兵的举动深深触动,贯来对部下慷慨大方的项羽

,自不可能叫爱将吃了亏去。

在一番低头思量后,项羽全然未注意到低下司马卬那震惊万分的表情,径直下令,派出

一列军士,给吕布再送去一批由秦宫宝库里取出的珍宝作为赏赐。

那金灿灿的、叫战车都拉得吃力的大堆宝物,哪怕

再不识数的人,也能轻易看出,这可比之前项王赐予吕布的那黄金与珍珠要多得多了。

司马卬面上不敢表现什么,心

里却气得几要呕血。

他分明是要构陷吕布的,怎反倒替对方请赏来了?

项王素好猜忌多疑,怎这明晃晃的收买前

秦军心的举动,却招来这般反应?

司马卬越想越觉头疼脑胀,后悔莫及。

早知如此,他还不如半句不提,任吕布

那黄金珍珠自打水漂去!

正与韩信一道热火朝天地练着兵的吕布,乍得这大笔进项,与其说是惊喜,倒不如说是纳罕

居多。

吕布心里不禁啧啧:这憨王脑袋瓜子不咋灵光,御下倒是大方得要命。

隔三差五地就要赏一回,连他个初

来乍到、对外几是寸功未立的都如此厚待,更何况是那些追随项羽多年的其他将领?

吕布在嘀咕了这几句后,随意扫

了几眼,见净是些制工粗糙的黄金或珠宝饰物,根本没件能叫他看上眼的神兵利器,是以一点贪欲也难起。

他让韩信

去挑,而韩信此时满怀壮志、恨不能快些一展身手,既为己身扬名,也为证明他并未辜负贤弟对他的破格提拔,又哪里会

去索要多的赏赐?

二人都看过了,却都是碰也没碰,吕布索性全充入军资,作为堂堂关中军的军资了。

吕布虽是

分文未取,倒没忘了瞅着这厚重赏赐的份上,在次日早练时帮着宣扬了一波项王的慷慨解囊。

对内情一无所知的这支

前秦军,瞅着那晃花人眼的金灿宝物,哪里会去怀疑这套说辞的真伪?

一听项王竟如此看重他们,倒是无形中激起了

他们抑制已久的傲气与动力,为得赏赐,每日训练起来顿时更卖力了。

韩信带着那四万多大军,主要练的是排兵布阵

而吕布带着这五千由他亲自精挑细选出的精兵,更是拿出了往死里练的劲儿。

一晃一个月过去,到了众人期待

已久的月底考校,秉着有能耐的跃跃欲试、自知没那本事的看个热闹、验证新主将那赏赐的真假,营中份外热闹。

个月的训练也确实辛苦,与在兵士前表现得冷面无情,令他们敬畏不敢犯的韩信不同,吕布倒是极少摆主将的架子,这会

儿见他们大胆起哄,也只懒洋洋地在高台上抄手看着校场中的精兵比试,并未派人喝止。

按着吕布新将上任那日的发

话,每月考较中各项技艺里能夺得前三的,分赏黄金十两、五两与三两,如此厚赏,哪里不叫他们拼命?

他们虽也属

京师军,却不似另两股驻守皇城中的禁卫出身非富即贵,而多是关中寻常百姓中挑选出的精壮,家境并称不上多殷实。

以往前秦尚在时,他们奋力拼杀,也只能获得微薄秩银。

而随着京中混乱、叛变四起、前秦覆灭,秩银一直断了,

已有近二年未发足。

之后随子婴举城投降,他们被编入刘邦所领的汉军之中,靠画得大饼的充饥,但汉军根本未撑到

发第一次秩银的时日,即被楚军打得如丧家之犬。

莫说是这辈子都不见得能摸着的秦宫黄金了,哪怕是该得的秩银,

他们业已少得了近二载的份儿,惦记着受战乱之苦、越发拮据的家人,望着这近在咫尺的巨赏,他们岂有不奋力去拼的道

理?

比试一圈圈地有序进行着,很快就在围观兵士的大声叫好中,决出了六回技艺比试的前三兵员。

那十八将士

具都生得人高马大,孔武有力。

天气原本就热,加上方才比试费力大、情绪又十分激昂,一个赛一个地满身臭汗,得

吕布允许后,纷纷脱了上身军服,露出一身精壮结实肌肉。

在雷动掌声中,许久未曾有如此露脸的机会的他们不禁激

动地涨红了面孔,笑容快咧到了后耳根去。

“好!”吕布满意地看着这十八名红光满面、不卑不亢的猛士,擡臂一挥

,豪爽道:“速速取金来,省得这帮兔崽子道老子舍不得、要后悔了!”

众将兵大笑。

与总板着面孔,训练严苛

的韩将军的难以亲近不同,吕布虽是主将,却是个大大咧咧、糙话连篇的直爽性子,话却无一不说到他们心坎里去。

随着将兵间渐渐混熟、磨合着,他们胆子也无形中大了起来。

黄金取来,吕布干脆利落地按着名次一个个发了下去,

还在他们肩上一拍,每个人都勉励一句,气氛更是不住上攀。

等说好的赏金发完了,吕布咧嘴笑着看向一旁面无表情

、眼底却带着笑意的韩信,故意问道:“韩将军,我便光明正大地自你手底里抢个人,将这十八壮士纳入我那营中,你可

愿意?”

韩信心思灵窍,哪里猜不出吕布的用意,不禁轻咳一声。

想着贤弟一番好心,加上面对众人殷殷期待的

目光,倒是难以再做出恶人脸了,还顺着玩笑了句:“那便要看吕将军封他们做甚么了,单做寻常小兵,那可太委屈了壮

士。”

二人一唱一和,彼此是心照不宣,心思单纯的兵士们却听得心情激荡。

尤其平日一直摆着冷脸的韩信,主

动替他们冲主将开口讨要个官职,而不让对方‘白’要去了,这极大反差,更叫他们受宠若惊。

吕布也极满意:他决

心耍这收拢人心的小伎俩,不过是心血来潮,根本忘了与韩信事前商议。

但这便宜韩兄却丝毫未叫他失望,与他配合

极好。

“既从韩将军这抢了人才,岂会委屈了他们?”吕布爽快道:“我那陷阵营里,正缺十八个小队长,便由他们

担任了!只是底下那些兵服不服气,可得看他们接下来的本事。”

他先前只闷头练兵,压根儿忘了取名字。

这会

儿临时要取,他却只想得到曾经那在最忠心耿耿的高顺手底下,随主将冲锋陷阵、宁死不屈的八百陷阵营将士了。

便他无数次可惜高顺未随自己来这三百多年前,但‘陷阵营’这三字,仍俨然在他心里凝聚成了磐石不转的忠诚象征。

“陷阵营?”

还是初次听得吕布给那五千精锐所组的前锋军起的名号,韩信虽不知其中渊源,但在仔细咀嚼、品味

了这两字一番,也觉十分喜欢。

“冲锋陷阵,披荆斩棘,攻无不克。”韩信正了正色,沉声看向喜出望外的那十八人

:“既入陷阵营,日后随吕将军出战,断不可辱了陷阵之名。”

众人神色一凛,纷纷躬身应是。

吕布见刚还高涨

得厉害的气氛,一下便被韩信给打压下去了,不由冲便宜老兄挤了挤眼。

韩信心领神会,无奈地找了由头,暂且离开

没了黑面神韩信坐镇,心中激动情愫本就还未平复的将士们,便很快重回了亢奋状态。

在围绕着那擡头挺胸、

神气十足的十八人起了阵哄后,不知谁人带头,嘻嘻哈哈地闹起了吕布来:“素闻主将神威,可愿给我等露上一手,也好

让我等见识见识世面?”

在训练陷阵营时,吕布虽是从未亲自下场做示范,但单从那矫健颀长的体格与利落步态便不

难看出,这能得武勇盖世的项羽看重的主帅必然是个厉害的练家子。

况且在这兵营之中,人人怀有的皆是武无第二的

好胜心思,早想亲眼瞧瞧主帅的能耐了。

因而一旦有人开了头,四周便是呼声撼天,非缠着看看吕布藏了那么久的本

事有多厉害不可。

吕布老神在在地抄手而立,疏懒地环看四周,哼了一声:“当我不知道你们这群小兔崽子的心思?

他若是在这砸了手,那他与韩信这一个月里辛苦建下的威望不说付诸东流,也得是大打折扣。

见众人一副不到

黄河心不死的模样,吕布傲然一笑,痞痞道:“老子不随便上场,是怕打击了自家士气,省得你们知晓实力悬殊后以这做

借口,平日都没心思练了”

他夸下这海口,将士们互看一眼,心里不禁生出几分不服气来。

他们可是大秦最为倚

重的京师军,哪怕与项羽亲领的楚军为敌,也绝不惧战的铁血劲旅!

吕布这话一出,无异于直白地进行挑衅,那但凡

对自个儿实力怀有些许信心的,都不可能当真。

原只想随便闹闹,这会儿他们是铁了心要让说大话的主将出手、是骡

子是马都拉出来溜溜了,当下异口同声道:“绝无此事,还请将军出手!”

吕布哪里听不出他们隐含的怒气,还优哉

游哉地掏了掏耳朵,慢悠悠道:“叫我出手,哪有那么容易?总得有个彩头。”

在将士们炯炯目光的注视中,吕布咧

嘴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冲校场擡了擡下巴,开口道:“场中还剩十二个靶子,未被人射中。老子骑马,打这校场里只

直着跑上一趟,倘若全射到了,便算老子赢了,你们可乐意?”

一听这话,众人哗然。

那十二个靶子历经整整六

轮比试还被剩下,自是有原因的:若非角度过于刁钻,便是距离过远。

哪怕站着射,那十二个里能中八个,便已称得

上是远胜刚刚取胜的那十八人的神射手了,更遑论还是难度倍增的骑射?

更何况吕布还撂下大话,道他只将跑上一趟

“彩头还未说,”将士们面露震惊,吕布还在往下说:“老子若赢了,你们便需听韩将军的,加训一个月,没晕倒

便不许下场,若敢有怨言的,更得打上一顿;老子若输了……训练份量减半,剩下那些金子也提前分予你们。如何?”

这获胜条件如此苛刻,奖赏却如此丰厚,哪有将士们不乐意的道理。

虽然叫韩将军加训上整整一月、恐怕是生不如

死,但那十二靶只骑马跑一圈便尽都射中,那怕是养由基在世都不敢夸下的海口,更何况是名不经传的吕布?

简直是

白送上门的好处!

众人面面相觑,到底是被诱惑所迷、怕得罪将军的圆滑落了下风,高声齐应下:“将军敢赌,我等

自当奉陪!”

吕布哈哈大笑,当场解下碍事的外披,往身后随手一扔,痛快道:“好!”

在众人散开,退出校场

,围在外头,好给他腾出空间时,他扬首一个呼哨,便召来玉狮。

通体雪白的马儿疾驰而来,犹如闪电般耀眼夺目,

吕布唇角微扬,不等于是站定,便眼疾手快地按住了马背,利落翻身,顺势便骑了上去。

玉狮在楚军本营里虽饱受乌

骓欺负,来这营中却一下翻身,成了马厩里无马敢惹的老大,整匹马的精神气貌都先前截然不同了。

玉狮颇具灵性,

仿佛也明白背上主人即将大展身手,遂在场边原地踏蹄,轻快中透着十足的蠢蠢欲动。

见吕布二话不说,径直背上箭

囊,里头一共十二支箭簇,一支不多一支不少,围观兵士更是嘈杂一片。

吕布对他们发出的响动宛若未闻,昂然挺胸

,背杆笔直,虎眸逐一扫视场中十二靶,仿佛要将它们的方位深深烙入视野里。

当他精力彻底集中时,从来便是一等

一的心无旁骛。

等环顾一周后,他缓缓垂眸,擡起一手探入箭囊中,直接抄出三支长箭,松松地按在了弦上。

是一个看似简单的准备动作,却让所有人都在不知不觉中屏住了呼吸,眼都不敢眨地凝神观看着。

而下一刻,吕布微

夹马腹,一直跃跃欲试的玉狮即刻回意,扬首长啸一声,前蹄高擡,当场凌空飞跃,踏地时激起阵阵尘土!

千里良骏

全力奔驰时,平日宽敞得能同时容纳数万兵士的校场,便显得短得吓人。

但此时此刻,在场外所有人的眼中,比那道

只能让人勉强捕捉到模糊残影的白马更夺人呼吸的,却是吕布弯弓搭箭、及箭矢射出、人目所不及的疯狂神速。

他们

只听得马蹄踏动,与那箭离弦时的霹雳混杂一起,竟比夏日暴雨的雨点落得还密集。

紧随其后的,则是一道道狭长箭

影,如携万丈金光,又如流星坠地,疾然破空!

不等他们捕捉到模糊的残影,耳朵里已传来比那要慢上数拍的、被接

连射翻、轰然倒地的草靶的响动。

不过瞬息,骑马赶至校场另一头的吕布,已潇洒地收了长弓,身后是空空如也的箭

囊。

四下鸦雀无声。

等众人逐渐回神,才骇然发现,场中当真再无一个还立着的草靶!

整整十二箭,无一虚

发!

有人难以置信地挤近了些看,更是被惊得头皮发麻。

那凌厉箭势不仅精准无比地全命中了靶心,还因那射者

的千钧之力,纵隔了百步开外的距离,也愣是将那厚重的靶子给生生射穿了!

难怪靶子全被射到在地,那可是能射穿

靶心的神力啊!

玉狮哪里品得出周围人心里的无边震惊与本能畏惧,只知自己还未跑够,难得壮起了胆子,为表达不

满地“哕哕”了几声。

下一刻却叫吕布粗鲁地捏了捏耳朵,玉狮委屈地摇了摇头,顿时不敢作妖了。

“咋回事?

吕布等了半天,也只看到一群傻子瞠目结舌的蠢态,既无掌声,也无欢呼。

实在令刚才罕有地出了近九分力、

拿出看家本事的他深感郁闷。

为形象着想,他好歹忍住了骂骂咧咧的冲动,只不满地拿弓弦拍了拍大腿,警惕地四下

张望:“未瞎未聋,咋不说话?莫不是皮痒了想赖账吧?”

这糙话一出,还呆若木鸡的数万军士,才终于从那令人心

旌动摇的无双霸气里渐渐恢复过来,宛若重回人间。

他们一回神,便轮到玉狮受惊了。

——刚还一片鸦雀无声的

校场倏然清醒,掀起了排山倒海、撼天动地、足以撞破耳关的欢呼喝彩声!

被这喧天动静所惊,不知发生何事的韩信

赶忙从主帐步出,飞快朝校场赶去。

人刚到,便见他贤弟昂首挺胸,骑着同样得意洋洋的玉狮在校场中溜着圈儿地耀

武扬威,而不知为何全跑到场外的将士们则都跟疯了似的,不住上蹿下跳、高呼大喊。

韩信:“…………”

他不

小心错过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