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在开始讲述之前……我需要你们先明确一个事实,关于……阿槐,至少现在这个阿槐,他是从来不相信,也从来不认为,自己是值得被爱的存在的事实。”
然而,前一秒还说着自己会把所有能说的事和盘托出的大典太光世,下一秒,就张口吐出了一个怎么听都令人和刃感到窒息的,甚至多少有些开始怀疑,说出这话的大典太光世,是否是在开玩笑的言论。
“我不会拿阿槐开玩笑……但事实如此,无论是还未得到作为抚养者兼亲人的爷爷,给予他的,阿槐的称呼之前,还是后来作为阿槐成长,学习,融入社会,又再次和社会脱节……再到如今回到了他本来应该作为鬼丸国纲而存在的世界……”
大典太光世的神情,依旧是那副十足冷淡,看上去像是对一切都漠不关心的模样,但是他紧抿着的唇,和紧攥着腰间那柄鬼丸国纲亲手挂上去的,属于那个目前只能看到背影的男人的本体刀的动作,却又表明了,他并非是如自身那副冷淡神情一样,对一切毫不在意。
甚至应该说是恰好相反,大典太光世并非是不在意,才露出了这样的表情,而是因为太过在意,所以反而无法露出,那除了好像焊死在脸上的僵硬表情以外的神情来。
“阿槐他,从始至终,都不认为,自己值得被爱,即使他从头到尾都知道,甚至比任何人都要清楚,有人是爱着他的,有人是关心着他的,他也会把这个可能同自己切割开来,拒绝承认这样的可能,出现在自己的身上,至于证据……一文字则宗,你应该还记得吧?”
大典太光世忽然的,用那只阴沉的,颜色猩红的眼瞳,看向了一文字则宗,提起了一件发生在并不算久远,但是因为一路上遇到的一堆属实难评的事,到现在反而有一种恍如隔世般感觉的,过去的事件。
“阿槐第一次,当着你的面,并不是出于救谁的目的,而做出的自伤行为。”
一文字则宗灰绿色的眼瞳颤动着,对打遇到鬼丸国纲开始,就反复见证的,那些鬼丸国纲做出来的种种令刃窒息的糟心事,可以说是记忆犹新且印象深刻的他,露出了一个甚至称得上狰狞的表情,并从口中吐出了沙哑的词句,“当然……当然不会忘记……”
毕竟也确实很难忘记,明明只是说了一句‘你就没想过,老头子只是在单纯的担心你这种可能性吗’,这种正常来说不应该会引起那么大反应的话,结果却导致鬼丸国纲几乎是毫无迟疑的,伸手扼住了自己的颈项。
就算只看那时候鬼丸国纲在自己颈子上留下的淤痕,而不去关注他的神情,都完全能够意识到,鬼丸国纲当时完全是抱着就此扼死自己的念头,对他自己下了死手。
但那个时候的一文字则宗,还尚且对鬼丸国纲实际上并非是自己以为的刀剑付丧神,而是纯粹的人类(?)这一点一无所知,只是单纯的站在刀剑付丧神的角度,以为是鬼丸国纲那个莫须有的前主做了些什么,导致鬼丸国纲对他者的关心产生了十足的抗拒心理。
但如果按大典太光世所说推论的话……
否定,抗拒,不认为自己值得被爱,所以他者的关心,对于这个曾为鬼丸国纲的人类而言……
“是会窒息的毒药,阿槐从来不觉得自己值得被爱,这一认知的本质是,阿槐并不认为,会有任何存在,会在知道他的本质是怎样的东西后,仍旧爱着他。”大典太光世仍旧是冷淡的神情,但是他的言语里,那份潜藏的隐怒,却完全无法被遮掩。
“唯独对自己从始至终都浸在烂泥里,是无可救药的肮脏存在这一点,有着本能一样认知的阿槐,即使完全不记得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认定,也无法说服自己接受他人对自己的好意与关怀,因为在阿槐的认知里,只有他是绝对不可以也不可能获得幸福的存在。”
反复的,出现在大典太光世言语中的,那近似于定义一样的词句,几乎是赤裸裸的明示了,于是旁听的他者,便俱都意识到了什么,露出了骇然的神色。
“对的,是世界意识做的,毕竟祂想要的,从始至终都只是一个足够空白的容器,容器被赋予这样的自我认知,反而有利于祂打碎原本填充在阿槐这一个体内的自我,为祂往阿槐内部填塞不需要的垃圾,空出更多的空间。”
几乎接近于怨毒的情绪,短暂的,因为大典太光世的情绪波动,而出现在了低沉的声音里,但很快,就只剩下了克制而又压抑的,被强行抹去了情绪波动的词句,“阿槐的底层认知是自己不配也不值得被爱,但他又确实是可以感受,并认知到他者对于自己的爱和关心的。”
大典太光世重新望向了那个身影,那个正挥舞着沉重连枷,如同在晒谷场上给稻谷脱粒一样,击打着那些形态愈发扭曲,体表也多呈现出青蓝之色的蛇人,将那些被催生出来,只是给予了基础的指令,便被派出来的活动肉块,杀死并用来铺路的身影。
“所以,出于作为曾经的鬼丸国纲而被刻进底层的,虽然被磨损到几乎只剩下些模糊印象的,‘爱人’的要求,为了对那些向从始至终都不觉得自己配得的阿槐投以关切和爱的人,回报以同等的关心与爱护,阿槐将被关心着,爱护着的个体,和自己进行了切割。”
每一个词句都能理解,但是连起来之后,就只剩下扭曲意味的言语,从大典太光世的口中吐出,带着些令人和刃都毛骨悚然的可怖意味。
“作为‘我’是不配得的,但是他人口中的,那一个‘鬼丸’,‘阿槐’……至少对他人而言,是配得的,所以切割开来,揣摩他人的想法,模拟着他人的认知,为自己披上一层符合他人眼中所见的虚像……这就是我所说的,关于阿槐他擅长粉饰太平的真相。”
大典太光世略微顿了顿,似乎是在有意给听众们留下足够理解他这些完全扭曲的言语的时间一样,但是作为听众的人和刃,都只觉得如坠冰窟且脊背生寒,恨不得自己完全不能理解大典太光世在说些什么算了。
毕竟,这太荒诞了,这种因为觉得自己不配得他人的关心与爱护,所以将被关心爱护着的个体和自己完全切割,甚至称得上是制造出了一个虚拟人格一样的行为……
“难道就没有……你们那个世界,难道就没有任何一个人,发觉他的问题吗?!这……这分明已经不是什么普通的……这种问题根本就……放任不管的话,和眼睁睁看着他用一个虚拟出来的人格,一点点杀死自己,又有什么区别啊?!”
好歹也在护理科当了几多年的科长,对于心理学知识也算是耳濡目染之下,有些研究的小次郎,简直要被大典太光世所说的话骇到窒息,连出口的言语都跟着变得语无伦次了起来,“这……那个世界的人难道就……”
“当然发现了,但是这种底层认知的问题,从来不是能够轻易被解决的,”大典太光世再一次响起的声音里,带上了几分想要装作没听到都难的怨憎和愤怒。
“从阿槐尚且还只是个孩子的时候开始,所有意识到阿槐异常的亲友们就一直在努力……然而所有人一起,花了二十几年才堪堪让阿槐有了摆脱对虚拟人格依赖的迹象……然而毁掉这一切,让阿槐重新缩进壳里,回到对外界不闻不问,放任自我被虚拟人格一点点取代……”
那张双唇紧抿的面容上,露出了称得上阴鸷的,被杀意所充斥的神情,“却只要一句发自内心的诅咒,就可以做到。”
像是自嘲,却又更像是在对导致了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宣泄怒火的声音,多少显出了些尖锐来,“明明……明明所有人,明明大家都知道……那不是阿槐的错……所有人……除了那个黑心肝的家伙……都没有错……”
“即使是……即使是说出那种话,诅咒了阿槐的大家……也不过是因为失去了至亲至爱,才会如此……如此迁怒……迁怒作为唯一生还者的阿槐……可结果却……‘爱人’的本能,这从还是刀剑的时候继承下来的……本来并不算是大问题的东西……”
大典太光世露出了有些苦痛的神情,但这份苦痛的本质,却是对自己当时还未能获得躯体,于是只能眼睁睁看着好不容易有了好转的迹象,却又一次缩回了壳里自闭的人经受折磨的无能为力,“对于阿槐最直观的影响,并不是让他会下意识的将伤害人类作为最后的选择……”
“而是他比谁都要更相信,他人发自内心所说的言语,并将其理解为事实……所以当初被诅咒了,被认为是‘带来了不吉的恶鬼’的阿槐……几乎是立刻就……被言语裹挟着……”
不用大典太光世顶着发颤的声音,神情苦痛的,艰难的将这段事实叙述完毕,作为听众的人和刃,也都能想象得到,这对于一个在亲友的努力下,终于一点点试着用最真实的自我接触外界,而不是披着伪造的虚像的人来说,会是多么惨痛且巨大的打击。
尤其是,在这个人最根本的认知里,他本来就是不配得的,浸在烂泥里的,无可救药的肮脏存在。
“……就算是一个生来便正常的人类,在经历了那一切后,也绝无可能在没有外力帮助的情况下,维持一个相对正常的心理状态……更何况是继承了过去的影响,从一开始就决不能称为正常的阿槐……”
大典太光世勉强略过了那段曾经作为见证者目睹时,都觉得窒息,而如今,却不得不又一次提及的过往,随后继续解释起了,鬼丸国纲目前的现状。
“阿槐又一次的,被推回了那层伪饰的虚像之下,即使那层虚像,已经因为之前的社会化经历,而被填补得非常接近正常人的模样,但虚假之物,终究无法成真,也因此酿成了大祸……”
不祥的感觉,和不安的情绪,混杂在了一起,让本就因为听了大典太光世的叙述,而心神不定的听众,几乎要被那种莫名的,可以被粗略描述为心惊肉跳的感觉,给骇到心脏一窒,但大典太光世的叙述,却并不会因为听众的不安而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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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层在亲友的努力和阿槐的配合下,被制造出来的,虚假的外壳,瞒过了当时其他人的判断,于是,阿槐在自知精神异常,但并未表露也未让他人检查出来的情况下,被无意识的自毁倾向裹挟着,参与到了他当时在军队中,也是退伍前的,最后一个任务里。”
从此刻的大典太光世身上流露的,已经不再是隐怒,而是再真切不过的,切实的忿怒。
那只攥着太刀刀鞘的手掌,便也几乎是下意识的收紧了,却又因为意识到这样会给正在战斗的鬼丸国纲添麻烦,在因情绪几近失控而产生灵力外溢之前,松开了手,任由灵力构成的电弧穿行在手臂上的金属甲片间。
“那个……将阿槐通过社会化塑造出来的虚像,以及隐藏在其中的真实自我,近乎完全摧毁,并在阿槐身上留下了那些被我用灵力强行抹除的印记,以及,那些……条件反射的,该死的卧底任务……”大典太光世的声音在抖,但却不是因为恐惧或激动,而是由于愤怒与憎恨。
但如果一切真如大典太光世所说……那便也不是不能理解了,亲眼见证了构成自我的执念所想要守护的人,当着自己的面被折辱摧残,却因为自己并未获得实体,而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个好不容易被修补得完整了些的人,在自己面前再度支离破碎……
——甚至对于大典太光世而言,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见证了……
……突然感觉能理解大典太光世之前为什么会是那副阴湿地雷系重男的样子了……他怎么,不,他居然才只疯成这样!大典太光世,你好强大。(敬畏的注视.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