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老猎人福满
下晌,林十三、孙越跟着徐掌柜来到了行德商行的大门外。
这里简直称得上是车水马龙。
几十辆满载着粮食的大车停在大门前,壮工们正在挥汗如雨地搬运。
林十三定睛一看,只见不少麻袋上都明晃晃的写着“军粮,辽。大明户部通州仓场某某年某某月”。
一看便知,这些军粮从通州仓运来辽东,直接就被卸在了行德商行里。
远处走来一群异族打扮的汉子,想来应是女真人。他们牵着马,马背上驮着不少兽皮。
徐掌柜抬手一指那些女真人:“林传奉请看,那些便是供给咱们皮货的鞑子。”
辽东这边的汉人将鞑靼、瓦剌、女真人统称为“鞑子”。兀良哈除外,因为兀良哈曾追随成祖南下靖过难。
不多时,女真人的马队来到了徐掌柜面前。
为首的女真老猎手名叫福满,此人六十来岁,背着一张弓。
福满摘下皮帽,恭恭敬敬的给徐掌柜磕了头:“徐老爷,这次我们带来了三张熊皮,五张虎皮、八张狼皮。五十张麝皮、六十张狐皮、二百张兔皮。”
徐掌柜捋着胡须说:“老规矩,熊皮、狼皮、虎皮每张抵参政衙门的渔猎税十两。共抵一百六十两税银。”
“麝皮、狐皮、兔皮我给你开个总价,二百两银子或等价的粮食。”
林十三心中惊讶:光这一百六十两的熊皮、虎皮、狼皮,就能给商行带来两三千银子的暴利。
福满老人不住的磕头:“徐老爷,您就开开恩吧。这是我们夹古部落一冬天的猎获。全部落五百多人全指望这一桩生意过活。”
徐掌柜笑骂道:“你这老东西年年来找我打擂台。罢了,我给你加一个数,三百两。横竖就是这么多了。”
福满老人无奈,只得同意。
林十三问:“老人家,你的部落在哪里?”
福满老人答:“在险山西麓。”
林十三惊讶:“险山西麓?你可听说过险山黑熊酿造的百花仙酒?”
福满老人皱眉:“百花仙酒并非黑熊所酿。而是黑熊精所酿!”
林十三疑惑:“黑熊精?”
福满老人侃侃而谈:“险山里的黑熊只能活二十五年。能酿百花仙酒的,却是活过百年的老黑熊精!”
林十三见福满老人很缺钱,于是开了个高价:“我最近要进险山打猎,给你五百两银子,你可愿带着族人当我的帮手?”
“我可以跟参政衙门打招呼,这五百两全归你们,不让衙门收渔猎税。”
福满老人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你说的是真的?”
徐掌柜呵斥道:“福满,你有眼不识泰山!这位是钦差林传奉。连我们参政老爷都是他的干儿子。”
“他说话一向是一言九鼎!”
福满老人忙不迭点头:“若老爷真能给五百两银子,还不用缴税。我全族上下都愿听您差遣。”
林十三从袖中掏出一张二百两的银票:“这是定钱。你先在辽阳城找个客栈住下。等过几日领我去险山。”
福满老人接过银票,显得有些手足无措:“这纸.四年前商行给了我们十张纸,说是能换铜钱。结果上面写着一百贯,实际只能换几百文。”
福满老人说的显然是宝钞。那玩意儿的价值堪比擦屁股纸。
徐掌柜笑骂道:“真是个老山屯子。这是银票,比银子值钱!你不放心,把银票给我。我给你兑二百两现银。”
徐掌柜给福满老人兑了现银。福满老人千恩万谢的离开,去城内找客栈暂住。
随后林十三、孙越跟着徐掌柜进了商行。
粱伍德、吕行一口一个“义父”喊着林十三。徐掌柜自然将林十三当成了主子,对他毫无避讳。
徐掌柜将他们引入了账房之中,他拿出一本账册交给林十三:“这是这三个月皮货生意的详账,请林传奉过目。”
林十三装模作样的翻了翻,随后道:“没想到这皮货生意这么好做。”
徐掌柜给林十三和孙越各倒了一杯茶:“那些建州女真猎人都是些没见过钱的蠢蛋。再加上参政衙门用渔猎税压着他们。”
“咱们进货几乎没有成本。运到京城去,轻轻松松就能卖出高价。”
林十三眼睛的余光扫向四周的木架。木架上摆满了账册。
他走到木架前,随手抽出一本账册翻了翻:“咦?这是卖粮食的账册。抽错了。往年的皮货账册还有嘛?我看看。”
林十三嘴上说“抽错了”,内心却在狂喜: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倒卖军粮的账册竟明晃晃的放在这里。
或许是粱伍德、吕行和徐掌柜太过自信。觉得没人能来查他们的账。这些账册竟不加掩饰的放在账房之中。
林十三和徐掌柜又攀谈了一会儿。他道:“这样吧。等我回了京城,就让我父亲派人来你们商行。接洽皮货生意的具体事宜。”
徐掌柜却道:“令尊只需派一名账房来。梁参政、吕郎中已经吩咐过了。进货、运货、销货一概不用劳烦令尊。”
“令尊今后每年拿鄙行两成的干股分红就是。”
从古至今的商人拉拢腐蚀官员,给官员家眷送干股都是行之有效的法子。
林十三笑道:“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林十三装出一脸贪婪神色。孙越也不遑多让:“嘿嘿,徐掌柜能否贱卖给我几十张狐皮?”
“我家里有六个小妾。回京的时候,怎么也得给她们一人闹个狐皮围脖戴戴。”
徐掌柜很大方的表示:“买什么。您是钦差的副使。我送您五十张上等狐皮就是。”
傍晚时分,二人出得商行,边走边商量。
林十三道:“瞅见没?贪官倒卖军粮,挪用军饷的证据,全在那账房里放着呢。”
孙越这胖厮跟着林十三办了几年差,心智却不见长:“我回去带着锦衣卫的袍泽抄了这账房就是。”
林十三却道:“蠢。咱们若抄了账房。严家不得对我起疑?回了京城我还怎么在官场上混?”
孙越疑惑:“那俩贪官开这商行无遮无拦,明目张胆。巡抚胡宗明为啥不抄了商行,拿到罪证上禀朝廷?”
林十三微微一笑:“别看胡宗明和粱伍德、吕行相互看不上、剑拔弩张。可胡宗明也不想在明面上跟严家父子撕破脸。”
“因为胡宗明的靠山杨博,尚未跟严家父子撕破脸。”
孙越恍然大悟:“是这么一档子事儿啊。那咋办?罪证咱们不能抄,差事还办不办了啊?”
林十三道:“办,肯定要办。只不过不是咱们的人动手。咱们先去找福满老人。明日动身去险山。”
林十三的计划是:先去险山,大张旗鼓的进山寻百花仙酒。再吩咐李成梁,让李成梁派边军假扮鞑靼人,潜入辽阳城“抢劫”行德商行。“鞑靼人”抢劫商行带走账册,再放一把火那时林十三正在险山呢。粱伍德和吕行怀疑谁也怀疑不到自己“义父”头上。
辽阳城里的客栈就四五家。不多时,二人在其中一家客栈里找到了福满老人。
林十三要了一壶酒,两斤酱肉,几个小菜,与福满老人攀谈起来。
这福满老人是建州女真夹古部落的首领,在险山打了五十年猎。是个猎技非凡的老猎手。
那夹古部落是建州女真中的小部落。男女老少加一块不过五百人而已。
这番福满老人来辽阳城,还带来了自己二十岁的儿子,他的儿子名叫觉昌安。
林十三问:“老人家,你说百花仙酒难寻。难在哪里?”
福满老人道:“并不是酒难寻,而是黑熊精太难对付。百岁的黑熊精体型庞大,几十个猎手一起上都不一定是它的对手。”
“且它很狡猾。很难找到它的踪迹。即便找到了,猎手也奈何他不得。”
林十三道:“几十个猎手都对付不了它?据我所知,人比兽强大,并不是强大在身躯、速度、力量上。而是强大在人会使用工具。”
“猎手有弓箭,有铁枪,有刀。难不成还斗不过一头黑熊精?”
福满老人答:“黑熊精平日里最爱在砂石中打滚。只为磨砺自己的皮。他皮糙肉厚。即便是三石弓都射不穿它的皮。”
“它几乎刀枪不入。”
林十三笑道:“刀枪不入?如果我调动当地卫所军,用佛郎机火炮轰它呢?”
福满老人跪地叩首:“请林老爷千万不要这样。黑熊精是险山的护山神啊!”
“若用炮轰死它,撮哈占爷一定会降下大灾祸,惩罚我的部族。”
“撮哈占爷是我们女真人最尊贵的神。”
女真人信萨满教,撮哈占爷即长白山之神。
林十三惊讶:“还有这一说呢?”
福满老人又道:“传说黑熊精每年秋天采山中百花酿成百花仙酒,并不是自己喝。而是供奉给撮哈占爷。”
“之前您说给我们五百两,让我们陪您打猎。”
“若您所说的‘打猎’,是杀黑熊精,抢夺百花仙酒。我宁愿宁愿不要这钱。”
林十三道:“这样吧。你先带我们去险山。到了地方我再盘算打些什么猎物贡到宫里。”
福满老人将右手放在左胸,向林十三鞠躬:“是,林老爷。”
林十三离开客栈,跟孙越回了参政衙门。
粱伍德、吕行已经摆好了夜宴,等待着他们归来。
林十三笑道:“让你们久等了。”
粱伍德笑道:“儿子吃饭等义父是天经地义的。义父,今夜按照您的吩咐,饭食简单了些,咱们吃炭烤狍子肉。”
“不过下饭助兴的玩意儿却很稀奇。”
林十三问:“哦?是什么?”
粱伍德道:“朝鱼羊少女跳掀裙舞,女真妇人跳扭腚舞。”
林十三爽朗的大笑:“你啊,总能给我出点新花样。”
粱伍德笑道:“辽东虽是苦寒之地,却占着地利,跟朝鱼羊接壤。”
“义父是宫廷传奉官,应该知道咱大明的藩属朝鱼羊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特产,只有美女这一样出挑的。”
“打洪武朝起,朝鱼羊就往咱大明贡美女。”
“至于女真女人嘛,虽生得不如朝鱼羊女人肤白貌美,却有一种野性的美。”
孙越听得哈喇子都快流出来了。他一脸急不可耐的表情:“那赶紧让美女们上来助兴啊!”
粱伍德拍了拍手,先上来了六名朝鱼羊少女。这些少女名曰“妓生”,就相当于大明的扬州瘦马。
这六名妓生长得又沟沟又丢丢,美得冒泡。那掀裙舞更是下贱中带着一丝妖娆,简直就是浪里浪,浪打浪,一浪高过又一浪。
孙越看的鼻血都快窜出来了。
孙越道:“我说梁参政。她们是金鱼还是木鱼啊?”
这是京城青楼中的黑话。金鱼只能看,不能敲。木鱼又能看又能敲。
粱伍德笑道:“自然是木鱼。孙老弟看上哪个,一会儿带回房去就是了。”
孙越却收敛笑容,做了个请的手势:“师父,您先选。”
林十三却道:“我义子献给我的那些小妾我还没睡遍呢。你选吧。”
孙越选了最中间的一个妓生,一脸急不可耐的表情:“我吃饱了。”
粱伍德笑道:“孙世兄生得虎背熊腰,膘肥体健,饭量一定大。上面吃饱了,下面也不能饿着。”
“这样吧,你先带她下去休息。”
孙越兴奋的搓了搓手:“嘿嘿,那我就不客气啦!”
说完他牵着那妓生的手离开了饭厅。
林十三笑道:“我这徒弟就这德行。整天一副没见过女人的样子。你们别见笑。”
吕行道:“我让妓生下去,换女真妇人上来跳扭腚舞?”
林十三却道:“算了。还是说正事儿吧。我明日就出发去险山。”
粱伍德惊讶:“怎么这么急?儿子还想多孝敬义父几日呢。”
林十三道:“咳,不是我急,而是京里的赵文华赵部堂急。”
“阁员的椅子他都快馋出哈喇子来了。急等着险山特产的百花仙酒讨咱们阁老欢心。”
“我跟他如异父异母的亲兄弟一般,能不尽心帮他的忙?”
梁参政忙不迭的拍马屁:“部院大臣晋升阁员都要靠义父帮忙。义父真是朝中响当当的响当当。”
林十三却道:“这话可不敢乱说。我只是锦衣卫里的一个小人物罢了。”
“就这么定了。明日一早,我直奔险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