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布方才滔滔不绝, 项羽始终一
言未发,仍深陷在对其话语的思考里。
直到吕布忽道出愿受长缨之意,他默了许久, 才猛然回神, 赶在高兴的对方几
乎要替他拍板决定前, 不假思索道:“不可。”
他否决得如此利落, 瞬让踌躇满志的吕布呆住了。
对上吕布错愕
不解的目光,项羽微微蹙眉,鬼使神差地解释了起来:“奉先所言, 确有几分道理。那臧荼固是擅作主张, 弑旧日君王,
不可轻纵, 此事却到底为燕人同室操戈。本王只需对那臧荼施以惩处,剥其王位,再于燕另命可用之人王之即可, 缘何夺
燕之地?何况暴秦初休,百姓饱受其苦,正是各国心王归位, 修养民息之事,不宜贸然再起战事。”
吕布是听得目瞪
口呆, 无言以对, 且眼皮直跳,嘴角抽抽。
这都是哪门子的狗屁歪理?
若非他亲眼瞅着这嘴上说着漂亮话的憨王
借着主持分封之便,将那倒霉魏豹硬生生地给赶到了河东、不走心地封了个劳什子西魏王,以此夺走部分梁地的行径的话
……几乎都快信了对方的鬼话了。
被占了便宜的也不仅是那魏国豹子:但凡旧六国王室未出大力的,都被迫徙至偏远
之地,那被臣下杀死的韩广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项羽还光明正大地偏了心眼, 除了最好的地盘都亲自占下后,一些个好
地方要么分至于项氏亲睦的诸侯之手,要么便直接到了楚将手中。
不公平到如此地步,但凡是瞎子都瞧得出来。
这会儿诸侯军忍气吞声,不过是惧于楚军强势罢了,哪会真心服气了?
要按他自个儿说的话,与其表面上装模作样,
将便宜东占占西占占,倒不如将心一横,举大义之旗将地挨个收回。
接着逐个逼反,总能尽数纳入囊中。
不然何
必将好端端的一份大秦,大卸成十几块地给分出去了?难道不是为了削薄诸侯实力,之后好挨个击破么?
可这憨王…
…脑袋瓜里究竟是怎么想的?
吕布心里咯噔一下,忽觉不寒而栗。
他脑海中虽还是模模糊糊的,却直觉自个儿原
先的理解,应是在某处出了不得了的重大差错。
项羽这番说辞,实在有着重大漏洞。
若是忧心楚人治燕、名不正
言不顺的话……难不成由楚王所立的燕王,燕人就会心悦诚服?
诸侯肯俯首听其分封,哪里是因为楚霸王最讲道理!
而纯粹是惧其巨鹿神威,知晓楚军拳头最硬。贵族且如此识时务,更遑论那面朝黄土地朝天的平头百姓?
夺取天下,
必须占得大义,掌控民心,却绝不应拘泥于大义,为民心所操纵。
楚国麾下有着最强军势,又握有大义旗帜,天下诸
侯根本无人可与之争锋。
大可强行压制,夺得其地后,再费心怀柔百姓即是。
但凡肚里有一口粮食,日子还能有
个盼头,百姓哪会在乎头顶上那君王是燕人阉人还是楚人。
至于如何怀柔……
那是幕僚的活计,干他吕奉先屁事
。
但观项羽做派,却全然不是有这般长远打算的,倒似真满足于做个西楚霸王。
吕布微眯起眼,眼底的怀疑之色
,也愈发浓重起来。
究竟是项羽太过心高气傲,瞧不上那苦寒燕地、不屑染指,还是这人实在憨得超脱凡俗,拿着那
套无意鲸吞他国的说辞四处晃点,结果没骗着别人,反将自个儿给蒙住了?
吕布憋了憋,没能憋住,仗着四下无人,
石破天惊地一问:“末将斗胆,敢问大王可还记得,当年于会稽所言之‘彼可取而代之’?”
项羽被问得猝不及防,
当下重瞳紧缩,死死盯住吕布!
他哪会忘了于会稽郡时,因年少轻狂,目睹始皇帝所乘坐驾时所发的那句狂言。
但世间除已然亡故的叔父项梁之外,知之者少之又少——纵昔日尚有亲信随行,却大多没于叔父那场大败之中。
而他
此时虽已功成名就,却也未曾刻意宣扬当初之言。
奉先究竟是如何得知他昔日之言的?
被那双玄异幽深的重瞳一
言不发地紧迫盯着,吕布却丝毫无惧,甚至还针锋相对地瞪了回去,凶神恶煞地提声再问:“昔日雄心壮志,待成的宏图
霸业,大王莫非已全然忘了,真要放唾手可得的天下不取,就此安心伏枥于一隅之地不成?!”
说到最后,眸中冒火
的吕布的语调里,已掺了几分货真价实的痛心。
他娘希匹的!
倘若这憨王当真死脑筋,没那雄踞天下、鲸吞诸国
的雄心壮志,那他先灭中原各国,再腾手收拾龟缩巴蜀的刘邦的大计,岂不得也跟着破灭了!!!
首回被部将如此气
势汹汹地质问,项羽此时除了惊惑不解外,竟奇异地未曾升起被冒犯威严的恼怒。
奉先虽是气急败坏,但令其如此着
急上火的缘由,终究是出在对他的一片赤诚忠心上。
方会如此无畏,忠言直谏。
思及此处,哪怕还被吕布愤怒地
瞪着,项羽心里那初初冒头的火苗子,便奇迹般自己熄灭了。
他微微蹙眉,犹如被问住一般,慢慢地收回了视线,兀
自陷入了僵硬的沉默。
他越是沉默,吕布便越是绝望。
……贼老天怎如此不长眼?
这憨王命如此之好,简直
都快让偏心眼子的贼老天将口饭喂到嘴边了,这憨瓜却还为了耍那贵族脾气似的,愣是嫌那口饭夹生,而生生吐了!
反观他拼死拼活,好日子没过上几日,就落得被人打得满头是包,灰头土脸地东奔西跑,还窝窝囊囊地丢了老命。
半
天没听项羽蹦出个屁来,吕布等了半天,也是心灰意冷了。
罢了罢了。
指望这憨王脑子开窍,难度之高,怕是不
亚于将对方打个脑袋开花。
倒不如赶紧回营寻他那韩兄,将项羽的荒唐打算告知,也好让对方为自个儿重新谋划宰杀
刘邦的头等大计。
思及此处,吕布实是懊悔莫及。
也怪他自己看走眼了,竟错将项羽当作少时那思虑欠周,难免
四处碰壁的自己,时不时还逼自个儿宽容几分。
呵。
吕布无声冷笑——如今看来,就项羽这脑袋瓜,哪抵得上他
当年的一成机灵劲儿!
他毕竟是倒霉惯了的,骨子里终有这股常人难比的韧性,凡事越挫越勇。
哪怕再忿忿于项
羽这身在福中不惜福、还可劲儿糟蹋满手的机遇的行径,也还是很快振作起来。
——这贼老天越是要坑他害他,叫他
无法如愿,他便非要从这绝境里杀出一条生路来,反叫那贼老天恼得背过气去。
吕布在一阵失神后,迅速重新鼓起精
神,果断决定放弃继续说服这憨王,赶紧寻他那道靠谱的曙光——韩兄去。
再在这殿中与对方待上一会儿,没准儿他
便难耐火气,对项羽大打出手了。
他虽已怀着‘不与呆王为谋的心思’,却也不便直接硬梆梆地甩下句“臣下先行告
退”,遂昧着良心,对还面无表情、却十成十正发着呆的项羽道:“也罢,是布思虑欠周了。”
甭管上官出了甚么昏
招,对方既要一意孤行,那他索性递给台阶缓和一二,再自个儿谋划去。
项羽涣散的瞳仁渐聚,微带疑惑地投向态度
骤改、一脸真诚的吕布。
吕布故作恍然大悟之态,一改方才的愤愤,宛若自言自语道:“倘若大王当真占下燕地,难
免叫诸侯心生警惕,自此联合,视楚为敌,共同讨伐。而我军锋芒之锐,虽是世之无两,又有名头最为响亮的大王坐镇,
本质上还是孤军一支,四下无援。而俗话道,兔子急了咬人,狗急了跳墙,那帮疯狗倘若群起攻之,纵有楚军所向披靡、
大王无双威勇,恐也难以支持……”
虽未品味出吕布话里的假惺惺,但项羽听着听着,心里仍觉越发不是滋味,眉头
也越皱越紧。
怎他行事磊落,遵循昔日裂土分王之约,怎到奉先嘴里,却成他惧了那群乌合之众了?
他忍了又忍
,终是难掩那来得古怪的不悦,微愠道:“本王何曾有惧战之意!”
不论是他仅凭一杆宝剑,听叔父之令先杀殷通,
后杀卫兵数十人;还是被楚王刁难,受那宋义轻蔑,将其直接斩首,再追杀其子,率先出战强秦;又或是率楚军于巨鹿破
釜沉舟,扬威天下……
他平生最不惧的,便是以命相搏的恶战!
吕布却一脸‘无妨某自晓得’的了然,嘴上虽从
善如流地改了,那其中的敷衍,连迟钝如项羽都看得清清楚楚。
顿叫项羽闷气顿生,数次要大发雷霆,但见吕布那紧
抿薄唇、很是倔强的傲然模样,最后还是生生憋住了。
“罢了,奉先先回营罢。”
项羽沉着脸,破天荒地咽下了
这口气,只一擡手,将罪魁祸首给撵了出去。
全然不知自己无意中使了激将计的吕布,对此自是求之不得。
将吕
布那潇洒得带了几分迫切的背影纳入眼底,项羽莫名便觉,胸口那气……仿佛变得更堵了。
似是察觉到项羽那饱含怒
气的目光,又似后知后觉出刚才发脾气发痛快、却恐怕将这缺心眼子的憨王给得罪太狠,吕布忽地转身,淡淡擡眼,口吻
中似有无限怅然,实为亡羊补牢道:“布不知,似大王这样顶天立地之奇俊,可谓千载难逢,缘何无端踟蹰不前?除大王
之外,又有谁配拥此秀丽江山?”
——自是老子最配!
吕布心里呵呵冷笑着,无声补充这么一句,面上却始终淡
漠,毫无表情。
将这呆王蒙住后,他便迅速脚底抹油,开溜寻韩信去了。
项羽哪里知道他偷揣心里的那句狂妄补
充。
忽闻掏心掏肺的一番感慨,他神色微动,实在无法不被其中赤诚忠心所触动。
也正因如此,先前那股莫名燃
气的邪火、与先前被奉先怀疑他‘惧诸侯合战’的不快,也悄然消散得无影无踪了。
项羽独自沉思了整整两炷香的功
夫,终是将以范增为首的一干心腹谋士唤来,共同议事。
而就在项羽临时改变决议,要同那擅作主张的臧荼好生‘计
较’一番时,暗潮汹涌的诸侯国也逐一起军,相互厮杀,争夺地盘。
如韩信所料,因拒绝跟随项氏攻秦、被排除于分
封之外的齐将田荣,实在难以咽下心头怨气。
不等楚军对臧荼的事多做反应,他率先举兵,扣下曾由项羽分封的三齐
王之一的田巿后,便大肆攻击田都之势。
却说田荣为齐地豪强,曾与其堂兄田儋、弟弟田横一道,为齐地最早举兵反
秦的军势之一,三人亲自带兵平地了齐地,田儋顺势自封齐王。
若非田儋后发兵救魏时,为秦将章邯所杀,叫那田假
得了可乘之机,田荣也不至于迫不得已之下、拥立堂兄田儋之子田巿为王。
他脾气暴烈而执拗,自认在齐地居功最甚
,昔日因怨恨项梁不肯杀死田假,而拒绝出兵巨鹿,后却因此失封,哪会甘心?
田荣虽冲动,却也知晓独木难支,叛
乱不可独为。
他更是清楚,项羽看似公允、实则占尽优地的做派,诸侯军中心怀不满者必然不在少数,遂在正式起兵
反叛前,先去信煽动那江洋大盗出身、于反秦一战中无甚作为、同样失封的彭越,再回应与好友张耳决裂、未倾力出兵救
赵,仅得一邑侯而心生不满的陈馀之请,予以了军队上的资助。
联合三人一道发起叛事,纵使强横如项羽,在需分兵
三路、疲于应对的情况下,也注定锐气大减,他们便有了胜算。
就在项羽得三势联合、共同叛楚的军报的翌日,还忙
着缠韩信做新谋划的吕布,便被一道叫他既惊又喜的王令给砸中了。
——“令布率关中军击荼收燕,即日启程。”
第
31章
这支原先不被楚军所看好的关中军, 经吕布与韩信下狠手操练过后,虽仅过了短短一个半月的时间,却已如脱胎
换骨, 士气高昂。
主帅非但脾性随和, 且赏罚分明, 自身还具有绝群武艺, 岂会不得全军上下心悦诚服?
有吕布
鼎力撑腰,韩信训兵时自也顺畅许多。
全军上下大小将士,由他亲口指点下, 已习得如何排兵列式。
而那军阵堪
称奇正相生, 首尾相应,分合自如, 阵中人不知其中玄妙,主阵人却对微妙变理一目了然。
连身经百战,于排兵布阵
上颇有心得的吕布看了几回, 也忍不住暗暗心惊。
娘希匹的,这姓韩的看着不显山不露水的,却好生阴险!
若他与
韩信作敌, 哪怕有所防备,只要一个不小心, 恐怕也得稀里糊涂栽在这流水般灵活无形、却杀机四伏的古怪阵型里。
他不禁寻思, 这兵仙果然天赋异禀,纵然从未真正指挥过哪股军势,骨子里的阴险却是浑然天成。
在其他楚军还一无
所知的情况下,面目焕然一新的关中军无不渴战——除却吕布重金奖赏的吸引力,及每日好饭好菜喂出的充沛精力外,最
重要的, 还得属被冷面铁血的韩信加倍操练的痛苦、实在令人度日如年。
思及那日低估了主帅吕布的能耐,以至于应
下那赌约,得被那面冷心黑的韩将军加倍练上一整个月的情景……从看热闹的亢奋中清醒过来的众人,无不悔青了肠子。
早知吕将军有那身神鬼般强悍的骑射本事,他们哪会自寻死路,叫韩将军折腾得死去活来?
他们正被练得叫苦不
叠、却只能骂自己当日眼瞎脑瘸时,便得了这东征之令。
顿时一个个如蒙大赦,亢奋得“嗷嗷”叫着,恨不能立马抄
起家伙,即日赶赴战场。
韩信抄手而立,于高台上面无表情地俯视趁机偷懒的他们,忽弯弯唇角,露出了一个浅淡的
微笑。
平日磨剑的辛苦,本就是为了冲锋陷阵时的锐利。
眼下他们士气如此激昂,他又岂会揭穿他们,泼上一盆
冷水?
得出征之令时,已是仲秋时分,天气较夏末那会儿要凉爽许多。
身为主将的吕布宰杀刘邦心切、为尽快推
动进度,自是片刻都不愿等。
乘着如虹士气,他领着一帮如狼似虎的将士日夜兼程,嚣张地贯穿了敢怒不敢言的西魏
王魏豹的地盘,进入燕地后,直奔燕都蓟而去。
且说杀死旧君韩广的臧荼先是忐忑,后在幕僚的劝说下,自认摸清了
项羽的脾性,便在派出说客携重礼赴楚后,静心等待着,也渐渐松懈了警惕。
等到八月中旬,来自边境的军报姗姗来
迟,声称有十万楚兵已然入燕、直冲蓟来时,臧荼还不敢相信,喃喃自语道:“以那楚霸王之行事做派,纵要发难,也定
先起诏,岂会直接用兵?”
若非如此,哪还有屡次冒犯项羽的刘邦的活路!
天下无敌的楚国雄兵,那可是曾赴巨
鹿战场的臧荼决计不想亲身领教的可怖。
他险被这噩耗吓得魂飞魄散,好歹在左右的宽抚下,一边整顿军队准备迎战
,一边心存侥幸,派人前去一探究竟。
没过多久,再次传来的军报便彻底击碎了臧荼的侥幸——那十万楚军堪称势如
破竹,强势击破了沿路县城,赶在周边守军还来不及汇集抵御之前,便一线直扑蓟来。
只怕不出三日,就要兵临城下
。
令他们深感怪异的是,素来暴戾的楚兵,在沿途夺下毫无防备的燕国诸县后,非但未似往常那般烧伤劫掠,还特意
留下少部分兵马接管各县事务、像模像样地安抚百姓来。
每拿下一县,只杀了首官,扣下守将,旋即广开粮仓,只取
其中三成,余下尽分给了当地百姓。
臧荼先是不解,后是心惊。
能让一贯胡作非为的楚军破天荒地守起了规矩,
还关心起燕地民心来,这哪像是要对他兴师问罪,分明是准备慷他之慨以收买民心、好将燕地顺势鲸吞了!
不想那项
藉装模作样,看似守约地裂土封王,却如此狡诈地借题发挥,那么快便暴露出真实嘴脸!
臧荼暗骂项羽。
他虽惧
楚军入境,但到底也曾是燕国最能征惯战的大将,一朝夙愿得偿,这王位还未坐热,哪会甘心就此束手待毙。
眼看事
态莫名恶化,似已无回转余地了,臧荼反倒在绝望之后,全然冷静下来,沉声询问那带来此讯的探子:“楚军大将是谁?
”
探子回答:“吕布。”
“吕布?”
臧荼诧异地重复了一遍。
他最担心的,不外乎是项羽本人亲至。
西楚霸王悍勇无双,天下闻名,莫说底下兵士,就连他本人见项羽旗帜,都是抑制不住的恐惧,更何况与之正面作敌?
但他理智上更清楚,以项羽的傲气,不见得会如此重视此役,应是先派部将出征。
而若论项羽麾下最擅战的将领
,首属此番唯一封王的黥布,接着便是龙且、钟离眛、章邯以及项姓亲族。
但……吕布?
单姓氏上瞧,绝非项羽
族人,不曾令他耳闻,应是身无战绩。
竟派一无名小卒出战?
臧荼目光变幻莫测,末了轻哼一声。
可笑,未
免也太小觑他臧荼了!
他心里既有被蔑视的羞恼,又有柳暗花明的狂喜,接着问道:“楚军副将又为何人?”
探
子答道:“韩信。”
臧荼蹙眉:“韩信?”
又是一个从未被臧荼所听闻过的陌生名姓。
这燕探虽不知吕布具
体之事,却对韩信略有耳闻:“回大王,若臣下所记不岔,那韩信曾是项王身侧一执戟郎中。”
“执戟郎中!”
臧荼喃喃道,彻底放下心来。
虽不知那吕布具体是甚么底细,但既是个毫无名气、初出茅庐的小子,哪里可能对抗得
了他臧荼!
即便楚国雄师威名远扬,在二竖子的带领下,也只是一群不足为虑的乌合之众。
臧荼这下一扫先前愁
态,哈哈大笑道:“得亏项藉匹夫狂傲自大,竟敢派二竖子来做本王对手!既如此,本王便要挫他威风,让这十万楚兵有
去无回!”
吕布与韩信之名,实在是闻所未闻,也令其左右松了口气,露出笑来附和:“大王英明!那楚军号称十万
,其实不过五万人许,更由二乳臭未干的竖子领着,莽莽撞撞地千里跋涉,意欲奇袭我国,沿途不见扎营休憩、获得补给
,必然已是精疲力竭。如此形势下,大王只需整顿军势,以逸待劳,即可不费吹灰之力,令其不攻自破!”
臧荼听得
面露得意,末了却不肯用策:“诸位所言有礼,只既那楚军至此,必是疲惫不堪,本王若以逸待劳,不予主动出击,岂非
凭空予其驻地修养、恢复士气之机?况且此番是那项藉傲慢,派劣将出征,而在全然有利的形势下仍回避不出,不论诸侯
各国,还是麾下将士,都必然认为本王胆怯畏战!怯战之名一旦传出,那我燕国必将永无宁日,任是轻兵,也敢进犯了。
”
楚军强势威勇,为天下惮服,唯有这次因项藉昏头,派俩不得用的小子出战,可谓天赐于燕军扬威的大好时机。
他怎能龟缩迎战?必当趁其疲敝,予以迎头痛击才是!
见大王心意已决,且那番话说来,确有几分道理,其部默然
对视一眼,遂不再多劝。
臧荼自认胜券在握、已然开始整顿军队,准备正面迎击疲惫不堪的这五万楚兵时,吕布与韩
信业已带领军队,到了距离靳只余二十里的地方。
一路驱使将士不住朝前推进、除必要外不作歇脚的吕布,忽下令停
止进军,筑营就食。
哪怕距天黑还早,他也不管,命将士们扎好营帐,用过饭食后,便轮流入内休息。
不一会儿
,楚营里已是炊烟滚滚。
区区二十里外发生的景象,不出一盏茶的功夫,即被探子报给了在城中整装待战的臧荼。
听那两楚将行事如此荒唐可笑,一路风尘仆仆赶来,竟就在他们眼皮底下烧火用饭,还想睡个好觉时,臧荼简直被气乐
了。
“还想扎营用饭?”臧荼冷笑一声,毫不犹豫地召来副将,便要亲自带兵出战:“本王便送他们一程,让他们到
阴间之后,再尽情用去!”
当臧荼一身戎装,强压怒火地命令兵士开城,再与三名心腹爱将,总领七万精兵,士气旺
盛地朝着楚军筑营之地进发。
却不知这会儿的楚军驻地中看似炊烟袅袅,锅釜鼎沸而热汤滚滚,那些个来去忙碌的将
士们身上,却始终步伐齐整,腰间兵器也别得一板一眼。
吕布与韩信此时却不在驻地之中,而是一同骑着骏马,登上
了附近一处小山头。
由高处俯瞰,正能看清来势汹汹的燕军。
“果然不出韩兄所料,”吕布轻哼一声,得意道:
“你我默默无闻,那臧荼必将轻敌,自个儿前来送死。”
韩信无声一哂。
二人亲眼确定过燕军来势后,不曾有过
片刻多余的逗留,迅速拨转马头,疾驰回营去了。
燕军军锋转瞬即至。
臧荼深知兵贵神速的道理,吃准了楚军烧
火做饭、疲惫不堪的这一大好时机,只粗略朝三个方向展开半月阵型,便朝楚营展开了强猛的冲击。
这处营地不过匆
匆搭就,粗略得很,哪里吃得住战车的冲撞?
不过眨眼功夫,便已轰然倒地,现出里头阵容严整、兵器在身,精神气
饱满至极的楚军将士。
臧荼心里倏然一沉。
——就这副精神气貌,哪儿是探子口中所讲的连日奔波、饥肠辘辘、
士气底下的疲兵?
而分明早在别处时修整过,故意装模作样,骗惨了他那蠢笨探子!
即便如此,臧荼也未感慌乱
。
他轻哼一声:“雕虫小技。”
那两名不经传的黄毛小儿倒会耍些心眼,只是凭这点手段,又岂会是誓师出击、
捍卫家国的燕军将士的对手?
臧荼遥遥瞥了眼极远处那俩虽生得英俊、却最多不过二十出头的年岁、其中竟还有个穿
得极花里胡哨的楚将,心里的轻视瞬间达到了巅峰。
楚军当真无人了,连这种绣花枕头也敢派出来!
想靠这二贪
生怕死地只知道躲到大军最后、怕是连毛都没长齐的兔崽子对付他臧荼,项藉未免也过于狂妄了!
臧荼蔑然一笑,认
定这支楚兵不足为据,遂一擡手,喝令三名副将各领兵部,就地重新列开阵势,再度对楚军展开攻击。
他则稳坐中军
,随时观察阵中军势。
身边有精兵三百,前后左右,将他围护得如铁桶一般密不透风;身后则有大纛迎风,烈烈飞舞
。
大纛为全军耳目,王为一军士气所在,防守自是最为严密。
正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便宜韩兄的战术部署的吕布
,倏然眯起了眼。
观他神色有异,韩信不由止住话头,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便一下穿过正奋力厮杀的二军军士,落到
了那杆醒目无比的纛,以及比它更为惹眼的王驾身上。
韩信不觉有什么不妥,刚一收回目光,即被吕布那双虎眸此时
所迸出的浓烈战意,给一下惊住了。
他脱口而出道:“贤弟!”
奉先该不会是准备——
吕布歪了歪头,宛若
无意识地缓慢摩挲着腰间剑柄,闻言疏懒地“唔”了一声,以下颌虚点了点那面大纛所在的方位,不由分说道:“原韩兄
所定之计,省着下回再用。”
先需示弱骗人大意、后又诱敌进入陷阱,实在太费劲儿了。
经他方才审视,那大旗
处的防卫看似严密,却因卫兵实力不佳,根本不堪一击。
一群软弱可欺的羊挤在一起,又如何挡得住一头猛虎的撕咬
?
不论是纛,还是燕王臧荼的首级,他都志在必得。
不等韩信出声,他已懒洋洋地一哂,轻松的语调里带着点儿
漫不经心:“布这就点一千陷阵兵,去将那纛砍了,一会儿劳烦韩兄辛苦一些,及时带兵冲阵押上。”
兵仙以帷幄定
乾坤,他却惯了一力降十会,蛮横破局。
见韩信面露震惊,显然下一刻就要开口阻止他过于着急、宁要只身犯险的举
动,吕布率先直视着韩信,简简单单地问道:“兄长可愿信布?”
此话一出,韩信纵有万千的劝说,都被堵在了喉头
。
他一旦对上吕布那双熠熠生辉、充斥着炽烈战意与强大自信的虎眸,竟就不知不觉地动摇了。
贤弟一直深信于
他,不论是在项王面前直言举荐,还是毅然将四万五千兵士交托他手,甚至是此桩无比凶险的冲阵背后、所代表的身家性
命……
面对这始终如一、毫无保留的信任,他岂能在这时动摇,不肯信贤弟的能耐呢?
贤弟既非常人,自当非常
理对待。
“……好。”怔然只是一瞬,心中泛起万千波澜的韩信迅速回神,正色道:“贤弟孤身冲阵,务必小心慎重
。”
这回吕布咧嘴一笑,终于痛快地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