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 朝天椒

锦帐落下时,燕南琴瞥见镜中自己讥讽的笑。枕畔的鎏金香囊里,余秦盛给的药粉正慢慢渗入熏笼。

沈钧钰盯着最后一摞话本投入火中,忽然道:“前日进宫,陛下问起子嗣。”他接过晏菡茱递来的茶盏,“我说……”

“说什么?”晏菡茱手一抖,茶水泼湿《女诫》封皮。

“说夫人爱看闲书,需得多备些育儿经。”沈钧钰掸去她肩头香灰,“省得将来孩儿问起何谓真心,你拿话本里的混账话搪塞。”

晏菡茱气得拧他胳膊:“世子这般嫌弃,当初何必求娶?”

炉火“噼啪“爆响。沈钧钰忽然揽住她腰肢:“当日花轿进府时,我可没见着这些劳什子。”他俯身咬住烧剩的半页书,“如今倒要看看,是书里的鸳鸯长久,还是……”

余音湮灭在交缠的呼吸里。香炉中最后一点火星倏地熄灭,青烟袅袅缠上梁间“百年好合“的匾额。

晏菡茱用团扇半遮芙蓉面,眼尾斜挑着睨向身侧人:“世子倒不怕妾身看多了这些痴话本,当真变成书里那些糊涂女子?”

“成了我沈家妇便不怕。”沈钧钰广袖一展将她圈进怀中,下颌抵着云鬓低笑:“若真傻了倒好哄,日日用糖渍梅子就能拐回家。”忽觉腰间软肉被拧住,忙改口道:“玩笑罢了,娘子若当真要教儿女,为夫自当奉陪。”

晏菡茱挣开他怀抱,将案上话本整整齐齐码进红木描金箱:“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却不能糊涂到搭上终身。女儿家选郎君要看三冬送炭的情谊,而非春宵暖帐的甜言。”金锁扣落下时,她忽然转头:“世子可愿将来陪孩子们共读?”

“自然。”沈钧钰接过江蓠递来的湿帕净手,“男儿家也该明白糟糠之妻不下堂的道理。”他忽而轻笑:“只是咱们尚未圆房,倒先论起子女教养来。”

珠帘外传来白露的闷笑。晏菡茱耳尖泛红,正要嗔怪,忽见江蓠引着两个灰衣侍卫疾步而来。秋风卷着落叶扫过青石砖,带着塞外特有的尘土气。

“禀世子,余大人已平安抵任。”为首的侍卫单膝跪地,从怀中掏出火漆封口的信笺,“房陵县衙年久失修,余大人正带着百姓夯土筑墙。只是……”他犹豫片刻,“小公子途中突发急症,幸得夫人备的紫雪丹救命。”

沈钧钰拆信的手顿了顿:“余兄的幼子现下可大安了?”

“回世子,属下返程时小公子已能喝粥了。”侍卫从褡裢里掏出个粗布包,“这是余夫人亲手缝的虎头帽,说是给未来小世子备的礼。”

晏菡茱接过那顶针脚细密的红帽子,指尖抚过微微发黄的刺绣。信纸窸窣声里,她听见沈钧钰低叹:“余兄信上说房陵百姓饮水艰难,家家要掘地三丈取水……”

“妾身记得陪嫁里有打井的匠人。”她将虎头帽仔细收进螺钿匣,“明日便让庄头挑二十个熟手,带着洛阳铲往西北去。”转头对江蓠道:“给两位兄弟各封二十两雪花银,再取些当归黄芪,让他们带给余夫人补身子。”

待侍卫退下,沈钧钰将信纸递到她眼前。松烟墨写着“狗蛋夜啼不止,幸尊夫人赠药“的字迹被烛火镀上金边。晏菡茱忽然想起三日前,自己执意往行李中塞进的那匣丸药。

“世子可怨我擅作主张?”她指尖无意识地绕着团扇流苏,“当日若听你的只备金银……”

“娘子心细如发。”沈钧钰捉住她乱绞的指尖,“余兄信中特意提到,房陵冬日苦寒,最缺的反倒是药材。”他忽然起身推开雕花窗,夜风裹着桂花香涌入,“待开春冰消,咱们派人送几车棉种过去。”

更漏声里,白露轻手轻脚进来添茶,见世子正握着夫人的手在信纸背面勾画。

“余大人若知世子夫妇这般挂念,定要感动涕零。”小丫鬟抿着嘴笑,将温好的杏仁茶摆在案几上。

晏菡茱抽回手啜了口茶,忽而蹙眉:“妾身听闻北狄今冬缺粮,恐怕开春要南下劫掠。房陵城墙单薄。”

“娘子莫忧。”沈钧钰蘸墨在“筑墙“二字旁画了个圈,“我已奏请圣上,调拨三千斤糯米灰浆。余兄最善筑城,定能……”

话音未落,窗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江蓠举着封插雁翎的信函闯进来:“世子,八百里加急!北狄骑兵昨夜突袭房陵!”

青花缠枝香炉腾起袅袅烟丝,沈钧钰搁下狼毫笔:“房陵县这折子,当真棘手。”他摩挲着腿伤处绑着的药布,“娘子可有良策?”

晏菡茱正往鎏金手炉添香炭,闻言摇头:“妾身连京郊都没出过,怎敢对西北指手画脚?”火星子溅在《西北风物志》封皮上,她忽地合掌:“倒想起桩事——明年春耕要推种的玉米……”

沈钧钰眸中精光乍现,官靴碾过满地舆图:“接着说!”

“京畿良田千顷,种玉米不过锦上添花。”晏菡茱推开雕花窗,寒风裹着枯叶卷进来,“若是能在西北试种……”她指尖点在舆图边陲,“地广人稀处最需高产作物。”

书案上的镇纸“当啷“晃了晃。沈钧钰抓起未写完的奏折:“我这就誊抄种植要诀,连种子快马送去!”他忽又顿住,“南方湿热,辣椒或许……”

“世子英明!”晏菡茱笑着奉茶,“蜀地潮湿,正需发汗之物。”她袖中滑出个锦囊,“这是前日庄头送来的朝天椒种子。”

窗外忽然传来扑棱声。桑嬷嬷立在廊下掸雪:“夫人请世子夫人过正院。”

苏氏房中的地龙烧得正旺。晏菡茱刚跨进门槛,便被鎏金托盘晃了眼——二十锭马蹄金垒成小塔,东海明珠在锦盒里泛着冷光。

“好孩子,快来看看。”苏氏将礼单塞进她手心,“皇后娘娘赏的蜀锦,我留着裁冬衣。这些金玉俗物……”她忽然压低嗓音,“你爹说该给你攒着。”

晏菡茱指尖抚过礼单上的泥金小楷。两万两黄金的字样像烙铁,烫得她耳根发红:“这如何使得……”

“使得!”苏氏把钥匙拍在她掌心,“那年端王作乱,若不是你发现裴姨娘袖箭里的机簧……”她忽然哽咽,“侯爷的命,侯府的荣光,都是你挣来的。”