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天旋地转后,我整个人无力的躺在地上,微微睁开眼时,只觉得滚烫的液体顺着我的眉骨蜿蜒而下,在我的睫毛上凝成了红色的血珠。
我知道我受伤了。
“沈弦月!”
一声焦灼的呼唤之后,在我迷糊的视线里,一个高大的身影蓦地冲了上来,将我捞起后,慌张的推开了手术室的门。
白大褂的衣角拂过我的眼前,男人修长而有力的手捧着我的脸颊,血珠滴在了他的胸牌上,我这才看清楚“神外科纪云州”几个烫金小字。
原来,抱着我进手术室的,竟然是纪云州。
我能感觉到我们距离很近,手术室的顶灯在我的视线里碎成了光斑,我的脑海里不自觉的浮现出了唐明翰歇斯底里的模样,不安道:“唐明翰被制服了吗?”
“现在还有闲心关心这些?”责问的语调压在耳边,纪云州没好气道:“那么多人围在手术室外,需要你站出来逞强?你以为你是谁?”
我回想唐明翰捏着纪云州肩膀的情形,心口不自觉的溢出一片苦涩,回应道:“我只是做了一个医务人员该做的事。”
“那么多医务人员,还有保安也在,”纪云州的语气依旧是不客气的,“你应该庆幸唐明翰只是把你推出去,你知不知道他的口袋里还藏着一把匕首,做事情之前,就不能先动动脑子吗?”
我听着纪云州像机关枪一样一连串的责备之后,勉强的睁开眼,一眼望过去,竟是男人匆忙撕开无菌包的场景。
我刚准备反驳,只觉得额头清凉一片,原来,纪云州用镊子夹起了酒精棉球,贴在了我的额头上。
我本能的后仰,后脑勺无意的撞进了他的掌心,浓重的酒精味里,我嗅到了男人身上若有似无的气息,心跳不由得乱了半拍。
我这才意识到,纪云州竟然破天荒的替我处理伤口。
“别动,”命令式的口吻落在我耳中,男人温热的气息拂过我的发顶,语气放缓了半分,“忍着点。”
持针器咬合羊肠线的声音告诉我这不是错觉,我抬了抬眼睫,视线落在近在咫尺的这张脸上,能够清晰地看到他镜片上凝结的细密雾气,也能看见纪云州吞咽时上下滑动的喉结。
我突然想到四年前在医学院的解剖课上,他也是用这双手亲自替我调整显微镜的焦距,而男人指节擦过我耳尖时的温度,和现在一模一样。
“三针,”纪云州的声音擦着我的耳廓落下,剪刀剪断缝合线时,尾指轻轻扫过我的太阳穴,他又补充道,“还好没伤到眼部。”
他说后一句时语气温柔的不像话,似还带着一种庆幸感。
替我庆幸。
给我的感觉亦真亦幻。
疑惑席卷心口,我不解的看向他,大概是眼神太过直白,引起了纪云州的注意,下一秒,男人也掀了掀眼皮,好奇地看向我。
手术间,四目交织,空旷的空间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还不是针锋相对的场景。
确实挺让人匪夷所思的。
“云州师兄!”甜糯的嗓音打断了我,疏忽之间,手术室门开,郑欣然着急忙慌的跑进来,紧张又惶恐的眸子在我身上流转了片刻,又落在了纪云州的身上,“云州师兄你怎么样?受伤了吗?疼不疼?”
小姑娘手忙脚乱的站在纪云州面前,盯着他白大褂上的血渍,眼圈蓦地红了,抽抽泣泣道:“怎么还流血了……”
“不是我,”纪云州的语气里夹杂着几分无奈,指着我的额头解释道:“是沈医生。”
郑欣然顿时懵了,顶着梨花带雨的一张脸看着我,惊讶道:“师姐受伤了吗?”
“没事儿,”我摆摆手,故作轻松道,“已经缝好了。”
小姑娘听到这话后杏眸一滞,默默地看了一眼纪云州手边的无菌包等工具,又瞄了眼我的额头上的伤,嘟囔道:“这么精湛的缝针技术,一看就知道是出自云州师兄之手。”
最后几个字,小姑娘说的有气无力的,就差把“介意”两个字写在脸上了。
纪云州当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回应道:“刚才情况紧急,也就随手处理了一下。”
随手处理。
这个话放在其他医生那里或许带了点装的成分,但从京协第一刀纪云州嘴里说出来是让人信服的。
郑欣然也接受了这个说辞,话锋一转道:“云州师兄你都不知道,当我听说那位唐先生闹事时,我都快担心死了,你说,这么一个极端的病人家属,就算一时被制服了,后面会不会再找机会报复你啊?”
担忧的语气,慌张的神色,看的出来郑欣然确实挺担心纪云州的。
“没事,”纪云州没放心上,“小事。”
“但是我怕……”郑欣然蓦地抬高了语调,委屈道,“我宁愿今天受伤的人是我……”
此话一出,我跟纪云州皆是一愣。
我想着自己额上的三针,心里默默苦笑。
还有人上杆子受伤。
“别闹了,”男人温声安抚,“有我在,又怎么会让你受伤。”
小姑娘微微低下头,嘴角漾起一抹笑意。
我忽然觉得自己挺多余的,正准备起身离开时,却被纪云州制止:“沈医生有伤在身,等外面稍微平复些再出去吧。”
他说完跟郑欣然递了个眼色。
小姑娘乖巧的跟在纪云州身侧,走了两步又回头看向我,笑眯眯道:“师姐真的很勇敢哦,谢谢你帮了云州师兄。”
一句谢谢,噎的我说不出话来。
且不说我跟纪云州现在还是合法的夫妻关系,就说在京协,麻醉科跟神外科也算是铁搭档,怎么就轮到她郑欣然跟我说谢谢了?
原因只有一个,她这是在跟我示威呢。
罢了,今天的举动不过是随心而为,我无需跟任何人解释。
但有一点郑欣然没有说错,以唐明翰对唐太太的感情,只怕今天这场医闹,一时半会还无法了结。
果不其然,没一会,小于火急火燎的找过来,瞄了一眼我额头的伤,问:“沈医生,你现在还好吧?”
我点点头:“已经做了处理。”
小于点点头:“那就好那就好,万一卫健委来的工作人员问到你,只怕你还得去一趟。”
我不可思议的看过去,问:“卫健委来人了?”
小于瞄了眼门外,小心翼翼道:“不仅来了,还把纪医生带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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