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三年和梦归真聊到深夜方才定夺。
“天玑道人,有劳了!”
“怎么,现在不叫师父了?”
厉三年不理对方的调侃,拱拱手。
这次交流,双方都有大收获,不光是如何安排人手的事,还有以后发展的看法,还有修炼上的不同理论。
梦归真是偏于静修的,而厉三年是以欲入道,俩人算是两个极端。
但两人又是拧巴的性子。
梦归真所修的功法需要静心,但她却是一个探索欲旺盛的人,静不下来,天生的爱游历各处。
而厉三年以欲入道却又在克制欲,无法完全放开,认为放开的方式不是正统做法。
他始终认为正统的方法应当是以欲为引去修道,并非世人所理解的入欲修俗。
因为入欲修俗是将身体当作器物来炼。
而这般炼,就得彻底放开。
他不放开,是因为不认同此法的解说。
他的理解是:感悟人欲对身心的改变,并非要融入欲中去修炼。
人欲为引,身心在悟,出入自如,灵肉和神魂在悟中渐变,直到完全能接受这种种变幻的存在,在变幻中还能心宁神静就是在修道。
这是一个漫长的渐进过程,以漫长的时间去磨,而不存在什么激进的突变。
那些认定在欲中体验到极致后大彻大悟的方式,与厉三年的理解和做法刚好相反。
他们是认为身心是容器,只要将这容器注满欲,历尽红尘事就能看开,哪天就顿悟得道。
这与“人欲无尽”的理念相违背。
所以,厉三年认为世人所理解的以欲入道是错的。
厉三年认定人欲无尽,因而要克制欲,研究身心灵肉对于欲的各种改变。
但克制不是禁止,要的是能平和面对,能在历尽人事后不沉迷。
这个研究与克制并存的过程就是修道的路程。
不存在什么一朝得道就通了。
人智有限,人力有限,但人欲无限,只因人的想法是最丰富杂乱且无边际的。
这便是厉三年对于道的认知。
他坚信人在道中,而非是人在道外要哪天走对路才能上道。
所以人人都可在道中悟道,那些悟不通的人,只是悟不透自己正在修的道是个什么道罢了。
梦归真修静观道,他厉三年修欲情道,阮萱所在的药王谷是修欲体道,薛若烟在修忘情道,宏姐也在修欲情道。
这就是厉三年对于道的个人理解。
但梦归真不认同普通人有入道的机缘,她认为多数修士并不知自己在修什么,就像绝大多数人活着也没有什么明确的追求一样。
她认为大众的状态是迷糊的,而迷糊的状态中就是身处道外,只有入了道才能坚定自己的路。
然后厉三年反问她,如果说一个人对道有着执念,一直对自己的追求有着坚定信念,但是修的方法错了,是否还算是入了道?
如果不是入了道,又该如何解释对方的坚信行为?
因为这世间没有谁能给另一个人认证,对于入道的确认。
梦归真说不需要他人确认,境界突破了,修为会涨进,那就是走对了。
可厉三年还是无法认同这种倒果为因的做法。
就像以成败论英雄一样是不可靠的。
这种倒果为因,只能说明一件事,即对于所谓道,他们是不信的,只信实利。
那么对于普通人普通修士来说,修实利,修的就是功利心,并不能同步提升心境。
所以,实利代替不了道。
梦归真说不过他,因此只能嘲笑厉三年的不尊师道。
师道代表着传承,传承不可改。
但传承无法解决所有问题,有的人不适合这份传承就只能自立门户,或者是被除出师承。
这便是门户之见的最初状态。
“厉道友,你们师门是如何保留道的正统?”
梦归真在分别之际还是好奇追问。
“我们那边不修道,只修缘法,不同的缘法有着不同的人生追求。
而多数人追求的是实利。
为利而忙碌一生。”
“那不会乱套吗?”
“不会乱套,会有法制来管秩序,只要不乱法就行。”
“法统也是法,怎会不乱法?”梦归真不解。
“我们那边已经不认法统和道统了,只认法制,外加人情和礼数。
礼数规范德行,人情关怀人心,法制维系秩序。”
“那也是末法时代呀!”梦归真感叹。
“能活着就行。所以我们的师门只授技艺和德行,是不授道的。”
“不授道的话,就没有师承了呀?”梦归真还是不太明白。
“我们那边只承技艺,不问出处,不分门户,只认势力派别。”
“这——”梦归真无法理解那是一种怎样的社会,明明思想杂乱,但还是能传承了技艺,能发展起来。
她再次问起,“所以你的师父很多,不止一两个?”
“达者为师。”厉三年回答简洁。
“别人也敢认吗?”
“有何不敢,传了技艺就是师。至于是否会学歪,那就尊重个人命运。”
厉三年也无奈笑笑,他是适应了。
“真是个不负责任的传承方式!”梦归真彻底无语。
也难怪厉三年能如此地坚定自身分析出来的道路,他这是习惯了为自己负责,从小就没有师门传承。
她不再劝说,同时也在思考他所说的种种可能性。
对方师承可以如此开放,人人能为自己做主,还能得以传承下去。
说明这种法子是有可取之处的。
也就是说他的坚定是建立在个体的过往经验和学习经验上,是经过多重考量后的坚持,同时也是在尝试和冒险。
她喜欢冒险和尝试新事物,竟隐隐有些心动起来。
或许厉三年所说的修道方式也是可行的。
每个人都有自己对于道的理解,无论是对是错,都要在最后见到真章方才能认定。
那么,按个人的理解去修习也未尝不可。
她对于自己师门认定的道路从未怀疑,只是开始在考虑自己是否适合接下师门的传承。
她不是好静之人。
“你认为我不适合修静观道?”
“若说不适合吧,你无欲求,也能修得顺畅。
不过,以你的天资不应该停滞境界才对。
你除了找师姐之外还有什么是放不下的?”
“没有什么放不下呀!”
梦归真对于厉三年的话不解。
“难道我适合以欲入道?”梦归真古怪道。
“不适合。”厉三年直截了当。
你都没有什么欲求,换条路吧!
“你换功法会不会被除出师门?”厉三年问出一个关键问题。
“如果是自立门户,修出自己的道那就没事。”
听她这般说,厉三年随口说道,“那你还是自创功法吧!
我也要自创功法才能突破到化神。”
“自创功法很难的。让我自创阵法倒是没问题。”
“若没法创新,你以后如何突破到化神?”
听厉三年如此问,梦归真便对他说起自家师门功法的不同处,并不需要创新来突破境界。
“你家师门的功法,想来也是远古功法吧!
远古功法对于道的领悟应该更为纯粹才是。
以你的天资却要卡在境界上,不应该呀!”
“你说我资质好,功法也纯粹,还无欲求,那么卡的地方就是心境咯?”
梦归真一点就通,一通就透。
厉三年却也不避讳,直接点头。
他当梦归真是好友,那自己就当一回诤友吧。
“可我该怎么做?”
她接纳了,认真请教。
“随心所欲,继续游历天下,甚至是游历山水。
你的心境能在自然中得以调和,历人事不如历自然。
好好做个探查自然世界秘密的修士,只要不死就能出头。
人事也只是自然中的一部分。”
厉三年的说法令梦归真思虑良久,她俩就站在夜色下,在即将分别的时刻论起道来。
“天玑宫不开了吗?”
好久,梦归真像是认可了厉三年的说法,然后问起俗事。
“你可以只担这个名头,或者是安排他人去做,自己当甩手掌柜。
我也可以让他人帮你建起,你只需要担这个名头就行。
高质量的信息共享,只对七星楼高层开放。
如果你不担这个名头,那我无法说服其他人让你也能得到所共享的信息。”
梦归真又是想了想,最后爽利道:
“我答应你了。
不过,你要保密。
还有,你的那些灵液给我带走一些。
我师姐的事不用你的人手去查了。”
厉三年听了直接递给对方两个空间戒指,说道:
“这些先用着。
不过,你的师姐找到了吗?”
“师门那边传来消息,说是推演到师姐无碍,叫我不用再查。”
“这天幕出了异变,很多人和动物在消失,你的师姐是否与此有关?”
厉三年也不便多问,只是说了自己的推理和分析。
“师姐魂灯一直安好,这十数年来未曾弱过。
之前以为是受困于某处,或是避于某地。
可一直算不出方位。
现今天象更乱,推算更是不准了。
不过,以师姐的实力很难想象她是出了灵霄。”
梦归真算是了去一段烦恼,只是师姐的事未了,还是沮丧的。
“七星楼收集天下消息,不会特意去查你师姐,但天玑宫还是可以去查的,否则你担任宫主的意义何在!”
“多个名头,多一层身份才好玩,不是吗,厉三年?”
梦归真却是不在意,嫣然一笑。
厉三年见事情已了,又忽悠了一个,很有成就感,就没再多留,真正告辞而去。
他倒不是纯粹瞎说,只是想多找几个同道之人。
如今又多了一位同道,还是好友,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