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唰——”
浴室传来水声,白炽灯的光线穿过毛玻璃幽幽打到床沿的一角。
时寒舟用灵力将方才一不小心弄塌的细架子床修好再加固,这会儿身上套着件楚逝水的老头背心和一条印满恐龙的睡裤,安静靠在铁架床的床头。
黑亮长发一直铺到碎花床单上,房间里没有开灯,她扭头朝窗外望出去。
城市的光污染一向严重,看不到繁星,仅存的几颗星子也被横七竖八的电线切割。近处的灯火大都熄了,远处的高楼大厦灯火通明。
时寒舟能听见某户人家的争执声,也能听见从某个小窗子飘出来的电视节目声响,夹杂着不知来自哪处雪花屏的滋滋声。
楼下某处功率强劲的排气扇闷响着,烧烤产生的油烟被呜呜吹出,烤串冒着油花,在炭火上滋啦作响。将空的啤酒瓶撞在一处,清脆的哐当一声,夹着几句醉语,随后传来醉得不知人事的脚步声。
这就是楚逝水在这出租屋中每夜面对的一切。
这就是他生活了二十多年的世界。
在每一个无法入睡的夜晚,他会拉开窗帘,两手撑在窗沿,像个局外人那样静静的观察着这个世界吗?
浴室门把手传来声响,楚逝水从里面走了出来,正拿毛巾擦着头发,身后是一股争先恐后往外挤的雾气。
时寒舟视线从窗外移开,扭头落到了楚逝水身上。
也不知是在浴室里待得久了还是因为其他的什么,他脸上红得可以,从进浴室之后就没散过。
楚逝水看着她又将目光从自己脸上挪开,看向对着床的一幅挂画。
没了毛玻璃的遮挡,白炽灯的冷光就这么打了一道在时寒舟的身上,照亮她小半张脸。魔尊殿下不生气也不笑的时候,像座冷气森森的冰雕,但落到楚逝水眼中,无端带上了几分破碎感。
浴室漫出来的雾气在楚逝水周身氤氲,打湿他的长睫,迷蒙他的视线。
时寒舟靠在床头,身上有股疏冷感,与周遭隔着一道看不见的结界,就像是电影结束时的主人公,大仇得报,可身边再无人相陪。她就那么坐在高高的屋檐上,晚风卷起她的发梢,银月华光落了她半张脸。
两条腿悬在高空之上,往前一步就是万丈深渊粉身碎骨,往后一步就是隐姓埋名归于孤寂。
——没有好下场。
她选择将刀尖对准命运,就要承受罪恶带来的惩处。
楚逝水本来想把房间里的灯打开,见到这一幕却愣住了,站定在原地看了好一阵。
他几乎有种心悸之感,但这显然是他多想了。
时寒舟发现他在那里站了好一阵,挑了一下眉,那股疏冷的气息一下子散到九霄云外去,她想了片刻,抬手朝楚逝水点了一下,楚逝水的头发连同毛巾立时干了。
细软的短发垂下来,落了几缕在楚逝水额前。
他忽然弯眸笑了,眼眸里盛着一道新月形的碎光。
时寒舟不明所以。
楚逝水的嗓子干得可以,离开房间走到厨房给自己倒了杯水喝,一路上没开灯。
房间门掩了大半,来自浴室的光线从中透出几分,恰好打到冰箱上。楚逝水就着黑暗走到客厅,拉开冰箱门,在里面翻翻找找,拿出一罐蜂蜜。
走去厨房泡了两杯蜂蜜水。
他拿着这罐蜂蜜走回客厅,拉开冰箱门正要放回去的时候,时寒舟从房间里推门走了出来。
楚逝水在房外待得有些久,于是时寒舟走出来看看。
算得上漆黑的环境中,冰箱微微冒着蓝的灯光亮着,隐隐照亮两人身上露出来的白皙皮肤。夏日的夜半照样闷热,两步路就已经让刚洗完澡的楚逝水身上凝了好几滴汗水,而冰箱正往外冒着沁人的冷气。
冷色调的舒适的光落到两人身上,他们静静对视,目光却在冷气之下变得粘稠。
也不知是谁吞了一口口水,细微的声响突兀地在两人之间响起。像是打翻了一碗岩浆。
楚逝水垂下眼眸,他缓缓拧开蜂蜜的盖子,而后将食指探进去搅了一下,连着晶亮的丝儿,沾起蜂蜜,涂在了自己的唇上。
唇瓣的光泽变得分外饱满,闪烁着冰糖葫芦那样的诱人色泽。
楚逝水点了一下自己的唇角,轻笑:“甜的。”
“尝一下吗?”
于是厨房里那两杯蜂蜜水等到天亮都没人碰过。
经魔尊殿下的手加固过的欧式铁艺床显然无可挑剔,质量那是顶呱呱的好。
不得不提的是,魔尊殿下设下的禁制隔音功能也十分强大。
楚逝水一直到下午才悠悠醒转,他半张脸埋在床单里,头发睡得乱糟糟的,抬手揉了揉眼睛,却猛然发现身边的位置空无一人。
惊得他连忙掀开被子下了床,两腿打着摆,光着脚就往客厅走去。
时寒舟换回了衬衫和西裤,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翻看着从书架拿下来的一本书,看见楚逝水慌慌忙忙从房间里出来,顶着一头乱毛:“睡懵了?”
楚逝水看到她还在,飘忽的灵魂顿时落到实地,抬手扶住门框,稳了一下身形。
“是,脑子睡迷糊了。”
随后他想也不想的朝时寒舟黏了过去,两人一同窝到了沙发上。
不同外界的烈日炎炎,室内的温度刚好,是不属于夏日的清凉。
楚逝水安静靠在时寒舟身上,听着她缓缓的翻页声,指腹摩擦过微黄纸页,沉淀了岁月的油墨气味落到他鼻间。
时寒舟的注意力从书中文字里抽出来,看见楚逝水这会儿也没了什么睡意,抬手便让厨房里盛着的一碗粥飘到了他面前。
自然不是殿下自己煮的,时寒舟做过与厨房最相关的事就是把归元峰上的庖屋给炸上了天,喜提“厨房爆破手”称号。这碗粥是她到楼下的早餐店里买的。
到了楚逝水面前的芥菜瘦肉粥温度刚好,他的修为尚未恢复,需要吃东西来果腹。
喝完粥之后,楚逝水问:“我们什么时候去龙神大人那边?”
时寒舟合上书:“不着急,我们有很多时间。”
楚逝水:“好。”
但过了一会儿,楚逝水像是想到了什么,软软瘫在沙发上,仰脸看向天花的小吊灯:“我要不要退租呢?”
二十多年的生活告诉楚逝水,这里并非他的世界,总归是要回家去的。回去就意味着这间小屋需要退租返还。
楚逝水花了几年的时间,一点一点,蜜蜂一样把这间出租屋打造成了家的模样,这里的每一样东西都经他精挑细选。米黄的墙漆是他刷的,挂画是他绘制的,小摆件是他用刻刀削的。
这是在这个世界里,为数不多属于楚逝水的东西,哪怕是他也觉得有些惆怅。
时寒舟却出声:“不用。”
魔尊殿下用着买了份早餐的语气说:“我已经把这里买下来了。”
时寒舟今早出门就为了两件事,找这栋楼的房东买下了楚逝水这套出租屋的所有权,随后下楼买了份早餐。
楚逝水闻言眼睛瞪得灯笼大,下意识问:“花了多少钱?”
时寒舟:“不多。”
对她而言的确不多,但已经足够房东把她供起来当财神烧香求财了。
楚逝水也开心起来,这间不大的出租屋真正属于他,不用担心会有人抹去他生活过的痕迹。
于是他问:“阿舟,我能带你去一些地方吗?”
时寒舟自然乐意:“当然。想去哪里都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