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响起的瓷器碎裂声打断了讥讽。
众人转头看见顾渊僵在茶水间门口,西装下摆还沾着昨夜打斗残留的泥渍。
他沉默地弯腰收拾满地瓷片,泛白的指节泄露着透支的体力。
入夜,钱瑞雪在梳妆镜前小心收好项链。
镜中倒映着床上蜷缩的身影,顾渊连衬衫都没换就陷入昏睡。
她轻手轻脚靠近,意外嗅到混着药膏味的雪松气息——这是她半年前送他的生日香水。
“其实你可以直说……”
她将脸贴在他微微起伏的后背,感受着衣料下尚未消退的淤肿。
记忆忽然闪回婚礼当天,这个男人笨拙地替她戴上项链时,宝石扣曾三次勾住她的发梢。
晨雾漫进卧室时,顾渊被胸前的重量惊醒。
垂眸看见妻子发丝间别着的蓝宝石发夹,那是他今晨特意别上去的。
钱瑞雪迷糊间抓住他欲缩回的手,将温热的掌心按在自己颈间。
“这里……”
她带着睡意呢喃:“比宝石更烫呢。”
晨光微熹时,顾渊垂眸望着枕在自己胸膛的钱瑞雪。
少女纤长的睫毛在瓷白肌肤投下蝶影,唇角噙着清浅笑意,全然不似平日清冷模样。
他指尖悬在距她鼻尖半寸处,终究只是虚虚掠过,生怕惊醒这难得一见的温软光景。
庭院蝉鸣未起,顾渊赤足踏过冰凉的云纹地砖。
露天泳池在晨雾中泛着粼粼波光,他舒展四肢扎入沁凉池水,水珠顺着肌肉纹理滚落,在熹微晨光里碎成细钻。
自从搬离钱家老宅,他终于不必为清晨冲凉犯难——那个令他误闯钱小兔浴室的狭小卫生间,早已成为记忆里的窘迫插曲。
水面突然荡起异样涟漪。
正在池边擦拭廊柱的钱小兔僵在原地,抹布从指间滑落。
晨风卷着池水特有的氯气味道掠过鼻尖,她望着破水而出的青年,发梢滴落的水珠正顺着锁骨滑向麦色胸膛。
“我穿了泳裤!”顾渊急急出声时,少女已提着裙摆转身疾走。
晨风送来她仓皇间碰倒的清洁工具声响,金属水桶在鹅卵石小径上滚出清脆乐章。
顾渊仰面浮在池中苦笑,天际渐白的云絮倒映在眸中。
这场景与月前在老宅的尴尬何其相似。
只是如今宽敞的庭院里,晨露浸润的茉莉香混着池水气息,将那个拥挤屋檐下的局促往事悄然稀释。
晨光刚探进窗棂,顾渊握着豆浆杯的手指微微发颤。
餐桌对面钱小兔的耳尖红得像煮熟的虾子,埋头啃包子的模样活像要把瓷碟盯出洞来。
他第三次把“我穿了泳裤”这句话咽回喉咙——现在解释只会让油条在豆浆里泡得更尴尬。
“今天的虾仁馅特别鲜。”
钱瑞雪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落在糖罐上的蝴蝶。
她今天把波浪卷发束成高马尾,可发梢扫过天鹅颈时,顾渊分明看见那抹红霞从锁骨蔓到耳后。
老爷子抖了抖报纸,镜片后闪过洞悉世事的精光:“小渊啊,尝尝这碟醋泡姜。”
金属筷子碰到骨瓷的脆响里,岳父突然呛咳着推开椅子:“公司晨会要提前。”
岳母几乎同时端起碗往厨房走:“得给月季修枝了。”两双拖鞋在地砖上踩出凌乱节奏,活像被猫追着跑的仓鼠。
顾渊转头望向落地窗,玻璃映出自己困惑的倒影。
昨夜记忆突然闪回——钱瑞雪推开主卧门时,薄纱睡裙像笼着清晨雾气,水晶指甲在门把上犹豫地摩挲了三下。
而他居然抱着枕头睡得人事不知!
“年轻真好啊。”
老爷子突然笑出声,报纸财经版头条的Ceo照片被他折成滑稽的尖帽子:
“二十年前你奶奶往我被窝塞暖炉,我吓得抱着暖炉在书房睡了三夜。”
晨光忽然变得滚烫,顾渊终于读懂餐桌对面那碗没动过的红糖糍粑。
当钱瑞雪拎着鳄鱼皮包落荒而逃时,门框磕碰声惊醒了窗台上的绿萝。
原来千金总监冷若冰霜的套装下,藏着比小笼包褶还细密的心思。
即便假设顾渊的经历都是事实!
这意味着什么?
他背负着刑满释放人员的身份!刚出狱就敢连续犯下八桩命案!
这哪里还是寻常人?
普通人光是听到前科犯三个字就躲得远远的,更何况是这种手起刀落的狠角色!
顾渊心里堵得慌。
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平日里装得与世无争,他们就嘲笑你是靠老婆养活的窝囊废!遇到危险抛下妻子逃命的胆小鬼!
可当自己为了护妻大开杀戒时……他们又觉得你凶残暴戾!
恨不得立刻划清界限。生怕哪天拌嘴吵架,自己就变成法制新闻里弑杀岳母的恶婿!
想到这里,顾渊盯着手里半凉的包子,胸口像压了块大石。
这是钱如山的声音突然响起:“小渊,你想不想听听的我们老一辈人的故事?”
“好啊,爷爷。”
“我们是靠买粮食起家的,从我爷爷那辈开始越做越大,当时我们钱家开着全县最大粮行,其他三家也都被这群豺狼盯上。
原本各不相干的四户人家被逼急了,抱团拉起队伍和世纪会硬碰硬。
那时我们被逼着给东倭人当走狗,替他们抢粮夺药。
两边人马杀红了眼,街头巷尾天天见血,比戏文里的江湖仇杀还惨烈!
可咱们哪拼得过?世纪会背后杵着东倭军队,那是明火执仗的强盗啊!四家人死的死伤的伤,到最后……到最后连脊梁骨都折了。”
钱如山声音突然哽住,布满老茧的手死死攥着椅背。厅堂里静得能听见檀香灰落在铜炉里的簌簌声。
顾渊等了半晌,轻声追问:“后来呢?”
“我有个亲叔……”
老人抬手抹了把脸:“他在北边念过洋学堂,后来突然跑回来。
那些年神出鬼没的,家里人都摸不清他在外头干啥。直到有一天……直到衙役来家里抓人……”
话尾散在风里,顾渊望着老人通红的眼眶,心里已猜出七八分。
“世纪会那帮人用尽各种手段,想从你叔公嘴里撬出情报!”
钱如山捏着半凉的包子,指节泛着青白:
“竹签扎进指甲缝,烧红的烙铁烫得皮肉焦糊,可你叔公咬碎了牙也没吐半个字!后来他们发现他和我爹是亲兄弟,硬逼着我爹去劝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