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长俊的眼睛也扫过了众人，几乎没有人与他对视，有些人垂下了头，有些人在本子上写着什么，有的人在深思，只有陈炳鑫的目光与他碰撞了一下，从他的眼睛里，胡长俊看到一丝嘲讽，似乎是在说，你这个书记的锋芒和威严正在一点点地流失，他的光辉外衣也在一点点地被剥下。
胡长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齐县长说的很有道理，为什么会这样？说到底还是我这个当家人不称职啊。今天的民主生活会才真正有了些生活会的意思，批评与自我批评，一定要落到实处。就从我这个县委书记开始吧。”
胡长俊说了不少自己的不足之处，齐国伟在点头的同时，心里也在暗暗吃惊。说句实在话，胡长俊在他的眼里根本就不是一个合格的对手，他身上的问题实在太多，多到不需要自己刻意去找他的麻烦，迟早有一天他会阴沟里翻船，但是现在的胡长俊却是颠覆了他的认知，能够勇于承认自己的不足和错误，尤其是在下属面前，这是冒着颜面扫地的危险的，需要极大的勇气。
很显然，胡长俊这么做取得了很好的效果，因为齐国伟看到，原本有些惊慌失措的舒飞亚等人变得镇定了下来。齐国伟心里不由有些后悔，自己无意中让胡长俊的团体更加紧密了，不过齐国伟也不在意，他要的是能够提高这些人的羞耻心和责任心，只要在工作上能够不拖后腿，至于权力和利益上的争斗在哪里都是有的，自己接招就是了。
会议开了整整一下午，自我剖析与提对方的意见也在进行之中，周成功一一记录了下来，心里却是觉得好笑，这个批评与自我批评的境界更高了，以前是互相吹捧，现在是隔靴搔痒，净挑一些不疼不痒的东西来说，比如什么平时不注重学习，但是你也不能说这不是不足吧？而在指出别人缺点的时候，大多说的也是别人自我批评主动说出来的不足。
齐国伟听得也清楚，这说到底还是一个讲政治的原因。这是民主生活会，什么是民主？这里是没有民主的。机关或者单位是为一.把手服务的，是以一.把手的意志为转移的，因此，一.把手的意思就是本机关的意志。讲政治与民主是相辅相成的。没有哪个机关没有团体，这是一个无奈的现实，站队永远摆在头一位，对于普通的办事员也就罢了，中层以上的领导干部就不是这么回事了，必须有自己的靠山。这个靠山可以是与哪位领导走得比较近，搭上亲戚关系，或者直接从外围展开攻势，把自己捆绑在领导的船上。这也正是一些事情看起来莫名其妙荒谬绝伦却又实实在在地发生的原因，因为一切都可以用三个字来形容，那就是关系网。
这个生态环境里，是没有独行侠的，也不允许会有，就连齐国伟也不能走出这个怪圈，这是几千年遗留下来的“宝贵”财产。即便是有，也不在重要的部门，大多是在无关紧要的退休部门。所以，每个领导都有自己的圈子，问题是，现在的胡长俊和齐国伟形势胶着，胡长俊根基深，齐国伟胆气旺，鹿死谁手尚未可知，所以这个时候只能好人主义，谁也不去得罪。
散了会，齐国伟夹着笔记本捧着杯子，胡长俊笑着道：“齐县长，过来聊聊？”
齐国伟跟着过了去，秘书过来为他倒茶，胡长俊道：“我这里有刚买来的新茶，泡这个吧。”
茶名乌溪，齐国伟对茶的认识不是太深，应付着抿了一口。
胡长俊咪了一口，道：“怎么样？”
齐国伟哈哈一笑道：“我就是个粗人，能喝得进喉咙的都不错。”
“暴殄天物啊。”胡长俊放声大笑，“不过茶这东西在不同人的嘴里喝出来的味道确实不大一样。其实，很多事情也如茶一般。”
齐国伟不知道胡长俊想说什么，看了他一眼，道：“胡书记对茶有专攻？”
“专攻谈不上，只是有点理解而已。”胡长俊吹了吹杯口的茶叶，慢悠悠地道，“茶与酒的不同就在于，茶越泡越淡，酒越陈越香。”
齐国伟微微一笑，道：“胡书记的意思是，我是茶，你是酒？”
胡长俊仍然在笑，目光却是很冷厉，道：“这么理解也无不可。浮山确实需要冲击一下，但是墨守成规形成了习惯，激进不得啊。”
齐国伟笑了笑道：“习惯之所以被称之为习惯，无论好的还是坏的，都是长期养成的，连习惯性流产也是这样。”
胡长俊倒是没想到齐国伟会这么说，齐国伟笑着道：“习惯这东西是好事，也是坏事，好的习惯会带来好运，坏的习惯如果不改，那麻烦就大了。”
胡长俊也不着恼，举了举杯子，道：“喝茶。”
齐国伟却是推开了杯子道：“胡书记，其实好茶是越泡越香，劣酒越陈越没法子喝。我还有点事，得先走。谢谢你的茶，不过这茶，嘿嘿，真不怎么样，有空到我那边去坐坐，有真正的好茶和好酒。”
看着齐国伟离开，胡长俊的神情变得阴鸷了起来，齐国伟摆明是在告诉自己，他齐国伟是好茶，而自己只不过是劣酒。
市委组织部的考察结果终于有了眉目，却是让胡长俊大失所望，并不是他所期望的朱忠国，而是县委办公室主任周成功，具体的内情他不知道，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这个结果是铁板钉钉的事情，除非出现意外情况，可这样的意外情况又怎么会出现？就像人代会上齐国伟通过选举把“代”字去掉一样，上级领导是不允许出现意外的，一旦有意外，那么自己也将被“意外”掉。
所以舒飞亚提出来的这个方案被否决掉了，沈山峰沉吟半晌才道：“胡书记，看现在的形势，只有先按兵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