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3章
谢老太君重新把玉佩轻轻放在桌上,抬头看向柳惠。搜索本文首发: 看书娃
柳惠的手微微颤抖,指尖触碰那枚被盘得油光华亮的玉佩,温润的玉质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晕。
那朵精雕细琢的木兰花仿佛突然鲜活起来,将她一把拽回四十七年前的春日。
那年她十岁,随父亲进京赴任。
于阮府赴宴时,在后花园的木兰树下,她遇见了大她一岁的阮芷。
阮芷一身红衣,手持长剑,正在树下舞剑,落英缤纷中,剑光如雪。
“你是谁?”阮芷收剑而立,额间沁着细汗,眼睛却亮得惊人,好奇地问道。
“我、我是来赴宴的柳惠。”她紧张地攥着衣袖,声音细如蚊蚋。
阮芷爽朗一笑,随手摘下一朵木兰花别在她发间:“你长得真是乖巧可爱,我能认你做妹妹吗?”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她们曾在木兰树下指天起誓,结为姐妹,永不相负。
她们曾共骑一匹马奔驰在城郊,笑声洒满一路,她们也曾在月下分食一块桂花糕,约定将来要做儿女亲家……
柳惠猛地闭了闭眼,眼眶一热,强行切断这汹涌的回忆。
再睁开时,眼中已恢复清明,只是握着玉佩的手指关节已然泛白。
就在这剑拔弩张又暗流涌动的时刻,厅外突然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伴随着银铃般的呼唤:
“祖母,娘,我听说有客人来……”
声音未落,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已如轻盈的蝴蝶翩然闯入厅中。
她面容清秀,眉眼间透着一股毓秀灵气,淡蓝色长裙上绣着精致的竹叶暗纹,随着步伐若隐若现,腰间玉佩叮咚作响,冲淡了些许凝重的气氛。
林琼脸色一变,疾步上前拽住少女衣袖:“裳儿!不得无礼!”
她压低声音训斥,“没见有贵客在吗?快给谢老夫人请安。”
温裳眨了眨眼睛,目光在众人脸上转了一圈,最后落在沈隽意身上时,眼底飞快地闪过一抹惊艳之色。
但她很快回过神来,乖巧地上前行礼:“裳儿见过谢老太君。”
谢老太君望着眼前亭亭玉立的少女,恍惚间仿佛看到了年轻时的柳惠。
她神色柔和下来,声音里带着长辈特有的慈爱:“你叫温裳?是个好名字。举止大方,娴静可人,是个好姑娘。”
温裳抿嘴一笑,颊边浮现出两个浅浅的梨涡。
她忍不住又偷瞄了一眼沈隽意,见他俊美雅致,风姿卓绝,心跳不由加快了几分。
柳惠看着孙女这般情态,眉头微蹙,但神色终究缓和了些许:“这是我孙女温裳,自小随我学医,对毒物有些研究。”
温裳听到祖母提及自己擅长的领域,眼睛一亮,但面上仍故作谦虚:“祖母过奖了,孙女学识浅薄,只是略知一二。”
话虽如此,她微微扬起的下巴和眼中闪烁的光芒却泄露了内心的自得。
沈隽意敏锐地察觉到这位温小姐对医术的自信,心中升起一丝希望。
他上前一步,郑重行礼:“温小姐,不知可曾听过灵蛊血毒?”
“灵蛊血毒?”温裳见他与自己说话,注意力立刻被吸引,她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回答道,“这是南疆秘传的七大奇蛊之一!”
“据《蛊毒志异》记载,此毒以施术者心血为引,分为子母蛊。中蛊者体内为子蛊,施术者体内为母蛊,二者心意相连。”
她越说越兴奋,语速也越来越快:“最奇妙的是,子蛊会随母蛊心意而动。若中蛊者欲言及施术者姓名或相关之事,必受噬心之痛。”
“随着时间推移,子蛊会逐渐侵蚀中蛊者精血,最终……”
林琼猛地拉了拉女儿的衣袖。
温裳这才意识到自己说过了头,连忙住口,有些不安地看向祖母。
柳惠与谢老太君对视一眼,神色复杂。
空气中的凝重几乎化为实质,仿佛有无形的力量在拉扯——一边是积怨多年的仇恨,一边是难以割舍的旧情。
沈隽意注意到,谢老太君的手紧紧攥着拐杖,期待地望着柳惠。
而柳惠则轻轻摩挲着那枚木兰花玉佩,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最终,柳惠长叹一声,那叹息中包含着太多难以言说的情绪。
她转向谢老太君,声音低缓:“罢了。阮芷,今日就看在……看在你这个孙儿的份上,我就破例一次。”
她看向沈隽意,眼神依然冷峻,但语气已不似先前强硬:“将你妻子带来吧。但我不保证能治好,灵蛊血毒变化多端,需得具体诊断。”
沈隽意心头大石终于落地,他深深一揖,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多谢温老夫人大恩!”
谢老太君眼中泛起泪光,她向前迈了一步,似乎想握住柳惠的手,但最终还是停在了半步之外:“惠妹妹,谢谢你。”
柳惠别过脸去,避开老友的目光,声音僵硬:“先别急着谢我。灵蛊血毒非同小可,根据下蛊者的情况,以及中蛊者的体质,症状都会有所不同。就算是我……也未必有十足把握。”
“你肯出手相助,就已是极好的了。”谢老太君轻声道,目光落在那枚玉佩上,“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并不容易。”
温裳站在一旁,目光忍不住在沈隽意脸上流连。
听到他已婚的消息,少女眼中闪过一丝失落,但很快又被好奇取代:“这位公子,尊夫人中蛊后有何症状?可否详细说一说?”
“我近日正在研读南疆蛊毒的相关典籍,或许能帮上忙。”
她还从没真正接触过蛊毒,蓦地听说这么一个病症,可不就蠢蠢欲动嘛!
沈隽意转向温裳,正欲回答,突觉一阵天旋地转。
数日来的奔波劳累,加上心中忧虑积聚,此刻终于冲破临界。
他感到眼前发黑,耳中嗡鸣,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
“阿隽!”谢老太君惊呼,拄着拐杖就要上前。
谢知彰眼疾手快,一个箭步冲上前搂住沈隽意倒下的身躯,触碰到他的皮肤后,顿时脸色大变,“好烫!他在发热!”
厅内顿时一片忙乱。
柳惠快步上前,一把扣住沈隽意的手腕把脉,眉头越皱越紧:“气血两虚,心火旺盛,思虑过甚,再加风寒侵袭……”
她抬头瞪了谢老太君一眼,“你们谢家的男人,一个个都是这般不顾性命的吗?”
谢老太君没有反驳,只是忧心忡忡地看着昏迷的沈隽意。
温裳已经机灵地取来了银针和药箱,眼巴巴地等着祖母吩咐。
“扶他到客房。”柳惠简短地命令道,随即看向眼林琼,“去煎一副清心退热汤,加三钱茯苓,二钱……”
她话语还未结束,就听昏迷中的沈隽意无意识地呢喃着:“阿梨,别怕……我会救你……”
柳惠的眼神微妙地变化了一瞬,瞥眼觑着谢老太君:“阮芷,你这个孙儿,倒是个痴情种!”
谢老太君轻轻点头,眼中满是欣慰与心疼:“阿隽待阿梨,就如当年他父亲待……”
“够了。”柳惠厉声打断,但语气中的尖锐已减弱许多,“往事不必再提。阿琼,快去煎药。”
众人手忙脚乱地将沈隽意安置在客房。
温裳主动请缨守在床边照料,指挥着谢知彰用湿巾为沈隽意擦拭额头的汗水。
谢老太君和柳惠站在窗边,两人之间隔着一段刻意保持的距离。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也照亮了两位老人斑白的鬓角。
“他长得像谢若微。”柳惠突然开口,声音里有一丝几不可察的柔软,“特别是那倔强的性子。”
当年谢若微也曾被柳惠养过一段时日。
谢老太君微微一笑,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是啊,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阿危若是泉下有知,也是能够含笑了……”
柳惠轻哼一声,没有接话,只是神色有些黯然。
她的目光落在窗外那株开得正盛的木兰树上,恍惚间仿佛又看到了两个少女在树下结拜的身影。
“惠妹妹……”谢老太君犹豫着开口,“关于明远的事,我……有些话想与你说。”
“呵,你想与我说什么?当年并非是有意而为?”柳惠冷笑一声,“阮芷,我今日答应救你孙媳妇,是为我们过去的姐妹情分,画上圆满的结局。”
“你自己也是白发人送过黑发人的,也该清楚我的心情。”她恨恨地刮了眼谢老太君,“明远的事,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们谢家的!直到我死!”
房间内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
谢老太君沉默片刻,终于开口:“当年明远随军出征,确实是随我儿被围困,但他们那时是为了找寻阿危死亡的真相。”
“阿危说是身受重伤而亡,实则是中了奇毒,而明远与阿危最是性情相投……”谢老太君的声音哽咽不已,“明远是得知了此事,曾为此试药,更是追去随军。而那毒……与今日阿隽妻子所中之毒,极为相似。”
“什么?”柳惠如遭雷击,踉跄后退一步,扶住窗棂才稳住身形,“你说什么?”
谢知彰闻言,亦是震惊地望着谢老太君。
这个秘密显然连他也不知晓。
难怪听到沈隽意来求助,提及蛊毒时,祖母那么奇怪,原先还以为是为了救姜映梨,不曾想还有这层……
“这件事,只有我和老国公,以及如今我那大儿子知晓。”谢老太君继续道,“这些年,我曾想过要告诉你真相,可你闭门不见……”
“所以你就瞒了我三十余年?”柳惠声音颤抖,愤怒之余,又有着难以言说的悲痛,“我儿子实是谢危岑试药而死……难怪他当初带回那么多蛊毒书籍……原来都是为了你的儿子!好,好,我的好儿子!”
“惠妹妹……”
“我与我儿子都是欠了你谢家的!”柳惠咬紧牙关。“你家谢危岑的毒是何人所下?他自是去云城南疆解毒即可,为何要牵连我儿?”
谢老太君摇了摇头,表情悲痛,“我亦是不知……”
此时,温裳正试探地给沈隽意把脉,忽然轻呼一声:“祖母,他的脉象有些奇怪!”
柳惠顾不得和谢老太君争锋相对,她越过人,三两步走到床边。
她探手把脉,面色渐渐凝重起来: “这是……”
“怎么了?”谢老太君紧张地问。
柳惠松开手,神色复杂:“他体内……突然有了微弱的蛊毒反应。”
“什么?”谢老太君大惊失色,“难道阿隽也中了毒?”
“不像。”柳惠摇头,“倒像是接触蛊毒后残留的痕迹。”
她锐利的目光射向谢老太君,“你孙媳妇中的,当真只是灵蛊血毒?”
谢老太君茫然摇头:“我不清楚……”
温裳突然插言:“祖母,会不会是因为他与中蛊者朝夕相处,又有……肌肤之亲,所以沾染了些许蛊息?”
柳惠若有所思地点头:“有这个可能。”
她转向谢老太君,语气严肃,“阮芷,你最好尽快将你孙媳妇接来。灵蛊血毒非同小可,拖得越久,解毒的希望就越渺茫。”
谢老太君郑重点头:“我这就派人去安排。”
谢知彰当即道:“祖母,我亲自去一趟吧!”
事情交给大孙子,谢老太君自是放心的,颔首让他离去。
窗外,艳阳高照,床头小几上放着一个青铜香炉,袅袅青烟升起,是安神的药香。
沈隽意在昏睡中不安地皱眉,嘴里仍不时呢喃着“阿梨”。
温裳望着他俊美精致的侧脸,忍不住歪了歪头,轻轻叹了口气。
屋内,谢老太君和柳惠各自坐在桌边,不发一言。
此时,林琼端着一碗汤药走进来,“母亲,药煎好了。”
“娘,我来喂药吧!”
温裳连忙上前,小心翼翼地将沈隽意扶起,靠在自己肩上,就要接过药碗。
林琼蹙了蹙眉头,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柳惠蓦地起身,走上前来,拿过药碗,用银匙搅了搅,突然伸手掐住沈隽意的下颌,迫使他张开嘴,直接将药灌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