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墨封 作品

第五十六章 我必重返

    朱温揭起兰素亭顶上的幞头,宠溺地揉了揉兰素亭的头发。

    他并不认为,在泰山这种荒僻地方,会遇上王建这种,成长起来不输四帅的强敌。

    但兰素亭的谨慎主张,也令他甚是受用。

    一支队伍在决策时,总要有人持稳妥意见,决不能全是激进之人。

    “我会小心的。”朱温道:“芷臻,你觉得这条暗道通往哪里?”

    “我看过一个故事,里边也有类似的暗道。当主人从暗道出口出去的时候,把守暗道出口的人就必须全家自尽,以此避免暴露主人行踪。”

    兰素亭话锋一转:“但素亭以为,这么做不但残酷,而且没有意义。”

    朱温表示赞同:“所以我们直接去出口,应该会遇上忠于曹真人的一支秘密部队。即便我们手里抓着曹真人,与他们交战也未必能万全。”

    兰素亭道:“这支人马本是曹真人寄希望于自己被人背叛后,拿来东山再起的。”

    “那么,咱们不走出口,还能走哪里?”

    入口外边全是敌人,好在巨石已经将入口封死了,敌人不知道开启机关的方式,压根进不来。

    朱温笑了笑,解开了包裹背上龙雀宝刀的黑布,以及里面一层油布。

    “芷臻,听见水声了吗?”

    兰素亭讶然道:“地下有暗河……”

    “对。”朱温颔首道:“而且恐怕是温泉。这就是荒僻的泰山之地,比起烟花三月的扬州更好的地方。”

    “可周围都是石壁……”兰素亭踌躇道。

    “刚下来全是石壁很正常,这样敌人才没法通过挖地迅速追进来。但根据我上来时对山体的观察来看,往前走一阵,就能看见泥土。”

    朱温和兰素亭点起松明照亮前路,押着曹子休向前走去。果不其然,前方的地道壁变成了泥土。

    朱温将大夏龙雀宝刀插在地道壁上,发力一掀,就挖下一大块土来。

    “宝刀削铁如泥是不存在的。”朱温道:“但挖泥土就很省力,而且还不会卷刃。”

    他想,这把宝刀的铸造者赫连勃勃大王如果死后有灵,知道自己打造的千古名刀被用来打洞,会不会有所不满。

    但确实极为好用,挖了好一阵,也只是稍稍有点钝。朱温便从包袱里掏出磨刀石,在上头略略磨了磨,就又锋锐如初。

    朱温从里边爬了出去,而后回来:“暗河没有可供踏足的河岸,贴着岩壁而流,水流十分湍急。”

    “芷臻,你会游泳吗?”

    兰素亭摇摇头:“不会。”

    “那把这个大胖子先扔在这里。”朱温淡定地道:“待会我把你绑我身上,咱们一起随着水流冲出去。”

    兰素亭毫无疑虑地点头:“好。”

    她总是无保留地信任朱温的决断与智慧。

    看见曹子休又想嚷嚷什么,朱温不耐烦地甩了甩手,在他嘴里塞进了麻核,让他口中只能发出含糊的呻吟。

    “待会会把你弄出来的,不过到那时候,可能只有明正典刑可做了。”

    朱温笃定地说着,抱着兰素亭挤进了窄洞当中,至于宝刀,被他依然用布包起,背在背后。

    离暗河越近,洞里就越热,能够感受到蒸汽扑面而来。

    “待会会有点烫,忍着点。”朱温叮咛道。

    他已经用手试探过,这样的热度,属于人体能够忍受的范畴。

    兰素亭乖巧地嗯了一声。

    跳下去之前,朱温用长绳仔细地把自己和兰素亭绑在了一起,然后全无反顾地跃了下去。

    湍急的水流伴着炽热,顷刻没到他们肩头。在激流的冲刷下,两人飞速地顺流而下。

    留在洞口的松明离视野越来越远,眼前很快只剩一片黑暗,只能在灼热的水流中,任由河水推着他们前行。

    朱温侧身浮在水上,只露出口鼻呼吸,兰素亭则被他正面拥住,得以将整个小脑袋露出水面。

    少女肌肤细嫩,很快被热水泡得发红,却始终不哼一声。

    前面逐渐出现光亮。

    朱温心中激动,不由发出一声痛快的欢呼。眼前雪白的浪花溅射成漫天碎玉,与蒸腾的热气混合在一起,不分彼此。

    兰素亭这时才有些后怕,她喘息了一声:“营将,万一外边有瀑布怎么办?”

    如果暗河出口是瀑布,一定会跌得粉身碎骨。

    “我来之前曾问过熟客,知道有一条冬天也温暖流淌的热河,女冠子和客人们,秋冬时会来这边沐浴、泛舟。而且,白云观周围方圆十里,都没有什么瀑布。”

    这种情报在获取的时候,未必知道今后有用,但是多收集一些,却极能提高行事的稳妥程度。

    兰素亭想了想,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她又多学到了一条聪明人的思维方式。

    当河水逐渐平缓的时候,朱温便抱着兰素亭上岸,解开两人身上的绳索,两人衣衫早已湿透了。

    天色已经入暮,二人只能借助星光隐隐看清对方的脸容。

    “要休息一会嘛?”兰素亭轻轻说着,探出小手擦了擦朱温脸上的水。

    “速战速决。”话是这么说,朱温仍然从密封的火绒罐中取出了火绒,用火镰打着之后,拣松枝在背风处生了一堆火,尽可能将自己和兰素亭的衣服烤干一些。

    深秋的泰山,山风料峭,如果不烤干,兰素亭单薄的身子是绝对受不了的。

    烤干的过程必须脱去外衣,兰素亭解开外衣之后,湿漉漉的小衣紧贴在肌肤上,越显身子纤细。

    她有些害羞地躲避着朱温的目光。

    其实她的身材真没什么好看的。

    尽管脾气再好,身材始终是兰素亭的一桩心病,所以朱温配合地背过身去,不去看她。

    他没有发现这个动作令兰素亭脸色变得更红了,在火光的映照下,玉靥有种石榴般的艳丽。

    兰素亭麻利地将两人的湿衣服裹在树枝上,像做炙肉一般烘烤着,加上山风微微吹拂,衣裳干得很快。

    “走罢。”朱温转过身,将自己的衣裳披上,轻轻把手掌按在兰素亭肩头道。

    如果条件允许,朱温是个报仇不隔夜的人。

    所以当然要在今天之内解决问题。

    至于朱温并没有发出任何信号,似乎打算就和手无缚鸡之力的自己一起去找回场子这件事,兰素亭也没有提出任何异议。

    她明白朱温心中一定已有成算。

    两人很快找到了回白云观的路。

    他们这次并没有走正门。朱温直接抱着兰素亭从一座矮山纵跃过去,来到月殿边上。

    绰影仙子俏立殿外,手持长剑,目光清淡,注视着携手而来的两人。

    “朱温,把我师父交出来。”她显得极为从容冷静。

    “你怎么知道他还活着?”朱温问道。

    绰影还没来得及回答,她身后就骤然闪烁出一道寒光。

    对此,绰影的反应实在不算慢。

    她的长剑圈转,顷刻截住了寒光的来路。

    但涔涔的鲜血也从她的大腿上流了出来。

    她挡住了时溥从背后的突袭,却没防住自另一个方向的暗算。

    作小厮打扮的时溥笑容幽冷,用纤长的手指捏住绰影下颌:“仙子,小可可是想着你很久了。”

    绰影强作镇定:“郎君就这样不知怜香惜玉么?”

    “一个猎人对自己的猎物,又何必怜香惜玉?”时溥微笑的时候,他那张白无常一般的脸显得越发惨白,让人怀疑他是不是涂了粉子。

    “我时溥做事有两个原则,一是在收官的时候,才会享用自己的猎物,二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绰影的大腿上赫然插着一根精钢弩矢。

    而她此前暗算自己的师父曹子休,用的就是弩矢。

    时溥柔声道:“你知道自己问题出在哪里吗?”

    他此刻声音真的相当温柔,变得如同一个女人一样。

    但绰影只感到一股强烈的窒息感扑面而来。

    对方冷冽的眼神中,更是有着对她身体无可掩饰的欲望。

    这是一个真正的恶魔,完全以玩弄人心为乐。

    绰影已说不出话来,朱温却在对面道:“我来帮绰影仙子说了罢。她放箭射伤曹真人,做得太明显了。”

    “能在那个位置暗算曹真人的,必然是对他相当熟悉的人,这样已经能够排除掉大多数人。”

    “而绰影仙子此前又与我接触过,虽然她试图通过缠上芷臻,暗度陈仓来掩饰,但都被时溥郎君看在眼里。”

    “我说得对不对?”

    时溥突然畅快地笑了起来,轻轻击掌。

    他的笑声仍然带着彻骨的冰寒。

    “对,太对了。不愧是黄巢军的谋主,打败了雪帅齐克让的当世俊杰。和你痛快淋漓地交手一场,实在是我时溥至今为止,做得最正确的一个决断。”

    “是该图穷匕见了。”

    朱温一招手,随后月殿周遭的奇石、矮山、灌木丛当中,都出现了戴着风帽,身穿夜行衣的人影,密密麻麻。

    每个人身上都散发出冷冽的杀气,而此前众人全然没有感知到这种杀气的存在。

    他们无疑都是黄巢麾下难得的好手。

    “朱温营将不敢路过泰宁节镇,不代表你带的人不敢走泰宁节镇。你过来当然可以只有两三个人,但不妨碍其他人由其他路线秘密渗透到泰山一带。我说得又对不对?”

    时溥明知朱温这次带来了黄巢军中许多好手。

    而他的行动并未得到感化军节度使支详的首肯,能带的人手有限。

    如今身陷重围的,实际上是己方。

    但时溥却没有一分一毫的慌乱。

    他突然一招手,嘬唇打了个唿哨。

    而后两名黑衣人的喉间就绽放出了碧血。

    惊呼声一时此起彼伏。

    时溥得意地勾着手指,并用另一只手摩挲着身边已经被五花大绑的绰影雪腻的面颊。

    “朱温你瞧瞧,你带的人中,有许多是成名的通缉犯对不对?为了避免他们被认出来,你只能让他们都穿了夜行衣,带了风帽。”

    “但这样一来,我只要让我的人悄悄杀掉其中几个,偷梁换柱,你的人就完全乱了!他们不知道身边的战友是友是敌,不知道朝夕相处的伙伴还是否值得信任,他们不知道谁已经被换掉了!”时溥露出惬意的眼神,用腥红的舌尖舔了舔嘴唇,似乎在品尝朱温的伏兵们心中渗出的恐惧。

    泰山派的弟子,与武判官的人马,已经纷纷冲杀过去,与陷入混乱的黑衣人们杀作一团,刀剑漫舞,寒光凛冽。

    敌人的行动之快,甚至让朱温的伏兵们连摘下风帽确认同伴的时间都没有。

    面对这样的变故,无论是被绑起来的绰影,还是朱温身边的兰素亭,都不由神色乍变。

    但朱温却非常平静。

    “很好的算计。据我所知,雪帅齐克让率兵经过徐州,开启府藏的时候,你时溥一个屁都没敢放,以至于我没能听过你的名字。”

    “如此阴险下流的计谋。大抵是一个叫王建的朋友把自己的恶毒点子,灌进了你这愚蠢的脑子里吧?”

    时溥眼神终于微微一变。

    他冷冷道:“你爱觉得是谁就是谁。”

    这话刚出口,时溥就发现问题大了。

    他虽然是试图诱导朱温认为那个人就是王建,却当众承认有人给他支了招。无论这人是谁,他如今都已经算不上能和朱温匹敌的绝世谋士了。

    他向来以英卫自诩,没想到却被一个小小的草贼比下去。

    “我实在想不到,这种骗小孩子的伎俩,竟然能够让精明如鬼的时溥将军不打自招。”

    朱温露出相当快意的神色,缓缓拍着手。

    “你那个朋友现在一定不在这里,所以我只需要解决掉你就行了。”

    大夏龙雀宝刀霍然出鞘,血光冲天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