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进入11月，顾伟亮按照边小琪的指示，在工程部和采购部轮番出现。他在这里走走，在那里看看。没有具体的岗位，就还爱指手画脚。因为他身份特殊，对他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行为，人们好像都见多不怪。

    一开始，孙富贵和于江涛都没有在意顾伟亮，也不搭理他，认为不出三天，他就会见异思迁，离开自己的地盘。当他连续半个月在工程部和采购部轮番出现，便引起了孙富贵和于江涛的注意。销售部最近获得晋升的人员名单里面也没有顾伟亮的名字，于是，他俩就认为顾伟亮显然是没有得到边小琪认可，又被她排挤出了销售部。他俩都没有接到人事部关于顾伟亮调遣的正式通知，又觉得他一定是被顾正阳暗中强行指派到工程部和采购部。

    这一天，顾伟亮又出现在工程部。工程部副总监阮宗凯安排他去工地，协助查看工程进展和质量，被他当场拒绝。于是，阮宗凯跟他吵了起来。

    孙富贵听到这个消息后，认为巴结顾伟亮的机会来了。他立即给顾伟亮打电话，让他来自己的办公室。

    看着气冲冲的顾伟亮，孙富贵笑道：“顾少，这是谁又惹你了？”

    在孙富贵面前，顾伟亮又恢复了飞扬跋扈的阔少形象，气呼呼地骂道：“拿支鸡毛就当令箭。这个姓阮的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他不就是那个女人的狗腿子吗？想管我，没门！”

    “对，他就是狗仗人势。凭你顾少的身份，这个姓阮的太没有眼力劲儿。顾少不在销售部待着，难道姓边的女人又对你使坏了？”孙富贵先是火上浇油，然后又试探道。

    “那个小娘们太坏了。天天看我不顺眼，还向老爷子告状，给我小鞋穿。老爷子被她灌了迷魂汤，对她言听计从。我这不又被老爷子发配到工程部来了？老孙，你他妈的这两天跑哪儿去了？难道你也不欢迎我？”顾伟亮表现得毫无心机，信口骂道。

    “顾少，我哪里敢不欢迎你啊？你来我这里，我是求之不得！我这两天一直很忙，现在才倒出空来。今天晚上，我给你接风，咱哥俩喝酒去。”孙富贵连忙假装认错，并讨好顾伟亮。

    “由于那个女人告状，老爷子把我的卡都封了，我现在一分钱都没有。封高诚那个王八蛋，也他妈的见风使舵，把烟酒都给我断了。老孙，你不会也落井下石吧。”顾伟亮继续骂道。

    “顾少，不用你掏钱。你来到工程部，我不会让你受气。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孙富贵笑道。

    孙富贵早就知道封高诚被边小琪拿捏住了，所以，对顾伟亮的话毫不怀疑。看着气愤的顾伟亮，他开始对这个纨绔子弟，动起了心思。

    晚上，孙富贵拉着顾伟亮，去大富豪饭店，摆了一桌山珍海味。酒是年份茅台，烟是极品中华。陪坐的是施工方负责人纪德礼，还有一个风骚的女孩。这些花销自然全部由纪德礼买单。

    孙富贵介绍了顾伟亮的身份后，纪德礼立刻领会孙富贵的用意。他眉开眼笑，百般奉承，说顾伟亮风流倜傥，年轻有为，把他捧上了天。俩人轮番给顾伟亮敬酒。陪酒女事先已得到纪德礼的指示，表现得更是起劲，用大杯子跟顾伟亮喝酒。顾伟亮像好久没有喝过茅台一样，对她们的敬酒来者不拒，很快就醉了。他开始口无遮拦，把边小琪、阮宗凯挨个骂了个遍，甚至把顾正阳也骂了。

    孙富贵看着躺在沙发上不省人事的顾伟亮，听他连顾正阳都敢骂，知道他是真醉了。他把陪酒女赶出包间，笑着对纪德礼说道：“老纪，这小子就是你和我的摇钱树，所以，今天晚上你一定要把他伺候好了。他没有钱不要紧，他老子有钱。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孙总，请放心。不就是拍个照吗？我要让这小子乖乖听我们使唤。”纪德礼奸笑起来。

    “明年，我把清河家园二、三期的工程，还交给你做。你就以物价上涨为由，把施工费上涨10%。多出来的这部分钱，我们俩二一添作五。”孙富贵说道。

    “孙总，你的话就是圣旨。你说干啥，我就干啥。对了，孙总，你已经两个月没付给我工程款了。这马上要过年了，我担心农民工拿不到工钱，会闹事。”纪德礼说道。

    “老纪，你他妈的有完没完？我能瞎了你这点小钱？我暂时拿这笔钱去干点别的事情。不出一个月，我一定把这笔工程款，如数打给你。”孙富贵说道。

    在俩人狼狈为奸的时候，孙富贵做梦也想不到，顾伟亮是在装醉。他趁去卫生间的工夫，使劲抠嗓子眼，把喝进肚子里的酒全吐了出来。此时，他躺在沙发上，把孙富贵和纪德礼的密谋，录了下来。

    “顾少，走吧。我们去酒店睡觉。”孙富贵和纪德礼把顾伟亮弄醒了。

    顾伟亮担心中了他俩的圈套，装作不清醒，醉眼朦胧地说道：“这是哪里？我要回家。”

    陪酒女扶着顾伟亮，嗲声嗲气地说道：“顾少，来，跟我回家。让姐姐好好疼疼你。”

    “边小琪，我跟你这个骚娘们没完。你他妈的不要管我。我要回家。我要回家。”顾伟亮把陪酒女当成边小琪，大声骂道。

    孙富贵说道：“顾少，我是孙富贵。我一会儿给顾总打个电话，就说你喝醉了，不回家睡觉。”

    “孙富贵，你也是个王八蛋。我没醉，我没醉。我不回家，顾正阳这个老王八蛋会打断我的腿。”顾伟亮躺在沙发上，耍着酒疯，死活不肯起来。孙富贵吃里扒外，让他恨之入骨，就把假话当作真话，借着醉酒，大声骂了出来。他对顾正阳竟然信任孙富贵这样的小人，更是气愤，顺带着把他爹也骂了。

    在正阳集团，上下都知道顾正阳家法的厉害。顾伟亮的醉话一下子提醒了孙富贵。若是让顾正阳知道他敢对顾伟亮做如此下作的事，顾正阳一定会打断他的腿。想到这里，孙富贵害怕了，赶紧对纪德礼小声说道：“老纪，今天就算了。我得把这小子送回家。来日方长，我们有的是机会。”

    （二）

    孙富贵和司机费力地把顾伟亮抬进顾宅。顾正阳看着酒气熏天、衣衫不整、摇摇晃晃的顾伟亮，气不打一处来。他上来就是一脚，把顾伟亮踢翻在地，大声骂道：“你这个不成器的东西，成天就知道花天酒地，给我惹是生非，给我丢人现眼。我他妈的踢死你。”

    顾伟亮好像没有感觉到疼痛，趴在地上，呼呼大睡起来。

    段瑞莲见顾正阳又要踢顾伟亮，赶紧拦住他，说道：“老顾，小亮都醉成这样了，你不要再打了。”她又对孙富贵说道：“富贵啊，你怎么能让小亮喝这么多酒？又惹老顾生气。”

    顾正阳指着孙富贵，骂道：“孙富贵，把顾伟亮喝成这样，你他妈的也不是个好东西。你也算是他的长辈，就不能教他学点好啊？要是再有下一次，你他妈的也给我滚蛋。”

    看着暴跳如雷的顾正阳，孙富贵吓得酒醒了，汗也出来了。他庆幸自己及时阻止纪德礼，否则，一旦让顾正阳知道他给顾伟亮下套，他一定会杀了自己。他连忙说道：“顾总，您请息怒。我看小亮这两天心情不好，就想跟他谈谈心，宽慰他一下。我没想到他把自己喝醉了。我再也不敢了。”

    “你他妈的把他给我抬上楼去。然后，赶快滚蛋。”顾正阳对着孙富贵，呵斥道。

    等孙富贵离开顾宅，顾伟亮从床上起来，下楼。

    顾正阳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还在生气。

    段瑞莲端着醒酒汤，一见到顾伟亮，高兴地说道：“小亮，你醒了。来，赶快把这碗醒酒汤喝了。”

    顾伟亮把醒酒汤喝完，说道：“妈，我饿了，您赶紧给我弄点吃的。我被孙富贵和纪德礼这俩混蛋灌了一肚子酒，没有吃什么东西。”

    “好，好。我这就去做你最爱吃的馄饨。”段瑞莲一听顾伟亮要吃东西，赶紧返回厨房，忙活起来。

    顾伟亮摸着被顾正阳踢痛的地方，笑着说道：“爸，您这一脚快把我的腿踢断了。我是在演戏，您可是真情再现。不过，这让孙富贵更相信我不是在演戏。”

    顾正阳诧异地看着神色正常的顾伟亮，问道：“你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爸，我是按照边副总的指示办事，您就不要问了。边副总真是足智多谋，什么都想到了。一天之内，使用两次苦肉计，还都成功了。她太厉害了。”

    段瑞莲端着馄饨走过来，听到他们爷俩的对话，说道：“老头子，什么苦肉计？我看你是真踢，真打。你不怕把小亮踢坏了？有话就不能好好说吗？”

    “我哪里知道他在干什么？看他刚才醉酒的熊样子，我能不生气？”顾正阳说道。

    “爸，我现在知道什么是‘打是亲骂是爱’了。所以，您要做的就是装着什么也不知道。”顾伟亮一边吃着馄饨，一边笑着说道。

    看着眼前的顾伟亮，顾正阳觉得他变化太大，变得似乎让他都不认识了。

    （三）

    听完录音，边小琪想了一会儿，便又有了主意，对顾伟亮和阮宗凯说道：“为继续麻痹孙富贵，你俩还要保持水火不相容的状态。阮总监，你要不动声色，尽快摸清农民工工资的发放情况。一旦确认了，我马上请顾总给顾伟丽总监下达查账的命令。”

    阮宗凯离开后，边小琪对顾伟亮说道：“到时候，你亲自去查最近几笔工程款的转账日期和去处。这样一来，一定会打草惊蛇，让孙富贵露出更多马脚。”

    “同时，你要配合孟长雪，尽快找到于江涛吃采购款回扣的证据。”边小琪又说道。

    “你遇事一定要及时跟孟长雪和我沟通。你的身份特殊，很多人都在盯着你。你一定不能麻痹大意，以防再次发生被别有用心的人下圈套，造成更坏的后果。”边小琪叮嘱道。

    “边总，太刺激了。我现在就如同电视剧里的地下党一样。”顾伟亮笑道。

    “这不是电视剧，这是现实，所以，你必须保持清醒的头脑。帮助顾总，就是在帮我们自己。顾总现在被他们蒙在鼓里，到时候，必须让顾总知道真相。”边小琪告诫道。

    看着顾伟亮还不走，边小琪问道：“你还有别的事吗？”

    顾伟亮期期艾艾地说：“边总，我在录音里骂您，都不是真的。请您不要介意。”

    边小琪笑道：“顾伟亮，我当然分得清真和假。我如果不知道真相，还真会当真。你的演技不错，继续加油。”

    两天后，顾伟亮来到阮宗凯的办公室。

    阮宗凯说道：“顾伟亮，你今天跟我一起去工地。”

    “不去。我今天身体不舒服。”顾伟亮立刻拒绝道。

    “你是来上班的，还是来游玩的？你不想干活，就别让我见到你。否则，我就向边总汇报。”被顾伟亮一口回绝，阮宗凯的脸色也立刻变了。

    “你随便。阮宗凯，你不要把自己太当个人物。除了边小琪，工程部还有谁待见你？你记住，这是我家的公司，所以，我想到那里，就到那里。我还不想见到你呢。”顾伟亮又开始混不吝起来。

    顾伟亮又来到孙富贵的办公室。

    他一见孙富贵，立刻骂道：“老孙，你他妈的太不地道了，害得我像大病了一场。今天才觉得舒服了一点。老爷子打我一顿，我的腿到现在还痛呢。不行，你得补偿我。”

    孙富贵知道顾伟亮刚才又跟阮宗凯吵架了，笑着说道：“顾少，我一定补偿你。今天晚上，我们不喝酒，只吃饭，然后，去泡温泉，再找几个漂亮姑娘玩玩。如何？”

    “你他妈的能不喝酒？算了吧。我可不想再挨老爷子的揍了。”顾伟亮装着害怕的样子，说道。

    “你有什么想玩的？”孙富贵问道。

    “老孙，别人再有钱，不如自己有钱。一分钱难倒英雄汉。你帮我想个办法，怎样才能尽快挣到钱？等我有钱了，想怎么玩，就怎么玩。”顾伟亮说道。

    看顾伟亮像在开玩笑，孙富贵笑道：“顾少，我这工程部是清水衙门，账目一清二楚，捞半分钱的机会也没有。只能靠施工方吃请。”

    “老孙，凭咱俩的关系，你先借点钱给我。等我有钱了，马上还你。”顾伟亮笑着说道。

    “顾少，你真能开玩笑。我就这点死工资，要养活一家子人，哪里还有剩余的钱？吃饭喝酒可以找人请，钱是真没有。”孙富贵连忙拒绝。

    “我不信。你他妈的一定在忽悠我。”见孙富贵不借钱给自己，顾伟亮立刻生气了，骂道。

    看顾伟亮真想找挣钱的门道，孙富贵又笑着说道：“顾少，你想挣钱，去找你姐夫啊。”

    “于江涛有门道？”顾伟亮问道。

    “顾少，哪一个公司的采购部门不是最肥的缺？哪一个供货商不想巴结你姐夫？你姐夫的命真好，一句话就能白拿几十万。假如我掌管采购部，你想借多少钱，我就给你多少，不带半点犹豫。你们是一家人，于江涛能眼看着你一分钱没有？”孙富贵开始鼓动顾伟亮。

    听了孙富贵的话，顾伟亮装作动心的样子，笑着说道：“老孙，谢谢你指点。等我有钱了，一定请你去潇洒三天。”

    在边小琪的办公室里，顾伟亮把他跟孙富贵交谈的录音放给她听。

    边小琪说道：“你怎么看孙富贵说的话？”

    顾伟亮毫不犹豫：“他一定在说假话。”

    边小琪说道：“孙富贵的话有真有假。假话是把他自己撇得一干二净，真话是针对于江涛的。他先把自己抖干净，表现得比谁都清廉，然后，转移你的目标，去找于江涛的麻烦。如果于江涛为掩人耳目，答应你的借钱要求，那么你和于江涛会越陷越深，早晚会出事。如果于江涛拒绝你的要求，你和于江涛之间一定会生出嫌隙，达到他挑拨离间的目的。他相信你会不依不饶，寻找于江涛的把柄。等你把事情闹大，顾总一定会处分你和于江涛。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他不但会在一旁看笑话，还会趁机上位采购部。我现在分管销售部、工程部和采购部。一旦采购部出事，我也难辞其咎。孙富贵这个人太有心机，一箭三雕。”

    “孙富贵这是把我当枪使。他太老奸巨猾。”顾伟亮听边小琪这么一分析，也立刻明白了孙富贵的动机。

    “孙富贵太高看他自己了。我们不妨来个将计就计。”边小琪冷笑道。

    “我们怎样将计就计？”顾伟亮又来了兴致。

    边小琪把她的想法说出来以后，让顾伟亮按照她的指示去做。

    三天后，阮宗凯把他在工地上获得的信息汇报给边小琪。

    阮宗凯低调、热情、平易近人，还有责任心，和工地上的很多工人成了朋友。他分别找到几个不同工种的工人，通过谈话，发现他们已经两个多月没有领到工资。他们向阮宗凯抱怨，说如果再领不到工资，就要罢工，回家去。阮宗凯说他会马上向公司领导汇报，并承诺不出几天，一定会让他们领到工资。他要求他们等他的消息，一定不能罢工。

    意识到事情紧急，边小琪不敢耽搁，立刻向顾正阳汇报。

    顾正阳听完顾伟亮和阮宗凯提供的录音，立刻愤怒了：“孙富贵丧了良心，连农民工的工资都敢截留。”

    他马上就要给孙富贵打电话，被边小琪阻止：“顾总，当务之急不是处分孙富贵总监，而是工程不能停工。我们需要马上筹措一部分工程款，给工人足额发放工资，安抚住工人的心。”

    听了边小琪的话，顾正阳冷静下来：“小琪，我去筹措资金，三天时间就够。在这件事上，你有什么建议？”

    “顾总，我担心这件事不止牵扯到孙富贵总监一个人。既然是在钱上出的事，我们还得从钱的使用上把关。我是这样考虑的。第一，请您授权顾伟亮去财务部查账，并要求顾伟丽总监全力配合。顾伟亮不懂财务不要紧，我会安排人协助他，让知道要查什么，怎么查。这样一来，顾伟亮也能对财务管理有一个基本的认识。第二，我马上召见施工方负责人，摸一摸底细，起到敲山震虎的作用，逼迫孙富贵把挪用的资金退还，以降低损失。第三，等一切事情都搞清楚了，您必须把孙富贵从总监的位置上拿下来。如果他触犯了法律，该怎么处置他，由您决定。”边小琪把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

    “孙富贵不但吃里扒外，还极其下作，敢给顾伟亮下套。这个人太坏，不能再用了。”顾正阳恨恨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