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云鸿羽 作品
第一卷 武夫入世 桃花谪仙 第五十二章 前尘
"三尸归一,方见真我。"树脂人像指尖轻点,铁匠铺风箱突然自行鼓动。炉中窜起的不是火焰,而是宁姚当年斩灭桃妖的剑气,将少年身影映在斑驳土墙上——那影子竟生着三头六臂,分别握着铜钱、桃枝与剑鞘。
铺外忽然传来裴钱的怒喝。陈桃生冲出门时,见整条街道飘满血色铜钱,每枚钱眼都钻出桃枝,枝头悬挂着修士干尸。卖糖葫芦的老汉撕开人皮,露出妖祖布满铜钱瘤的脸:"小果子,该回藤上了。"
陈桃生甩出锈钱,钱文"天地"倒转如轮。妖祖冷笑挥手,满街铜钱化作利刃洪流。千钧一发之际,裴钱刀鞘中飞出半截桃枝,正是当年却裳所化本命剑。
"接着!"裴钱劈开钱雨。陈桃生接住桃枝的刹那,骊珠洞天轰然震颤。铁匠铺熔炉炸裂,宁姚的剑气裹着陈平安虚影踏火而出,一指洞穿妖祖眉心。
妖祖身躯溃散成万千铜钱,笑声在街巷回荡:"你斩得尽天下钱,斩得尽人心贪念么?"
陈平安虚影突然按住陈桃生肩头:"骊珠洞天温养你三百年,该醒了。"少年手中桃枝应声开花,每片花瓣都映出段前世记忆——剑气长城刻字、武东城斩尸、云河禁地点香......
当最后一瓣桃花没入眉心,陈桃生七窍迸发清光。铁匠铺、糖葫芦摊、妖祖残躯尽数化作流光,涌入他丹田处的桃核。裴钱收刀入鞘时,整座骊珠洞天已缩成枚青铜钱,稳稳落在少年掌心。
海面晨曦刺破乌云,丹月御剑而来,云河问心剑指着陈桃生咽喉:"你究竟是谁?"
少年翻掌亮出钱币,缺口处赫然补齐了"陈平安印"四字小篆。
南海深处传来陆青崖的长笑:"好个陈平安!以三尸为饵,以洞天为笼,这局钓的不是妖祖......"笑声被骤起的海啸吞没,浪尖上隐约可见文庙飞舟的轮廓。
陈桃生将青铜钱按在心口,望向北俱芦洲方向。那里有株新桃含苞,瓣上凝着晨露,露珠里藏着宁姚未说完的半句剑诀。
山门石阶结满霜花。文庙大祭酒手持玉尺,尺上刻度泛着青光:"北俱芦洲地脉偏移三寸七分,可是桃影剑宗所为?"
丹月剑穗无风自动:"三百年前陈先生重定山河时,怎不见文庙丈量?"玉尺突然暴涨千丈,尺影中浮现地脉走势——却裳所化桃树的根系竟缠绕着文庙圣像。
陈桃生怀中的青铜钱突然发烫。他福至心灵地将钱币按向玉尺,缺口处迸发的剑气削去三寸尺身。大祭酒踉跄后退,尺端"礼"字崩缺一角。
"好个剑气通天的妖胎!"随行儒生怒喝,祭出的圣贤书页却被裴钱一刀劈碎。纸屑纷飞间,陈桃生看见每片碎纸都写着"贪""嗔""痴"。
是夜,陈桃生丹田灼如炭火。他潜入后山桃林,见裴钱正以刀气雕琢墓碑——碑文竟是陆青崖的绝笔诗,落款处沾着翡翠色桃胶。
"老东西临死前留了句话。"裴钱刀尖挑起团荧光,"他说骊珠洞天里藏着......"
话音未落,陈桃生突然呕出桃胶。胶质落地生根,顷刻间长成妖祖面容的桃树。丹月御剑斩断树根时,根系间缠绕的竟是文庙失窃的《山河正典》残页。
"陈平安的局,本座接着了。"妖祖残影在桃枝间冷笑,满林桃花瞬间凋零。
陈桃生并指刺入丹田,扯出跳动的桃核。鲜血浇灌处,核壳裂开道细缝——内里不是妖祖本源,而是半枚刻着"诚"字的铜钱。
裴钱突然大笑:"老不死的把'正心'藏在妖核里!"她劈手夺过铜钱按向墓碑,陆青崖的诗文泛起金光:"......剑照本心处,自有天门开。"
桃林轰然震颤,地底升起九座剑台。陈桃生手中的青铜钱飞向中央剑台,缺口补全的刹那,夜空垂落道剑气长梯,梯上每一阶都嵌着枚带血的平安钱。
丹月望着长梯尽头的青铜门,门缝溢出的却不是仙气,而是浓如墨汁的桃瘴。
"臭小子,该登山了。"裴钱踹向陈桃生后腰,"记得把老娘的刀擦亮些。"
桃林深处的晨雾泛着铁锈色,陈桃生踩着裴钱的刀鞘跃上第一阶天梯。嵌在青玉阶上的平安钱突然翻转,露出背面"斩我"二字。他回头望去,丹月正以云河问心剑刻录阵纹,剑尖每划一寸,山门外文庙飞舟的青光便黯淡一分。
"磨蹭什么?"裴钱踹飞扑来的桃瘴妖物,妖龙刀鞘已裹满粘稠桃胶,"三百年前齐静春登天时,可没这般婆妈!"
陈桃生指尖抚过铜钱缺口,前世记忆如针扎入脑——当年陈平安在骊珠洞天斩三尸,将"恶"念封入地脉,"善"念点化为人,独留"本我"持剑守长城。此刻天梯尽头溢出的桃瘴,分明带着"恶"念独有的暴戾。
第七阶天梯,铜钱纹路突变。陈桃生踏上的刹那,周身景物扭曲成剑气长城战场。宁姚的虚影正在城头刻字,每道剑痕都溅起血花,血珠落地化作铜钱。少年怀中青铜钱突然飞向城砖缺口,补全了"大道如砥"的"砥"字最后一笔。
"你来了。"宁姚收剑入鞘,脚下长城砖石翻涌,竟拼成陈平安的面容,"当年他留字时说过,这个'砥'字要留给后人补全。"
陈桃生并指为剑,剑气却凝而不发。他看见自己倒影在宁姚剑身上的模样:半面谪仙清光,半面妖纹狰狞。城下突然传来裴钱的怒吼,声浪震碎幻境,真实的第七阶上赫然插着陆青崖的竹杖,杖身刻着"剑折心不死"。
第十三层天梯,桃瘴浓如实质。丹月的声音自下方传来,却裹着妖异回响:"小师弟,把铜钱给我......"陈桃生反手扣住腰间剑鞘,鞘中飞出的却不是桃枝,而是半截青铜宫殿飞檐——正是骊珠洞天所化本命物。
瘴气中浮现文庙飞舟,舟头站着双目赤红的大祭酒。他手中量天尺已长满桃瘤,尺端"礼"字扭曲成"贪":"陈平安以三洲为局,我便以人心为子!"
陈桃生掷出青铜飞檐,檐角铜铃震碎瘴幕。真实场景显露:飞舟桅杆上捆着数十修士,每人眉心都嵌着血色铜钱。裴钱正在舟尾与妖化儒生厮杀,刀气劈开的伤口中钻出桃枝。
"接着!"丹月御剑抛来卷轴。陈桃生展开《山河正典》残页,缺失处正是他丹田桃核的形状。
第三十六阶天梯,青铜门近在咫尺。陈桃生胸口铜钱突然离体,在空中凝成陈平安虚影:"进门需斩三尸,你准备好了?"
少年低头看着掌心,前世今生光影交错:骊珠洞天铁匠铺的炭火,宝瓶洲战场的桃树,还有此刻门缝中溢出的、与自己同源的暴戾气息。他突然握碎青铜钱,碎片刺入双眼:"我即三尸,何须再斩!"
血泪滴落处,天门轰然中开。门内没有仙宫琼宇,只有株顶天立地的桃树,树干上钉着九具尸体——齐静春、陆青崖、却裳......每具尸身心口都插着刻"天地"的铜钱。树冠最高处,陈平安的遗蜕手持断剑,剑尖正指自己眉心。
桃树年轮泛起涟漪,陈桃生看见三百年前真相:陈平安合道前夜,将三尸封入骊珠洞天不是为斩恶,而是为温养抗衡天道的"人欲"。文庙量天尺的偏差、妖祖的复活、甚至天门异变,皆在他推演之中。
"好大的局。"少年抚过树干剑痕,每道痕迹都是段被篡改的历史。当他触及陈平安遗蜕时,断剑突然开口:"骊珠洞天的炭火可旺?"
裴钱的刀气突然劈碎幻境。真实天门内,青铜宫殿正在吞噬桃树根系,丹月浑身是血地钉住最后枚铜钱:"快动手!"
陈桃生并指刺入遗蜕眉心,挖出的不是金丹,而是半枚生锈的"诚"字铜钱。钱文与手中残片拼合的刹那,整株桃树化作飞灰,灰烬中升起座新城——城墙以铜钱为砖,护城河淌着剑气,匾额上"新骊珠"三字正是宁姚笔迹。
三个月后,陈桃生蹲在新骊珠城墙根玩泥巴。裴钱拎着酒葫芦晃来,突然将妖祖桃核按进他刚堆好的土楼:"教你个乖,镇压气运得这么玩。"
丹月御剑掠过城头,云河问心剑正将《山河正典》刻入砖缝。她望向南方,文庙新任大祭酒正在百里外躬身行礼,手中量天尺缺了的三寸,正化作桃枝缠上新城箭楼。
夜深人静时,陈桃生摸出那枚"诚"字铜钱。钱眼映出的不再是前世幻影,而是自己现在的面容——少年眉眼清朗,发间别着桃枝,枝头花苞藏着宁姚未传的半式剑招。
城墙某块铜钱砖忽然翻转,露出陈平安的手书新刻:"大道如砥,人如鸿毛。"
新骊珠城的春雨裹着铁锈味,陈桃生蹲在城墙根捏泥人。指尖沾的却不是黄泥,而是文庙飞舟坠毁时溅落的青铜碎屑。泥人五官渐成时,裴钱的刀鞘突然拍碎雏形:"小崽子,你捏的是陈平安还是妖祖?"
少年仰头望去,雨帘中丹月正以云河问心剑修补城墙缺口。剑气划过铜钱砖的"天地"二字时,砖缝突然渗出桃胶,凝成三百年前骊珠洞天铁匠铺的景象——年轻账房先生打算盘的虚影里,藏着半张妖祖的脸。
子夜惊雷炸响,新骊珠城上空垂落铜钱雨。每枚钱眼钻出桃枝,枝头悬挂的修士干尸皆着文庙服饰。陈桃生怀中的"诚"字铜钱突然离体,在空中拼成量天尺形状,尺端"礼"字缺口处,缓缓浮现宁姚的剑痕。
"陈平安!"妖祖的怒吼震碎雨幕。铜钱雨中走出个撑油纸伞的宫装美妇,伞骨九根桃枝缠着《山河正典》残页,"你以为换个壳子,本座就认不出?"
裴钱妖刀出鞘三寸,刀气却劈向城墙某处。砖石崩裂处露出青铜宫殿飞檐,檐角铜铃震响时,整段城墙化作骊珠洞天街道。铁匠铺风箱自行鼓动,炉中窜起的竟是三百年前的陈平安虚影,手持断剑刺向美妇眉心。
剑尖触及伞面的刹那,时空涟漪荡开。陈桃生看见自己前世——那个被陈平安斩出的"恶"念,正在骊珠洞天地脉刻符。每道符纹都是截桃根,根系穿透三洲地脉,吮吸着人心贪欲。
"这才是真相。"妖祖美妇化作桃树,树干浮现陈平安闭关场景:他斩出的不是三尸,而是七情。喜、怒、忧、思、悲、恐、惊化作七枚铜钱,其中"恐"字钱早已被妖祖污染。
丹月突然呕血,云河问心剑裂痕中钻出桃枝。她并指斩断青丝,发丝缠住剑身化作符绳:"陆师叔祖说的对,云河门早该焚了这害人的剑!"
城墙某块铜钱砖翻转,露出陈平安新刻:"剑无正邪,唯心所向。"
惊蛰日,新骊珠城地动百里。陈桃生被抛向半空时,看见地脉如巨龙翻身,桃根缠着青铜宫殿破土而出。宫殿门楣"骊珠"二字淌血,门内传出陆青崖的狂笑:"陈平安!你困我三百年,该还债了!"
裴钱刀劈地缝,妖龙刀鞘插入裂缝:"老东西,装神弄鬼!"刀气搅动处,翡翠色桃木根系缠着具水晶棺升起,棺中陆青崖的尸身手握九枚铜钱,钱文拼成"偷天"二字。
丹月御剑结阵,云河问心剑却寸寸碎裂。剑身残片落地生根,长成九棵问心桃树,每棵树干都浮现云河门长老的面容。陈桃生怀中的"诚"字钱突然飞向桃林,在林间拼出个"囚"字。
青铜宫殿轰然中开,走出个浑身缠满桃符的老者。他每步落下,新骊珠城便衰老一分:铜钱砖生锈,剑气河干涸,连裴钱的妖刀都爬满皱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